第七十五章 怎么哭了?
谢兰若深感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把美人榻让给了李元绪,“是谁无端地造谣,我要上折子参他!”
李元绪躺平在软塌上,听着山涧的潺潺溪水,赏着林深的霜红枫叶,尝了块枣泥山药糕,朝她轻轻地瞥去一眼。
谢兰若识相地拿起炉上的水壶,给他沏了盏阳羡茶,晾在了他手边。
“朝堂的旧臣,刑部侍郎方正尧,还有以沈征为首的监察院御史,全都上奏弹劾你。”
“我明明剿匪有功,还将闽西治理得井然有序,兴学堂,修水渠,吏治清明,他们凭什么弹劾我?”她忿忿不平地辩解着。
“那是对下,”李元绪一语道破天机,“对上呢?”
谢兰若闷葫芦似地,半天没一个响。
“朝廷让你征缴赋税,你往上打欠条就算了,还跟皇上要银子周转;招安了一个乌山寨,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手上有兵,仗着那么点剿匪的功绩,还要朝廷敕封你个乌山军?”
李元绪无情地嘲弄她道:“谢兰若,要不是天高皇帝远,你在朝堂上早被人踩死上百回了。”
她给他续了茶水,就听他在那里邀功道:“是姐夫保的你。”
谢兰若当场冻裂了表情。
李元绪用一种罩着她的无畏气概,在她面前吹嘘道:
“你嘴上不承认,说要拆散我和六姐儿,其实打心里是认可我这个姐夫的,不然为何三月不到,你就肃清了闽西的匪寇?”
这真是她这辈子受过的最大冤屈,她发誓她没有!
“小舅子的这份心意,姐夫心领了,就算你剿匪心急了些,在策略上犯了一系列致命失误,姐夫也不怪你。”
“李元绪,你够了啊!”
谢兰若这个暴脾气,被他一点就燃,尤其他那一副自以为是的嘴脸,让她恨得心痒难耐。
“还不承认?”
李元绪躬身坐起来,一一数落她道:
“开局就被围城,将方知县的数万百姓置于危险的境地里,作为统帅,在没有充分准备的前提下拉开战事,要不是对手草包,你拿什么力挽狂澜?”
“侥幸拿下隆中寨后,对于金龙寨和吴家寨的反扑没有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招安是对的,但身为统帅,将自己置于匪寇的环伺中,只身涉险,犯了兵家大忌。北师军有令,若是全营涉险,拼死都要护住最高将领的性命,你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谢兰若被批得一无是处,她远远地坐在了溪水边的大石头上,看着溪水向东流逝,默默地反省着。
“所以说,你是个不世出的将才,”李元绪凝视着她,眼里有着浅浅的赞许,“这种死局都能被你盘活,委实不简单。”
她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好似又活了过来。
“我带了谢老将军行兵作战的手札,一并给你,回去好好地看看。”
“我那里有祖父留下来的笔谈。”
李元绪双手枕在头上,卧到了软塌上,“你手里那些是写给外人看的,炫技的水分颇多,我这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实战经验,看了你就知道了。”
他这话说得她眼热了起来,当下就忍不住想看。
谢兰若早些日子定了一艘乌篷船,她要顺水漂流,探一探闽西周边的水域。
在乌山寨的山脚下,她掉转马头,和他告辞道:“我出去两日,你先回府衙。”
李元绪:“去哪儿?”
“从闽水的上游出发,顺流而下,直到闽海的交汇口,看看周边渔民的捕捞状况。”
李元绪听她说了闽海,凝思片刻后,向她伸出了手。
谢兰若不知他要干什么,打马往后退了两步,就见他拽过马鞭,一跃翻身地坐到了马背上,从后虚扶着她的腰,嫌弃地来一句,“这腰比娘们儿还细。”
“下去!”
李元绪丝毫不被她恐吓,还拿手在她腰上丈量起了尺寸!
“一尺九,”这结果把他都给吓了一跳,“谢兰若,谁饿着你不给饭吃,你怎么瘦成了这个鬼样子?”
谢兰若打飞了他的手,猛地驾马往前奔,想趁机把他甩到地上,结果李元绪一只手缠上来,往后拢着她的腰,整个人就贴在了她后背上。
“李元绪,你松手。”
“松手让你摔死我?”他在她身后笑道:“老子不要命了。”
谢兰若无奈带着他一路疾驰,策马来到了渔舟口,上了老翁的乌篷船。
秋风起萧瑟,江面上水势浩渺,两岸绵延的险峰峻岭隐没在轻纱白雾里,乌篷船追风逐浪,浸着水潮湿气的阵阵江风扑面而来。
谢兰若在鱼钩上放了饵,撑长了竹竿,将钓线远远地抛洒进水里,而后坐在船尾等着鱼儿上钩。
老翁在船头撑船,她从乌篷向外看去,就见李元绪那厮的站在甲板上,正一粒粒地解着盘扣,将古烟纹云雁锦袍脱下来,甩手扔进了船舱里。
“你……在做什么?”
李元绪坦然地回了她,“游水。”
谢兰若见他解开了中衣,露出交领处的胸膛,赶忙出声制止了他,“深秋水冷,你下去游水不怕冻死?”
李元绪无视她的忠告,低头在那里解裤腰带,她慌忙转过头没眼看。
“像你这般弱不禁风,我还做什么爷们。”
他说着除去了里衣,只着一条中裤,纵身跃入了江水中,转眼就没了影。
谢兰若不知他水性如何,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扑到船舷上,目光紧紧地盯着水面,须臾后没见人冒出来,她命了老翁道:“快把船划到那处落水的地方!”
她望着浩渺的水面,久久地不见气泡冒出来,急得大声呼喊,“李元绪,你别沉水里啊,游个水还溺死了,你让我上哪儿捞你!”
老翁撑着竹竿过来,急得直跺脚,“我划了一辈子船,就没见谁在水中能憋这么久的气,这八成是溺水了!”
“……怎么办……我不会游水……”
就在谢兰若吓得崩溃大哭时,李元绪光着膀子从江面上窜了出来,他攀住了船舷,伸手扣住她的脖子,往他跟前压了过来。
“谢兰若,捞你下去——”
声音忽然呛在了喉口,他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看上了咫尺之间,她哭得沾湿带雨,泪珠断线散的那张脸。
好比羊脂玉瓷砸碎在地上的那一种破碎感。
李元绪吓得弹回了手,“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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