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偷亲
不知从何时起,陈念沂不再用撼人心魄的调子叫醒许鹿,他换了首曲子。
一首舒缓的《春日与你》,代替了气势雄浑的《奔腾的黄河》。
旋律缓缓淌进许鹿梦里,生了根,发了芽,开出了绚丽的花。
慢慢地,许鹿的胆子,也越发大了。
某日,《春日与你》已经在陈念沂指尖,被反复弹奏了三遍,她还是迟迟不肯起床。
母亲看不下去,推门进去,掀开她的被子。
“一分钟,再睡一分钟。”许鹿扯过被子,蒙上头。
门外,钢琴声戛然而止。
再没响起。
许鹿心里咯噔,被吓得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蹦了起来。
她终究,还是怕他生气的。
日子像被摇晃的可乐,咕噜咕噜,冒着欢快的气泡。
直到,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后,悬在陈念沂家的那把剑,终于劈了下来。
这天,许鹿被陈念沂拽着去了趟医院。
在他的监督下,终于把一拖再拖,生生又往后延了半个月的智齿难题,给解决了。
回家路上,他忽然接了个电话,脸一沉,告诉许鹿说晚上不去她家,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晚饭时,许鹿才从钟曼口中弄清事情的缘由。
陈念沂的父母,终于把婚离了。
“挺好的。鸡飞狗跳这么多年,双方都算是解脱了。”钟曼叹息道。
“那陆姨回榕城了?”许鹿扒着饭,问。
“没呢。”钟曼给她盛了碗汤,“还在沂市,处理后续的事情。”
许鹿默不作声喝了口汤,猛然起身,椅子被她抵出老远,险些吓了钟曼一跳。
“妈,我吃饱了。”她拎着包,就要出门。
走到门口,又返回来,去厨房翻出个购物袋,往里面装了干粮,水果,又将阿姨给父亲留的饭菜打包进饭盒,一并装着。
“妈,你让阿姨再给爸炒两个菜,我去看看陈念沂。”
跟钟曼交代完后,许鹿便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家门。
陈念沂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街边霓虹闪烁,广告片被循环播放。
一切沸腾着,涌动着的世俗热闹,在他眼里,都成了一出出黑白哑剧。
得到这个消息时,他本该松口气,可当那颗悬了很久的心,真的落下来后,他又有些茫然了。
原来,很多事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家人相爱相杀这么多年,到头来,终于要分道扬镳了,他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陈念沂走进路边的小超市,站在酒饮的货架旁,呆立了半分钟,也不看牌子,胡乱往购物篮里,塞了几瓶,又几瓶。
几乎将整排货架一扫而空。
他拎着袋子,回到飘雨的夜幕中,一堆酒瓶在塑料袋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将它们的主人,衬托得越发落寞了。
雨,越落越大。
夜色汪洋,几分浪漫,几分诗意。
这是榕城这座南方城市的特色,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雨。
榕城人早已习惯,雨伞几乎随身携带。
陈念沂既没拿出包里的伞,也没找地方躲雨,任由瓢泼大雨砸在身上。
雨雾迷蒙中,彩灯像警铃,默默将他围剿。
到家时,他浑身湿透,周身又冷又热,他冲了个澡,不顾胃里的隐隐作痛,坐在阳台上,拉开啤酒拉环,猛灌了几瓶。
心里很空,他试图用酒精麻痹一切。
但胃部逐渐强烈起来的灼痛,提醒他,一切真实而确切。
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敲响的,准确地说,是被砸响的。
陈念沂打开门,许鹿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整个人像刚从水里被捞出的一块抹布,湿哒哒的,还滴着水。
她怀里抱着个袋子,正抬头望着他。
那样子,像走失的,无家可归的,亟待被人领走的流浪狗。
“你来做什么。”陈念沂开口,声音有点哑。
“我”许鹿吐出第一个字,就被呛了下,她缓了口气,把袋子递到陈念沂面前,“你还没吃晚饭吧?我来给你送吃的。”
见陈念沂脸色一沉,像是要数落她,许鹿先发制人道:“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
陈念沂目色沉沉,道:“你为什么总跟暴雨过不去。”
许鹿回击,“那你又为什么总是不爱惜身体?”
目光交汇,如两军对峙,谁也没有退让。
“进来。”陈念沂眸光柔和下来,终究收了脾气。
他接过许鹿手上的东西,放进厨房,又给她找了身衣服,将人推进浴室,态度不冷不淡。
“感冒了我可不负责。”
许鹿换完衣服出来,客厅空无一人,挂钟整点报时的声音,惊得她心里猛然一颤。
阳台灯还亮着,窗户也没关好,被风吹得来回晃,发出凄厉的吱呀声。
许鹿走过去,顶着飘进来的雨,踮脚将窗户拉进来,关上。
一回头,就看见一地的空酒瓶。
忽然想到什么,她快步去了厨房。
果然,她带来的东西,还原封不动摆在桌上。
她敲了下陈念沂的卧室门。
没回应。
又大着胆子,迅即而响亮地多敲了几下。
仍旧没回应。
许鹿提着一颗心,道:“陈念沂,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在门口徘徊半晌,许鹿终于推门而进。
屋子里窗帘紧闭,漆黑一片,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了下。
骤然明亮的空间,她看见陈念沂正安静躺在床上,胳膊搭在脑袋上,人一动不动。
许鹿慢慢走到床边,抬手,去探他的额头,烫得她心里一惊。
“陈念沂,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吧。”许鹿轻推他。
床上的人无动于衷,静得几乎连呼吸都敛去了。
许鹿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手被人拽住。
陈念沂眼皮微睁,漆黑眸子盯着她,声音又哑又低,“没死。”
“不用去医院。”他撑起来,一手捂着胃部,靠在床头,气若游丝对许鹿道,“外面的药箱里,有药。”
许鹿从药箱里翻出一堆感冒药,发烧贴,还有胃药。
“先把感冒药吃了吧。”许鹿将水和药递过去,“等会吃点东西再吃胃药,好吗?”
她其实也不太懂,只觉得药本伤胃,这一堆药丸如果全部吞下去,也不知是毒还是药。
“嗯。”大概是浑身力气被抽走了,陈念沂难得没反驳。
许鹿把发烧贴给他贴好后,皱着眉头道:“那我去给你熬点粥。”
“会吗?”陈念沂撩起眼皮,神色质疑。
“不会”许鹿语气铿锵,“但可以学嘛!”
许鹿拨了个电话给钟曼,在母亲的隔空指导下,淘米,加水,煮粥,大火转小火,一通手忙脚乱,终归把粥熬好了。
她又把自己带来的那几个菜,用微波炉加热了。
还好,考虑到许鹿拔了牙,阿姨今天做的菜,几乎都是清淡的。
将饭菜都摆好后,许鹿再次推开陈念沂的房门。
他似乎睡得很沉,许鹿轻唤几声,没应。她索性跪在床边,趴在床沿,偏头,安安静静打量起他的睡颜。
床头柜上,开着盏台灯,温黄灯光落了一束在陈念沂脸上,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
过了会儿,他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下,眉头也微蹙起来,大概是在做噩梦。
许鹿抬手,指尖轻落他眉间,一下一下,像春风温柔抚过。
仿佛沉入了沁凉湖水中,陈念沂整个人慢慢舒缓了下来。
收回手。
许鹿的视线继续往下,掠过他长长的睫羽,高挺的鼻梁上,流畅的脸颊轮廓
最后,定在了他干燥的,苍白的薄唇上。
鬼使神差地,许鹿忽然起身,慢慢地,慢慢地,往前凑了去。
心跳声猛烈敲击着她的胸口,几近窒息。
终于,那张脸就在咫尺之遥了。
许鹿攥紧掌心,俯下身,蜻蜓点水般碰了下那张唇。
霎那间,床上的人忽然睁了眼。
一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眸子,定定地望着始作俑者。
许鹿浑身顿时烧了起来。
但她似乎被陈念沂的视线禁锢住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大概是病情加重,陈念沂的胸腔起伏加剧,一呼一吸间,滚烫的气息,拂过许鹿的脸。
许鹿回过神来,转身就要逃。
床上那人却将她拽住。
还没反应过来,许鹿已经被反客为主的某人,压在了床上。
“做了坏事就想跑?”陈念沂撩起眼皮看她,语气散漫,声色依旧又沉又哑。
被抓现行,许鹿无法辩解,只能红着张脸,装哑巴。
陈念沂却慢慢低下头。
许鹿眼睛一闭,呼吸几近停滞。接着,一只灼热干燥的手,落在她脸颊上。
“你怎么”陈念沂摩挲着许鹿红肿的左脸,神色凝重道,“肿成这样了。”
许鹿猛然惊醒。
忽然就委屈得想哭。
她推开身上的人,起身,捂着红肿的半边脸,逃出陈念沂的卧室。
砰一声,大门被关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陈念沂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瞳仁里一片空茫。
不排斥,没拒绝,甚至还
出神之际,大门再次敲响,陈念沂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如他所料,许鹿又穿着他那身卫衣,回来了。
衣服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大,晃晃荡荡的,她脸也红,眼睛也红,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小可怜虫。
“我来拿衣服。”许鹿瞥了眼立在门口的人,硬着头皮道。
陈念沂没出声,沉默地侧过身,给她让出位置。
许鹿去卫生间里,抓起自己那堆湿哒哒的衣服,随手找了个袋子,塞进去,就匆忙跑了出去。
走到门口,她对“看戏”的陈念沂交代说:“你的衣服,我洗好了再还给你。”
“嗯。”
陈念沂抄着手,微微俯身,凑到她耳朵旁,慢腾腾道,“还有那件赛车场上弄脏的运动服,记得一起给我。”
许鹿的脑袋像被一根粗壮的棍子,狠狠闷了下。
片刻后,她吃力地点头,然后抬手,火速将大门关上了。
陈念沂在门内,弯了下唇角。
但当他走到饭厅里,看到那一桌饭菜后,笑容忽然凝在了脸上。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陌生的,从心底膨胀出来的,酸涩感。
某人,果真是他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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