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僵持
急促的信息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许鹿点开手机看了眼,是黎晏发过来的几条微信。
[这段时间忙死了,刚落地,终于去物业那把你寄过来的衣服取回来了,谢谢小鹿啦]
[对了,你帮我盯着陈念沂,这家伙两天没睡觉,一天没进食,下了飞机就固执地跑去找你]
[人还感冒了,一定要看着他吃饭吃药,过两天还有个节目呢]
许鹿怔怔地看着这些文字,出了会儿神。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最后只能实话实说。
[抱歉,他人已经走了]
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像深夜出没的猛兽,带着主人的怒意,碾过夜雾中的寂静。
初冬,周末。
天亮得越来越晚,出门时还麻黑麻黑的。
楼道的灯不知被谁修好了,亮堂堂的,驱散了些寒意。
许鹿刚锁了门,就听到隔壁的动静。是那对卖煎饼的夫妻,秦姐和徐哥,据说是从外地来的,每天天不亮便出摊。
搬过来的这段时间,许鹿时常遇到他们,偶尔寒暄两句,也买过两回煎饼,每次她都会受到特殊照顾,不是买一送一,就是馅儿特足。
他们的摊位就在学校附近,一路聊着过去后,许鹿付了两个煎饼的钱,说晚上回来拿。
今天是母亲钟曼的忌日,她要去一趟沂市。
抵达时,进了墓园,许鹿隔着老远的距离,便看到父母的墓碑前站了两个人。
是陆珧英和陈念沂。
自从那晚,和陈念沂发生激烈的冲突后,许鹿已经有阵子没见过他了。
这期间,陈念沂殴打队友的事真相大白——
原来,并非他先动手,而是章羽先推了把徐子明身怀二胎的妻子,徐子明当时正在领奖台上,陈念沂动了怒,便替他将章羽狠揍了一顿。
但旁边的好事者,却只拍下了后半截的视频,用心再明显不过。
事情彻底了结后,黎晏特意发信息感谢许鹿,虽然被人为破坏的监控早晚会被修复,但许鹿的那个视频却提前避免了一场舆论风暴。
望着墓碑前的那两人,许鹿定下脚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直到他们离开了,她才终于过去。
事毕,又去了趟陆叔家,这才乘坐最后一班车回了榕城。
她运气挺好的,刚到小区,就碰见收摊回来的煎饼夫妇。这会儿,两人正合力将推车推进一楼的自行车库。
安放好后,秦媛回头看见许鹿,将那两个被保温袋包着的煎饼,笑眯眯地递给她。
“妹妹,正好趁热吃啊。”
“谢谢秦姐。”许鹿咬了口煎饼,瞥了眼楼道的感应灯,随口问道,“秦姐,这楼道的灯是徐哥修好的吗?”
“不是你徐哥修的,他说修来着,但一直没来得及”
秦媛笑得淳朴,不知道是不是出摊受了风寒,她摸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忽然咳嗽了起来,边咳边抱怨道:“今年咋这么冷,妹妹你快进去吧,别感冒了。”
徐志平刚收拾完推车回来,听到老婆咳嗽,转头又要走,“我去给你买点药。”
刚戴上帽子,就被秦媛一把拽住,“这点咳嗽吃啥药,多喝点水就好了,你别瞎折腾啊。”
闻言,许鹿赶紧回屋拿了盒感冒冲剂,递给秦媛。
“我昨儿回来时顺路买的,正好看见优惠活动就多拿了两盒,这会儿风大,徐哥别出去又感冒了。”
这老房子属于一梯两户,门对门的那种。三楼这一层,就许鹿和煎饼夫妇两户,这一来一回熟悉了,便开始互相照应。
许鹿将东西塞进秦媛手里,不等他们回应,便关门回屋了。
很快,就到农历年尾了。
元旦前,许鹿接了个新的采访,心情一直持续低落。
逝者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互联网公司职员,成了家,立了业,还有两个月就要升任父亲。
就在一切都朝着美满的方向发展时,那人却猝死在了通宵后,朝阳初升的那一刻。
原本,意外是可以避免的。
但出事那天,同项目组的人都疲惫不堪,没人注意到那个趴在工位上,奄奄一息的人,等发现不对劲时,已经延误了抢救时间。
起初,因为相关方施压,许鹿的采访遭遇了重重阻碍,好在后面有关部门介入,舆论也开始发酵,所有的遮羞布才终于被扯了开。
可每当想起当事人妻子,那空洞眼神中潜藏的巨大悲伤,还有平静背后令人震颤的绝望,许鹿的心里便堵得难受。
她深感无力,但没有人告诉她,这道时代环境下的难题,该如何解开。
终于迎来了元旦假期。
这天晚上,许鹿跟孙嘉芋吃了顿饭,又去了趟超市,回家已是夜深人静,楼下停了辆熟悉的车,她没注意。
直到上了三楼,一抬头,才发现有个高大的人影靠在墙边。
那人戴着帽子,穿着黑色外套,抬头望向她时,她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因疲惫而有些发红。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沉默地望着对方。
然后,许鹿径直从陈念沂身边走过,拿出钥匙,开门进屋,全然没有要招呼他的样子。
关门的时候,一只手将门拉住。
“两句话,我说完就走。”陈念沂的嗓音有些低哑,像是生了病。
楼下,有脚步声响起。许鹿犹豫片刻,松了手,陈念沂跟着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许鹿听他咳嗽了两声,倒了杯水给他,全程避开他的视线,然后踏进厨房,开始将购物袋里的东西归类放好。
厨房窗户外,晚风晃动树影,对街灯火零星,是这一天的尾声。
陈念沂没动那杯水,他立在客厅灯光下,盯着许鹿单薄瘦削,又兀自忙碌的背影,静静看了会儿。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把钥匙,搁在茶几上。
“这是陶园街那套房子的钥匙。”他眸光幽深,语气却极为平静,“空了可以回去看看,那边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老样子。”
陶园街是许鹿从前的家,她知道陈念沂把那套房子买了下来,但她从来不敢问,也不敢提。
此刻闻言,竟是一怔。
她终于停了下来,单手垂在身侧,手指动了动,但仍旧是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
陈念沂知道自己那晚的行为失了控,她大抵还在气头上,也没多说什么,将钥匙放下后,转身便要离开。
手放在门上,又转过头来。
“那晚的事,抱歉。”他语气温和,却带着骨子里的倨傲,“但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许鹿在冰箱前呆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到客厅里。她盯着那把钥匙,慢慢地,眼睛就红了。
假期第一天。
许鹿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孙嘉芋又开始创业,正忙着装修新办公室,她一个人宅在家里,刷剧,补觉,滋润地过了天躺平的日子。
点外卖的时候,许鹿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收到过扣款短信。
查了下绑定的银行卡,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卡号。她设置的是自动支付,这才一直没察觉到这个问题。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许鹿便意识到了什么。
她倒吸了口冷气,这段时间,花的竟都是陈念沂的钱。
她立刻将他的银行卡解绑,又算了下最近的开销,准备把钱还回去。
微信号的对话框里,那个二百五的转账早就因为超时未领,被退了回来。
许鹿暗叹了句,自己果然是二百五。本地顶级的私房菜,怎么可能那么便宜,她当时竟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耍她。
估摸着,将两笔钱重新算了下,发过去,又解释了两句,许鹿便没再管了。
晚上八点,城市坠入光影繁闹中。
榕大礼堂有元旦晚会,操场的电子屏幕流光溢彩,同步开启电子烟花秀的表演。
许鹿没去看晚会,一个人顶着寒风,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又在烟花秀下面,驻足观望了许久。
大概是想起了些旧人旧事,心下一动,回去拿了陈念沂给的钥匙,便打车去了老房子所在的陶园街。
陶园街是市中心少有的别墅区,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维护得极好,即便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也没被时光侵蚀太多。
院门没有落锁。
许鹿推门进去,院里那颗银杏树还在,周围各种矮植花草,甚至比她离开时更加繁茂了,显然是有人在打理。
她穿过庭院,踏上台阶,伸手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在门口静了几秒,才将钥匙插入锁孔里。
推开门,霎那间,钟曼风情万种的嗔怪声,许意书温柔又宠溺的语气,在耳边此起彼伏。
鼻子发酸,眼眶顿时就红了。
房子一尘不染,所有物件都在原位,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比她离开时,更像父母在世的样子。
她那时走得急,心中又万念俱灰,只带走了最珍贵的物件,房子里堆砌的杂物,也来不及收拾,更来不及一一告别,只能委托旁人帮忙处理。
许鹿将房间挨个走了一遍,最后停在许意书的书房里。干净整洁的桌面,摆放着一张全家福,是她十岁时拍的。
她将照片拿起来,抬手轻轻抚过,就好像抚过了这些年静默流淌的光阴。
猛地,她心里一惊。
已经五年了。
双亲离世,竟然已经整整五年了。
时间如流水,而她身体里,记忆里的某个部分,仍然被困在当年。
当年,如果她能多分点心思在父母身上,能提前觉察到家里的情况,能拖住钟曼不让她去沂市,最后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惨烈?
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重重凿着她的胸口,许鹿终于哭了出来。
她抱着那张全家福,一手撑在书桌边沿,慢慢蹲了下去,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才终于平稳了些。她将全家福放进包里,走出了父亲的书房。
离开前,目光停留在客厅旁的那架钢琴上。
她迟疑片刻,走过去,将指尖轻轻放在琴键上,却迟迟没落下一个音符。
有脚步声在院外响起。
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已经咔哒一声被打开了。许鹿侧过身,和门口的人对望。
一冷一热的目光,在深夜寂静中,不动声色地对视着。
陈念沂关上门,走到许鹿身边,这才发现她哭过,眼睛又红又肿,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那眼神黏黏腻腻,惹人心疼。
这个房子里有太多的记忆,许鹿一路流连,刻意不去想起某个人,某些事。但这人却忽然出现,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
许鹿恍惚,一时分不清这是回忆,还是现实。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如梦初醒,许鹿偏过头,后退半步。
“谢谢。”她深吸口气,平稳道,“谢谢你,让我还能有机会回这里看看。”
“我说过,你我之间无需客气。”陈念沂望着她,忽然笑了下,“不光是回来看看,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搬回来住。”
许鹿却摇头,“既然你已经买下它,它就属于你,又何谈搬回来。”
“你应该知道,我买下这套房子,并非为了自己,而是——”陈念沂话未说完,便被许鹿打断。
“如果没什么事,”许鹿抬头望着他,淡笑着说,“那我就先走了。”接着,不等陈念沂回复,她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陈念沂望着那个单薄,却一如五年前那样决绝的背影,喉头有些发热。
直到院里的大门,发出反弹的声响,他才收回视线,在钢琴前坐下。
黎晏过来接陈念沂去赶一个采访,便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弹奏着《春日与你》,这首曲子他有多爱,黎晏自然是知晓的。
她沉沉叹口气,将吃的放在茶几上。刚才进小区时,她看见了许鹿匆忙跑出去的背影,心里的疑惑,只增不减。
半晌后,琴音戛然而止。
“你和许鹿之间,到底还有什么问题?”黎晏吃着东西,冷不丁把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
她实在想不明白,像陈念沂这种,让圈内的同行都趋之若鹜的人,这么多年,都只对许鹿一个人死心塌地,为何她却始终不肯回头。
但转念,一想到陆见深和自己,又自嘲地笑了下,感情的事冷暖自知,旁人也只能看个热闹罢了。
“不知道。”
陈念沂起身,走到茶几旁,将花瓶里那只枯萎的向日葵拿出来,又将随身带过来的那只新鲜向日葵,放了进去。
“不过,这不重要。”他走到门口,背对着黎晏,语气冷淡却笃定,“我会让她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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