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们……有活路了
罗水子是小安村人,至于什么县,什么郡,什么州他就不知道了。
从小到大都住在村里的罗水子,亲眼见证着一场疫病毁了半个村子。
当地的一个什么大官,说村子染了疫病,为了防止传出去,放了许多火,将村子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也要烧死在里面。
罗水子跟着父母一同逃了出去,没了家,也没了地,不知道该去哪里,听说北方没有瘟疫,就一直北上。
北上的人有很多,大多穿着破烂,但一路上都有人死去,饿死,渴死,病死,被人打死。
罗水子才五岁,走路都走不远。
但他比同龄孩子要幸运一些,他的父母都在,爹是猎户,手里有打猎用的弓箭,因此路上没人会招惹他们一家。
只是随着越来越北,山中渐渐没吃的了,在罗水子眼里强壮的爹也倒下了,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病的。
娘拿起爹的弓箭,带着他继续走。
罗水子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爹娘早就防着这一天,要不然也不会一路上爹都在教娘和他学弓箭。
路上也有人见她娘是个女人带个孩子,想要欺负他们,他娘就做出凶煞模样射箭。
就这么母子二人一路撑到了北方,可到了北方之后,才发现北方虽然确实没有多少疫病,但那些城池的人都害怕他们带来疾病,不愿意放他们进去,还会拿弓箭射他们。
渐渐地,流民也学聪明了,遇到了城池之后,都不敢靠近,只敢在附近山里寻摸一些吃的,还有人会一起抢劫当地百姓,偷地里的粮食。
也有人来找过罗水子的娘亲,只是这种事不能带着罗水子一起去,她怕自己走了,留下罗水子一个人会被杀了吃肉,因此一直没答应。
那帮人没能招揽到罗水子的娘亲,就想抢走她的弓箭,但被她射箭吓退,只能不情不愿的离开。
后来,罗水子听别人说,这帮人人数越来越多,每到一个地方就去抢东西,刚开始的时候,虽然能抢到东西,可数量太少,他们总是吃不饱。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们总是有肉吃,肉味飘来,还会有一些嘴贱的故意拿着肉去逗弄他们这些小孩。
“好闻不?这肉可好吃了,想吃肉的话,让你们家大人和我们一块去打猎啊。”
他们管抢劫和杀人叫打猎,好像这样的话,自己就没做错事了。
罗水子娘亲虽然是后学的弓箭,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身就很有天赋,还是在生命危机下激发了潜能,她射箭十分之准,因此就算她一再拒绝,那些人也还是会来找她,希望她能加入。
他馋肉,悄悄问过娘亲为什么不加入:“打猎不是会有肉吃吗?爹爹以前也经常打猎的。”
他还记得,有时候爹爹打到了山鸡,就会炖成山鸡汤,十分饱肚子,爹爹娘亲会把山鸡的鸡腿肉都给他吃,等吃完了,他昏昏欲睡,娘亲会来哄他睡觉,爹爹就在灯下制弓。
想到这里,罗水子也没那么馋肉了,比起吃肉,他更想爹爹。
罗水子的娘亲白桃花这时候就会牢牢抱紧他:
“水子乖,他们的打猎和你爹爹的打猎不一样,我们不和他们一起。”
如今百姓都穷困,谁家会养着牛羊,那些人成群结队抬回来的“肉”,便是人了。
那帮人吃肉多了,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刚开始还不杀孩子,后来就变成了孩子的肉最嫩最好吃,他们管那些孩童叫小羊羔,羊崽子。
罗水子被娘亲看得更紧了,寸步不离,娘亲还悄悄对他说,那帮人疯了,等到他们在附近找不到“肉”吃,肯定会把主意打到同行人身上。
娘亲打算带他偷偷跑走,只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跑离了大部队还能不能活下来。
还不等母子二人跑走,众人到了一个新地方,那帮人迫不及待便寻着炊烟,去找附近的村子了。
罗水子知道,他们是要去“打猎”,去吃“两脚羊”和“羊羔子”。
可以往很快就回来的“猎人们”,这次却久久没有跟上队伍,直到天快黑了,突然来了一队官兵。
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推出来,罗水子认出来,他正是拿着羊羔子的肉,总是来逗弄他们的那个大人。
他记得,他好像叫毛子。
毛子跪在地上,像是一条蛄蛹的虫:“饶命!饶命啊!我带你们来了,你们放了我吧!”
而他身后的官兵们,和罗水子以前见过的官兵不大一样。
他以前在路上看到的官兵,都穿得很破,身上还有补丁,人也瞧着很瘦,武器大多是棍子,毛子他们并不怕这些官兵,说他们打猎的时候,那些官兵看到了,就会当做没看到。
因此他们也十分有恃无恐,闲聊时说起官兵,也越来越轻蔑,说是朝廷已经没了,官兵有什么好怕的。
可如今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官兵,却和他们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些官兵不光人人穿着新衣,人人看上去十分健硕,手中更是拿着长刀,刀刃锋利,齐齐整整的站在一起,瞧着就让人心生畏惧。
而当他们让开路,恭敬对着从后方慢慢走出来的女人低下头时,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那个女人是官兵中的老大。
她扫视了他们一圈,像是确定了没来错地方,只轻轻挥挥手,便有一个头极高的官兵上前,猛然一刀过去。
人群中响起惊叫声,毛子倒在了地上。
女人并没有回头看,甚至表情也没有多么凶狠,只是用着十分平静的语气道:
“在我胡县想为非作歹?以人为食?”
“这人说,你们是一路来的,那想必也见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指认吧,你们中,还有谁与他是一伙,又吃过人的?”
见没人敢说话,她又说:“没人说的话,我可就都绑了。”
罗水子还有些摸不清情况,抱着他的娘亲就猛然出了人群,与其他人拉开距离,高声喊道:
“大人!我知道有谁与他们是一伙的。”
她反身指出了那些人,都是在“猎人”打猎的时候,被留下来护着财物的人。
人群中,有人双腿一软,掉头就跑,也有人面露凶狠。
“臭娘们!你敢出卖我……”
那人凶狠的冲着他娘亲而来,罗水子吓得闭上了眼,却未能感受到疼痛。
他睁开眼,就见那个十分凶狠,曾经多次来威逼利诱他娘亲的男人,已经被那带着官兵的姐姐单手拎到了一边,无论他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得。
那姐姐将人丢给官兵,又招招手,便有官兵将被指出的几人都一一拎了出来,用刀逼着他们跪下。
“你们来看看,这几人中可有被冤屈的?”
那一直守在姐姐身边的高大兵士高声问了三遍,又随便从人群中点出十个人来,确认是否有冤屈。
被点出来的十个人都点头,说他们确实杀人吃肉之后,高大兵士才回去向那姐姐复命。
罗水子以为那几人也要被当场杀死了,可最后兵丁们却是麻利打断了他们的胳膊,又将人捆得严严实实,驱赶着惨叫的他们往前。
“叫什么叫!牢狱三天,若是有冤自能陈情,若罪有应得,三天后自会处死你们!”
那高大兵丁亲自盯着“猎人”们被绑上,才转而看向年轻姐姐:
“大人,您还要去林地里驻守吗?”
“不去了。”年轻姐姐虽年纪轻,却很有威势:“你带兵去,盯死了这片地界,再有新进我胡县的匪徒打百姓的主意,当即处死,不必上报。”
“是!”
那年轻大人吩咐完了,又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罗水子明显能感受到,其余人的害怕与瑟瑟发抖。
“这些流民,先送到隔离点,十天之后再送到安置地。”
说着,她看向罗水子的母亲白桃花,尤其望了望她腰间挂着的弓箭,在罗水子紧张的往母亲怀中缩了缩时,却见这位年轻大人脸上露出一抹笑。
“你很不错,有勇有谋,还知道指认之前先脱离人群,十天隔离期后,你可以试试来当兵。”
当兵?
罗水子懵懵懂懂,母亲是女子,也可以当兵吗?
不过这个年轻姐姐也领着这么多官兵,肯定是个官了,或许是北方和他们南方不一样,女子也能当兵当官。
年轻大人说着,命令道:“给她一个预备兵牌。”
当即有个个子比别人矮的官兵上前,拿出两块可以合在一起的木牌,先合在一起,又问罗水子的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罗水子感觉到母亲抱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又听到母亲答到:
“我叫白桃花,是香樟人。”
那个子矮的官兵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奇怪的短笔,在牌子上面写了一通之后,将牌子一分为二。
一块他自己拿着,另一块给了白桃花。
“收好了,十日隔离期过了之后,你要想当兵,就在征事处拿着这块牌子上报。”
“我手里这块兵牌会送到官衙去,上面也会写明你的来历姓名长相。”
他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眼神严厉的扫过后方人群:
“这牌子只能本人使用,若是有人想冒认,征事处是会拿人下狱的。”
说完,或许是见她带了孩子,矮子兵士看了看罗水子,又凑近了一些,小声道:
“如今胡县各行各业里,当兵是最吃香的,还有补贴,入了军籍之后,孩子能够免费进学堂,还包吃喝,你可要将兵牌收好了,别让人摸走,若是丢也不用怕,兵牌倒是也能补办,只是走流程麻烦,所以还是尽量别丢。”
罗水子不太懂,他这个年纪,学堂是什么还不知道呢,只是却感觉到,娘亲听了这话之后好像很激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是,谢军爷,谢大人!”
他娘带着他给官兵和那位年轻大人磕了头。
年轻大人点点头:“好了,起来吧,胡县不驱赶流民,入了胡县境地,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人,愿意劳作的,总能活下去。”
这话一出,其余吓得呆愣麻木的流民们才算反应过来,他们不可置信的愣了许久,才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嚎啕大哭起来。
“娘啊!!儿走到了!!儿寻到活路了!!娘!!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有了这一声哭,哭声就好像是传染了一样,瞬间响彻天地。
“不用走了,我们不用走了,这里可以收留我们。”
“爹!!爹你醒醒!你快看,我们不用走了!”
他们走了太久的路了,如今,总算是能停下来了。
罗水子被吓到了,这一路上,哭声其实是很少的,又累又饿又没有希望的人们,连哭都是没有力气的。
他傻愣愣的窝在娘亲怀里,却觉脸颊上落了一滴滚烫泪珠。
罗水子抬头去看,却见爹爹死后再没哭过的娘亲,此刻却哭得停也停不下来。
他连忙伸出漆黑的小手,去给娘擦泪:“娘不哭,是水子不乖。”
他娘亲却是摇着头,紧紧抱着他:“水子很乖,娘是高兴的哭。”
白桃花牢牢抓住手中的兵牌:
“水子,我们……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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