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宝贝罐子
人们吵架的吵架, 看戏的看戏,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们。女人庆幸几秒, 瞥见绿眼睛狸花猫, 瞳孔不由得一颤,看向梁稚玉,表情染上惊惧。
在这吃死人肉的年头, 猫狗跑到街上,得让饿坏了渴坏了的人抓去喝血吃肉!狸花猫长得矫健修长, 一身毛油光水滑, 莫说在府城外,在府城里都不常见!
而梁稚玉, 瞧着比她的女儿还要小,脸颊饱满,衣着整洁, 怕不是大户人家养在深闺的小姐。如此身份, 出门哪有独自一个人的?
就算天底下有见不得拐卖的禁忌, 孩子不怕被拐,衣服让人抢了怎么办?遇到坏人,被掳走了怎么办?
一人一猫的组合不正常。
女人怀疑自己和女儿死了,变成一双鬼魂, 才会看到一人一猫。
“我是活人,你们也是活人。”梁稚玉看得出女人害怕什么,“你的心在跳, 只是我施展了法术, 别人注意不到我们。”
先摸了女儿的心, 再摸自己的, 女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露出感激之色。
小女孩把水罐给娘。
明明她喝了不少清水,罐里的水看起来却没有少。
“你是神仙吗?”小女孩打量梁稚玉。
“不是,我是人,和你一样的人。”梁稚玉翻出猪肉包子给母女俩吃。
“一样的人?”小女孩咬了一口包子,羡慕梁稚玉衣食无忧,“我和你不一样,我很穷,天天又饿又渴又冷,你是有钱的小姐。”
什么是穷,什么是富,小女孩早就知道了。
她的母亲没吃包子,搂着她,眼内划过心疼愧疚之色。
做大人的没本事吃饱穿暖,孩子生下来就吃苦。
“我娘不会说话。”小女孩把包子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给母亲,央求道,“小姐行行好吧!我给你做丫鬟,我娘能干活,我们吃得少干得多,你不会亏的!”
须有铁石般的冷硬心肠,才能拒绝她。
梁稚玉的心并不是铁石做的,说:“你们吃饱喝足了再给我干活。”
水管够,包子管够,母女俩唯恐以后吃喝不到,狼吞虎咽。常年挨饿的人,胃受不得刺激,梁稚玉见她们吃饱了还在吃,没有继续给她们包子。
“小姐要我们做什么?”
“叫我梁稚玉。”指着施粥快结束的粥棚,梁稚玉说,“待会儿你们过去借棚子施水。”
“呃啊……”小女孩的母亲张开嘴,说不出话来,连忙比划。她一个没人救就命丧黄泉的虚弱哑巴,带着女儿去施水,得让人抢了水罐。
梁稚玉指着变得老虎大小的猫:“她会保护你们。”
女人和小女孩吓了一跳。
听得猫儿“喵”的唤了一声,她们才找回受惊的魂魄。
“你和你娘叫什么名?”梁稚玉问。
“我叫有余,娘叫拾贝。”小女孩骄傲地说,“姥姥识字,她给我们取的好名字!有余是年年有余的意思,拾贝的贝是宝贝,我和娘都跟姥姥姓年……姥姥生了病,去地府了。”
梁稚玉算了算,露出意外之色:“你姥姥投胎做了人,我认识她,她算是我的邻居。”
“哇!那她不会吃不饱穿不暖吧?”
“她长得很健康,她娘爱她,这辈子她叫骄阳。”点了点年拾贝的咽喉,梁稚玉说道,“你试试说话。”
在女儿和一人一猫的注视中,年拾贝紧张地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
“妹妹用了法术吗?”年有余问道。
“法术没有起到作用。”梁稚玉摸向年拾贝的额头,感到迷惑,“你的身体没问题,理论上能说话。”
“娘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年有余失落地道。
梁稚玉探查年拾贝的灵魂,发现其灵魂咽喉处有一道禁制,花了点功夫解开:“再试试说话。”
这一次年拾贝顺利地发出音节:“我……”人愣住了,“我……能……说……话?”
年有余顿时欢呼起来:“娘!娘!你会说话了!”
瞧见人们,她赶紧捂住嘴巴,担心引来他们的关注。
想知道谁如此歹毒,害年拾贝有话说不得,梁稚玉掐指一算。
禁制是年拾贝这辈子投胎前设下的,之所以地府惩罚她,是因为陆判官认为她前世谗言离间父子,使他们互相视作仇人,造下口孽。念在父子后来勒死了年拾贝的前世,和好如初的份上,年拾贝无需拔舌,做几辈子哑巴就能赎罪[注:改写自《阅微草堂笔记·哑鬼》]。
再掐指,梁稚玉算了那几个诓骗年有余卖死人肉的人,有的来世堕入畜生道,有的仍然是人,没有谁来世要做哑巴。
浑然不知生来是哑巴的原因,年拾贝开开心心地跟女儿学说话,越说越流利,越说越停不下来。
当了半辈子哑巴,又不识几个字,没法用纸笔“说话”,年拾贝憋了一肚子的话,想一口气说出来图个爽快。
耐心等她说完,梁稚玉把计划告诉年拾贝。
“请你放心,我会做好这件事。”年拾贝站起来,抱着水罐走向停止施粥的李家仆人,顺利的借到了棚子,大声对人们说道,“我捡了一罐水,只给女人孩子!”
人们哗然,赶紧排队,唯恐迟了半步,水被抢光。
第一个来接水的是男人,没有等他说话,猫儿出现在年拾贝身边,庞大的身躯充满了震慑力。
“水只给女人孩子。”年拾贝重复。
“我、我娘常常叫我孩子。”男人眼巴巴地看着水罐,不肯走。
猫儿伸爪子,把男人拨到一边。
排第二的女人凑上来,仰起头张开嘴:“快让我喝水!我嗓子冒烟了!”
水倒下来,女人喝了个饱,拿出碗接了一碗水,心满意足地离开。大家骂她不要脸,担心轮到自己接水时没了水。
都渴成人干了,谁还要脸那玩意?
端着水的女人满不在乎,别人对她的一碗水投来了贪婪的目光,她凶狠地瞪回去,挥舞着柴刀道:“不怕死尽管上来!”
怕死的众人退缩。
女人扬起笑,得意地夸耀道:“老娘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接水者一个个上前,队伍越来越长,年拾贝手里的水罐仿佛装着无穷的水,似乎倒出多少水都倒不完。
人们看出水罐的奇妙:“你那是什么宝贝?”
年拾贝:“不知道,路边捡的。”
大猫在她身边,便是有人对罐子感兴趣,也不敢打歪主意。
粥棚有人分水的消息传开,许多人拿着容器赶来。
发现年拾贝只肯给女人孩子分水,一些人连大猫也不害怕了,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么恨男人是不是有病啊?”
“打他们。”年拾贝抱住水罐,指着骂她的人,对大家说,“打他们!”
需要水的人们一拥而上。
双拳难敌四手,骂人者淹没在人群中。
等到人群缓缓散开,骂人者光溜溜地躺着,不仅死了,连衣服鞋都让人扒走,身上甚至有不少啃咬的痕迹。要不是大家没什么力气,牙口也不好,恐怕这几个死掉的人连肉也被撕下来吃掉。
“继续。”年拾贝举起水罐。
队伍恢复了,无人在意附近的死尸。
几个新鬼呆呆地站在尸体旁边,天黑了才找回神智。此时城门紧闭,粥棚在寒风中萧瑟,分水的年拾贝、接水的人们早已走得干干净净。
夜色苍茫,天地无垠。
远远地有一抹黄光接近,那是打灯笼的年拾贝,为梁稚玉照明。
孤魂野鬼难忘仇恨,朝她们围了上去,想赶在黑白无常来凡间之前吃几口新鲜的,做那地府管束不了的恶鬼。
只是,鬼魂们尚未飘出多远,细碎人声响起:
“这儿有尸体,白天让人打死的。”
“说起来分水那娘们心思真是够歹毒的,别人骂她几句,她就要打死人。要不是她身边有猛兽,我准能抢走她的宝贝罐子!”
“甭啰嗦了!”一个人举起沉重的石头,对地上的尸体说道,“明儿的花神是哪一位?说出来我饶你,不说出来我把你的头砸烂!”
“莫冲动,有话好好说。”另一人道,“地上的老兄,我这朋友脾气暴躁得很,劝你们赶紧的把明天的花神告诉他。不然他砸烂你们的脑袋,你们下辈子耳朵鼻子残缺,可别怪我劝不住我的朋友。”
“哼,你让一边去,别拦我!”举石之人说,“这些死鬼白天就该烂了脑袋,我只是帮他们变成原来的样子。一,二,我准备砸了。”
他的同伴连忙拉住他,劝死尸:“老兄们还是识相点吧……”
瞧这一个唱红脸,其余的唱白脸,在认真演戏呢。
迫不得已地,孤魂野鬼们飘了回来。
它们就算死了,也能隐约感知尸体被毁的痛,万万不能让三个不怕黑不怕鬼的王八蛋活人毁了尸。
混在寒风里的阴风吹过,三人中的一人噼噼啪啪地扇自己巴掌,把脸扇得肥了,才说出明天的花神是谁——鬼附身了他。
“多谢几位老哥泄露天机。”举石之人丢了石,拍了拍停止打脸的同伴,“辛苦你了,咱们走!待会儿睡一个好觉,明天咱们赚了钱,我请你们喝酒!”
“嘿嘿,这偏方好使,鬼也是贱骨头,吃硬不吃软!”未被附身的同伴说,“可怜李生之前在坟地睡了一晚上,孤魂野鬼根本没有进他梦里告诉他花神是哪位,弄得他病了七八天,今儿惨到被鬼上身打脸[注2:见作话]。姓陈的更惨,跑到乱葬岗装尸体,好不容易偷听到鬼说话,知道花神是哪位,结果钱还没赢到手,就让人一个茶杯把命砸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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