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瓷难成箸
西南方向龙珠阁上的灯还在闪耀,齐妙坐窗前,随手翻开一本诗集,上面写前:
我相信 爱的本质一如,生命的单纯与温柔
我相信 所有的,光与影的反射和相投
我相信 满树的花朵,只源于冰雪中的一粒种子
我相信 三百篇诗,反复述说著的 也就只是
年少时没能说出的,那一个字
我相信 上苍一切的安排;我也相信 如果你愿与我
一起去追溯,在那遥远而谦卑的源头之上
我们终于会互相明白
这首诗正是齐妙此时此刻内心的写照,齐妙合上诗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彩礼是横亘在她和我之间的一座大山,齐妙希望我能理解她,希望有一天我会明白,有些决定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决定。
与此同时,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与齐妙相处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再往后,脑海里就一直回放着与师傅的对话。
“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师傅的关心让我有种焦虑,这种焦虑是对最近发生那么多事的积蓄压抑,将军,渔民,面具男人,莫大盛……他们个个都在觊觎着斗彩将军罐,这将军罐究竟在哪里?
幸好,莫大盛来找师傅打听将军罐,师傅并没有提供帮助。最后,师傅劝莫大盛多做善事,不要盲信谣言传说。但后来发生的大圣拍卖行拿仿品将军罐,当成真品来拍卖之事,令师傅恼怒不已。
如果不是师傅大闹拍卖会现场,大景陶瓷博物馆将成为冤大头,成为艺术界的最大笑柄,景市企业家筹集的九百八十万资金也将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师傅得知,大圣拍卖行也是莫大盛的产业时,果断与他断绝了来往。
当师傅获悉我和父亲经营的瓷厂,如今的所有人已成上海老板莫大盛时,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如果瓷厂继续仿古造假,轻而易举;况且莫大盛已经邀请省工艺美术大师高桥担当艺术顾问,高桥仿古制瓷的水平,不在我之下。
难道从前到后,这是一场连环阴谋?师傅最后叮嘱我要多加小心,切莫搀和到斗彩将军罐的纷争之中。师傅并不知道,我已经身陷泥淖,不能自拔。
齐妙和八斤继续留在了高桥管理的瓷厂,芳姐离开了瓷厂和旗舰店,去了上海发展。芳姐八面琳珑,社会上有方方面面的关系,相信在上海这座城市,她很快就能适应,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芳姐的弟弟八斤知道我的处境,平时从不买单的他,大方了一回,要请我在浙江路吃饭。
上海是座不夜城,景市也有“不夜城”。在昌江和景市火车站之间,有一条繁华的街道——浙江路。浙江路东西方向分别是景市火车站和民窑遗址博物馆,西边紧邻昌江河;与浙江路平行的另一条马路,就是御窑厂所在珠山路,珠山路东西方向是人民广场和御窑厂,珠山路和浙江路一上一下,仿佛代表着过去和现在。从御窑遗址到民窑遗址,从斗富弄、麻石弄,到戴家弄、刘家弄,这些里弄因瓷而生,浓厚的瓷文化在这里延根续脉。
浙江路属在的地区,曾经是杂乱无章、犄角旮旯的杨家坞社区,到处是菜地、土坯房、瓷厂和作坊。齐雅辉以前的陶瓷考古研究所,也在这条路上。
如今的浙江路商户林立,酒店、餐馆、KTV的生意火爆,店门口停满了私家轿车。
八斤边吃边劝起我来:
“曹哥,我姐去了上海,你要不要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我姐肯定能帮到你。”
我沉默不语,和芳姐不一样,还没洒脱到毅然决然、远走他乡的魄力,我父母在景市,齐妙也在景市。
“还是放不下齐妙?得了,你跟我一起来瓷厂,高桥把瓷厂管理的挺好的。”
八斤不开哪壶提哪壶,让我去高桥的瓷厂打工,寄人篱下,无异于杀人诛心。
“曹哥,我知道你的性格,死要面子,活受罪!能把钞票赚进自己的口袋,比什么面子都重要!”
“管他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高桥能带领瓷厂赚钱,他就是好猫。”
“最后一点,你在瓷厂,还能见到你念念不忘的齐妙。”
“齐妙也在瓷厂?”我终于开了口,八斤添油加醋道。
“可不,齐妙不是想去法国留学嘛,她有事没事,就来我们瓷厂,向高桥讨教外语,学习画瓷。”
跟我见面说没有时间,说要冷静冷静。原来,这都是齐妙的藉口。
“告诉你吧,齐妙现在还有个洋名字,Hélène伊莲,听说是高桥帮她取的法国名字。”
我感到越来越气,也越来越无力:
“我知道了,瓷厂还做仿古吗?”
八斤来了兴趣,给我夹了一块肥厚的红烧肉。
“你终于想通了?虽说瓷厂换了老板,但变化也没那么大,仿古还在做,你要来,大家肯定欢迎。”
“名字没有变吧。”我将红烧肉夹回给了八斤,心里想着事,口中无味。
八斤也不客气,一口嚼起红烧肉,也不管嘴里的油滴在桌上。
“你放心!即使齐妙改了名,咋们的瓷厂也不能改。”
原来这个世界,缺了谁都能照常运转,历史的车轮永远滚滚向前。以前风光无限的我,就像车轮下的小石子,成了他人前进的垫脚石。
临近世博会,在长景瓷厂里,工人们都在各自忙碌着。齐妙正在小心翼翼地查看刚刚烧制出来的瓷器,那是一副筷子,一副已经被烧弯的筷子,显然不合格。
齐妙想过制作几款精致的咖具和茶具,在世博会省城的展示馆展示,但转念又想,上海这座城市,商业发达,人才济济,并不缺精美的咖具和茶具;而作为中国文化最古老象征之一的筷子,却不常见。这是崭露头角的良机。
筷子的历史与汉字的历史几乎一样悠长,凝结着中国人的智慧与哲学。而陶瓷,更是中华文化不可或缺的符号,是千年不变的中国“名片”。市面上有很多的木筷、塑料筷、金筷、银筷、合金筷、树脂筷,陶瓷做成筷子却很少见,偶尔出现一些,都无法入齐妙的眼睛。
有句老话叫“瓷难成箸”,大意是用瓷器做不了筷子。齐妙问了不少的陶瓷工艺大师,他们都说做陶瓷筷子很难。既然陶瓷能够做成百姓喜闻乐见的勺子,为什么不能做成筷子?
木筷容易滋生细菌,塑料筷不耐高温,金属筷对牙齿敏感的人又不友好。陶瓷这种材料除了易碎之外,是很好的食用器具材料。长期以来,中国人的餐桌上有瓷碗、瓷盆、瓷勺、瓷碟,很少有瓷筷。齐妙很快就将想法付诸了行动,制成了第一批瓷筷,但一副副烧弯的筷子,让她皱紧了眉头。
瓷筷的制作看似简单,实则难度很大。温度、釉浓度、悬挂距离、制模精度等等,这些指标的细微差距,都会影响到瓷筷的成功率。
瓷筷制作需要数不清的日夜,一点点调校整套工艺,这两根看似简单的瓷筷,耗费的不仅是巨大的时间投入,更需要结合当今世界上先进的制作工艺。
齐妙之所以选择啃下这块难啃的“骨头”,是想要再一次证明自己,弥补市场的空白。瓷筷——它既是人间烟火的盛器,又是传统文化的凝聚。
这时候,齐妙的老师高桥再次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用陶瓷来制作筷子,在烧制的过程中容易变形,这种情况不妨尝试一下吊烧。吊烧需要在瓷筷的头部打一个洞,用特制的钢丝穿过这个洞,把筷子吊起来烧制。”
齐妙对高桥更为钦佩,如果不是他,自己只能像盲人摸象般一点点摸索。齐妙不免好奇,高桥是如何掌握这些知识的。
成型、晾胚、修胚、素烧、上釉料、高温烧制……在长景瓷厂每个灯火通明的夜晚,一车车仿古瓷器被运出;同时还有齐妙不断和高桥探讨研究、实践调整。
获得御窑杯设计大赛的金奖,令齐妙的信心大增。但瓷筷历经多日,却迟迟没有成功。
在瓷厂的工作室内,成千上万的瓷筷吊在半空中,多数都无法做到笔直,就算能够做到笔直,也无法正常闭合使用。
此时,一开始细心帮助齐妙的高桥,显然在这些天里,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陶瓷的特性注定不适合做成筷子,尝试了那么多,效果也不理想,我建议你暂时放弃吧。”
“抱歉,这次我帮不上你。”
“没事,你已经很帮我了。”
齐妙心中有点乱,来到卫生间的洗手池,捧了一把水,冲洗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如今,齐妙自己却陷入了困境,平时好像无所不能的高桥,也无能为力,她自己能行吗?
齐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在她洗手时,从衣服里滑落出来,这是我送给齐妙的求婚礼物。
“枪手能有什么前途?我相信,在这个世上,肯定有另一个你,做着现在不敢做的事,过着想过的生活。”
此刻,齐妙想起了这句话,这是在我创业前,她激励我勇敢去闯的话。齐妙希望我能尽快建立起自己的事业,尽快攒够钱去娶她;但想到高桥说过的话,说她被我耽误,齐妙的心中又乱成一团麻。
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齐妙无意中听到高桥在打电话,高桥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
高桥竟还会日语?齐妙心中甚是诧异。
门,突然被打开,高桥从里面走出。
“我今晚有点事,你早点回家吧!抱歉不能送你。”
“哦……我自己回,明天见!”
“明天见!”
眼看筹备五十万彩礼的期限就要到了,我没有等到斗彩将军罐的着落,却等来最坏的消息。
齐妙,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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