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逢小玉

我穿过繁华的浙江路，走在日新月异的戴家弄。戴家弄的旧城改造已经接近尾声，以前坑坑洼洼的泥路，已经铺设了沥青，路面也加宽了，民营医院——博爱医院的广告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

母亲的餐馆开在了中山南路。中山南路是一条老旧的弄堂，过往的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和行人，交织在一起。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在街道两边，母亲的“农家土菜馆”坐落在两层的老旧民房中，饭店的前面有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一些电线穿过树梢。餐馆的左边是一家水果店，右边是四特酒冠名的小商店，不远处有一所小学。

在我印象中，很多饭店都开到了浙江路、抚州弄或金鼎广场的华达美食城，老旧的弄堂里如何做生意？

令我没想到的是，母亲的餐馆经营得还不错。母亲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离了婚，儿子又不在身边，容易被人欺负，幸亏比我先出狱的乐天，帮我母亲找了一个勤快的帮手。

赶到母亲的饭店时，已经到了五点半。我与母亲的情义，是最难忘、最难割舍的，我在狱中的时候，就是母亲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捎钱，怕我吃不好，探监时还不忘送来我最爱吃的藜蒿炒腊肉。

当我迈进母亲的土菜馆，看见六十岁的母亲在店里不停地张罗，我的眼眶滚下了眼泪。

母亲给我端上了酒糟冲蛋和萝卜饺子粑，坐在我的旁边，看我一口一个饺子粑，平静地劝道：

“又不赶时间，慢点吃。”

放在以前，母亲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会笑我是从牢房里放出来的；当我的确从牢房里放出来，母亲却平静了。我环顾了四周，楼上楼下的客人还不少，母亲没有请服务员。

“妈，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今天人还不算多，多请一个人得四五千。”

“我爸呢？他没来帮忙？”

“黄牛角、水牛角，各管各，我也不稀罕他帮。”

“你老了总要有个伴，什么事都自己扛，很累的。”

“只要你好，我累一点没关系，反正都这把年纪了。”

“你白头发这么多，我看得都难过，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

“过不了！如果不是他这个草包好赌，你怎么会吃三年的苦头。”

这时，有客人在招呼我母亲，母亲站起身：

“少宝，你留点肚子，后面还有你爱吃的。”

“妈，我让乐天帮你找帮手，帮手呢？”

“她在厨房炒菜，你联系一下乐天，跟他说一声，要他晚上来这里吃饭。”

母亲说完，向顾客走去，然后从厨房端出来几盘客人点的菜。

我向乐天发去消息之后，站起身来，也向厨房走去，打算帮母亲端菜，不料却撞到了从厨房走出的女人……

女人穿着白色的长袖T恤和灰色的罩衣，梳着高马尾，盘着头，大而圆的杏眼，我十分诧异：

“小玉，是你？”

“少宝——”

我们目光对视着，母亲发现我和女厨师互认，也很惊讶：

“原来你们认识？”

“三年前就认识，她以前是饭店的老板娘。”

“瞎说，小玉还没有男朋友呢？”

看来母亲并不了解小玉的过去，这样也好，我一拍脑袋，自嘲道：

“我糊涂了，认错了。”

“那我来介绍一下，小玉是乐天的远房亲戚；少宝是我儿子，以前开陶瓷厂的，从外地刚回来。”

省城监狱的确在外地，我一直是母亲的骄傲，母亲不希望我坐牢的事传到小玉的耳朵里。

“你好，少宝，你妈已经念叨你好几天了，一定要自己下厨，我怕做的不合你味口，你等会尝尝好不好吃。”

“小玉的手艺，店里的回头客都说好，她可帮了我大忙，忙前忙后，如果不是她，这家店都开不起来，小玉真是我的福星。”

“伯母，你们先聊，还有两个菜，我去烧完。”小玉说完，瞥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大概二十之后，在一楼小包厢的桌上，摆满了景市的美味佳肴，有藜蒿炒腊肉、香辣大田螺、红烧鲤鱼、香辣蟹脚、酒糟鱼、干煸泥鳅、农家小炒肉、家乡豆腐、蒜泥空心菜、凉拌藕片、菠菜猪肝汤、银鱼豆腐汤等十几道菜。

当我将最后一道菜——泊阳湖大闸蟹端上桌，便听见乐天在门口的声音：

“曹哥！”

“快来快来，别愣在门口啊！”母亲抢过我的话，立马招呼道。

“乐天，快进来坐。”

我从包厢里走出，乐天在监狱里留的寸头，已经长出了自然的卷发，配上他白白净净的脸，活脱脱一个大帅哥。

“你现在在干嘛？你妈现在怎么样？”我给乐天开了瓶啤酒，了解他的近况。

“我妈的茶叶店生意不好，关门了，我呢，先找找工作看看。”

“你以前不是学医的吗？路上我看到了满大街都是博爱医院的广告，他们在招人。”

“你知道我没有毕业的，没有医师从业资格证，医院不会接收的。”

“他们要求也不会太高吧，你完全可以胜任的。”

“再说吧！你打算以后做什么？还做陶瓷吗？”

“不做陶瓷还能做什么？”

正当我和乐天在交谈时，母亲拉着小玉，从外面走进包厢，坐了下来，接我刚才的话：

“跟我一起开饭店，只要不懒，总不会饿着。”

“开饭店太累，从早忙到晚。”

“你说做什么轻松？开饭店虽然累一点，也不至于让人担惊受怕，有小玉帮忙，我看行。”

小玉也点点头，乐天接话道：

“我来的时候经过浙江路，那边的生意挺好的，伯母，你想不想搬到那边去？”

“我也想过，那边的租金比这里高，饭店多，竞争也厉害。”

“伯母，你这边的租金也不便宜，你有老顾客打底，不怕他们的。我妈茶叶店的隔壁，刚好有一家饭店要转让，转让费只有两万块，不用添置什么，里面什么都有；二楼以前是咖啡厅，现在也是空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母亲听乐天这么一说，犹豫未决，只顾着给我和乐天夹菜。虽然我已经吃了酒糟冲蛋和萝卜饺子粑垫肚子，但看到满桌子的好菜，狼吞虎咽地吃着，全然没有了以前开陶瓷厂时当老板时的儒雅，小玉见我吃的津津有味，也热情地为我夹菜。

“太好吃了，妈，比你以前做的还好吃。”

“好好好，好吃你就多吃点。”

母亲和小玉脸上都泛起了笑容，母亲的笑中饱含着心疼，小玉的笑觉得我可爱。

母亲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走出包厢，从外面拎进来一个大蛋糕，放在饭桌的中间，白色的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四个红色的字。

“今天是少宝的生日，订的蛋糕我差点给忘了。”

三年来，我第一次体会了家庭的温暖，我跟小玉虽然三年没见，但感觉她就像我妹妹一样，聚在一起，就像一家人；而我与乐天在狱中相处的两年多时间，情义像兄弟一般。

小玉拆开蛋糕的外包装，将切蛋糕的塑料刀递给我：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乐天分好一次性的托盘和叉子。

当大家唱着生日快乐歌，我的眼眶湿润了，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家人的珍贵在于，不是你辉煌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而是你陷入谷底后，深夜痛哭、咬牙坚持，你有坚实的后盾。

我暗下决心，从头再来没什么不可以，不求大富大贵，但求问心无愧。

我吃着小玉盛给我的蛋糕，想到乐天母亲的茶叶店关门，乐天也没有工作，我转向乐天：

“你妈如果愿意，可以来这里，我妈和小玉也忙不过来。”

“多谢曹哥，我回去问问我妈，我估计她还是想做茶叶。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景市餐馆的生意都挺不错的。”

“全省运动会在景市开，人比较多。”小玉解释。

乐天在我耳边轻声地说：

“曹哥，告诉你一个消息，将军在中山北路上开了一家排档店，只做晚上的生意，听说生意还不错。”

“哦——”

将军这个刚从监狱放出的人，都能把饭店开好，我母亲搞餐馆，自然不在话下：

“妈，我觉得乐天之前的提议很好，搬过去也挺好的，小玉这么能干，乐天妈开了很多年的茶叶店，如果你们几个人一起联手，生意差不了。你现在跟我爸还在闹别扭，有乐天妈在你身边，也多个说话聊天的，两全齐美。”

母亲还在犹豫，目光转向了小玉：

“小玉，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试试。”

“怎么个试法？你讲详细一点。”

“是啊，小玉，你就大胆地说。”乐天鼓励小玉。

话说小玉怎么认识的乐天。原来有一次，有个朋友请他去浙江路海鲜店吃海鲜，在海鲜店，乐天发现做服务员的小玉不仅人长得漂亮，服务意识还很强，对各道菜介绍得十分熟练。交谈之后，才知道小玉还会烧菜，乐天想到我母亲的店里正缺这种全能型选手，于是介绍小玉去了我母亲的店。当小玉看到我和我母亲的合影后，她下定决心，留在了母亲的店里。

“小玉，在开饭店方面，你比我们都有经验，尽管说吧。”

小玉听我这么认可她，也就放开了讲。

谁料小玉一开口，我们三人都惊讶不已，觉得小玉在母亲的小店是大材小用。

“我们这里，街道比较旧，比较窄，装修一般，停车也不方便，主要的客户是老小区的居民；虽然有一定的顾客基础，但消费的单价很难提上去，如果遇到蔬菜和肉涨价，我们维持现在的价格，基本是不赚钱的。过时过节，或者请客请饭，景市人更愿意去停车方便，装修有档次的地方。我调查过，我们这条街，从北到南，主要有水果店、女鞋店、烟酒店、私人旅店、安庆特色汤包店、牙科诊所、旧家具批发店、阳光鲜奶批发店等等，这些店都是很难聚人的，消费了就走了。”

小玉说完，走到外面的收银台，拿了一本笔记本，摊开给我们算起来：

“我查过这两个月的账单，虽然营业额有提升，但成本同样在增加。如果维持现状，也就稍有盈余，想一年赚二十万都很难，所以还是要想办法。如果要吸引更高人群的消费，店要重新装修，装修费多少先不算，就说耽误两个月，也不格算。浙江路是市里全力打造的新街，从东到西，主要有网咖、四特酒专卖店、樊家井仿古一条街、陶瓷店；火锅店、上岛咖啡、天天渔港、私房菜、创意菜、沙县小吃；体彩店、宾馆、足浴店、养生馆；超市、拉面馆、自助烧烤店、沿江壹号KTV等等。浙江路道路很宽，停车方便，即使到了凌晨一两点，还有从KTV出来的年轻人吃夜宵。总之，这条街，吃喝玩乐都有，菜的单价高一点，客人也能接受，年轻人嘛，不像我们这边的老居民，那么在意价格。”

看得出来，小玉对开店是非常上心的，能把每条街的店名都能说出来，她是花了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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