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吧达 > Boss见到我都要下跪[无限] > 第2章 道家村

第2章 道家村


今天是周六,道家村小学不上课。顾平生要做的事就一件,如他梦中所说的家访班长陶军。

        顾平生在路上偶然碰见了村长。

        道家村的村长名叫赵德荣,头顶灰发稀疏,眼窝深陷。平日眉头常拧巴在一块,不停吸他手里那杆做工粗糙的大烟嘴,脸上肉眼可见的焦虑。五十出头的年纪,愣看着像六十多岁的。

        他将自个儿的苦意摆得十足,叫旁人见了,不好忽略过去。顾平生曾委婉问过对方的难处,然后就在有限的时间里帮着村长播种喂鸡、耕地砍柴、补了窗户还修了电视。

        这会儿村长见了他也没客气,直接招呼道:“诶,顾老师,我家那什么洗衣机,好像出了点问题,你等下空了来帮我看看啊!”

        顺手的事,倒没什么好推托的,更何况刚来时没找到安置的地方,还是村长出面帮他敲定了住处。

        顾平生顺口应下。

        和村长寒暄了两句,他准备离开。没想到刚走出几步,村长突然叫住了他,神色也是一反常态。

        “顾老师啊,你是个文化人,懂得多,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村长视线垂下,没落到他脸上,“村子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一直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门路可以修条路。”

        “不用太宽敞,只要毛驴能拉车过山坎,把庄稼粮食拉出去卖就好,这样大家伙都可以松快松快。”

        顾平生眉梢一动。

        这无疑是件好事,某位伟人曾有一句名言:想致富先修路。交通便利才能持续有效地带来贸易经济。村长上任靠的是资历,本身只读过小学,能想到这一块真的很不错。

        在这一点上,他表示了大力支持。

        村长总算是抬了眼看他:“你也觉得这事不坏,对不对?”

        顾平生点头:“当然。”

        村长在这时狠吸了一口烟嘴,徐徐吐露烟云,苦笑道:“是啊,明明不是坏事啊!”

        顾平生不知道对方脸色为何悲丧,村长摆了摆手,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聊下去:“这两天山上老有不好的动静,我们准备七天后举行山神祭祀,家里有人的都要去,包括娃儿们。学校要提前停课,过两天应该会通知你。”

        顾平生:“……”

        顾平生欲言又止。

        在他的印象中,“祭祀”是和现代化社会沾不上边的词语。

        应该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习俗。

        既然是村长发话,那么想必全村人同意。身为外来者,顾平生也不好说什么。他心里想着批上大红“危”字的教学进度,和撒了欢儿玩野的崽子们,叹气无奈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上课备课批卷子改作业,他闲着也是闲着。

        贯来喜欢让他搭把手的村长却干脆地拒绝了他:“不用。”

        他用昏黑的瞳孔直勾勾注视着顾平生,声音沉得像警告:“祭祀准备的东西杂,到时候要闹出点什么阵仗都是正常的。你别轻易出门,省得一些脏东西沾你身上。需要什么,我让陈二麻子给你送来。”

        说完,村长把烟头往台阶砖石面上磕了一下,咂吧着烟嘴儿走了。

        顾平生:“……”

        顾平生叹了口气。

        入乡随俗。

        从小卖部买了两罐啤酒,又在旁边的店里买了半只烧鸡。顾平生折起裤脚,拎着东西一路淌过凹凸不平的泥泞路,跨过两个石板沟,在一个栽种歪脖子柳树的院里停了下来。

        山上多雾,大白天也阴沉沉的。他将裤脚放下,从旁边飞来几只乌鸦停在他头顶的枯枝上,嘎嘎一阵叫。

        顾平生抬手敲门,力道由轻到重。

        许久后,屋子的主人终于被吵醒,像是走路虚浮,一路碰撞着桌椅板凳,骂骂咧咧地过来开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一张饮酒过度而发胀青黄的脸从阴影中出现。

        这人是陶军的父亲,陶明山。那双阴郁的眼神将顾平生从头盯到尾,直到看见他手里拎着的烧鸡啤酒,才吐出一声怪异的笑:“哈……是顾老师啊。”

        顾平生发现,陶明山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灰败了。

        陶明山将门打开,迫不及待打开袋子,撕下鸡腿儿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要我说,你们老师也忒赚了点,回回来都带着肉菜,嘿。”

        这话讽刺的意味明确,叫人听着生气。

        顾平生却笑了。

        他的笑声并不突兀,高低适宜,时点掐得刚刚好,像是配合着陶明山的话茬笑了出来。本就是五官端正、人畜无害的一张脸,笑起来更有种如沐春风的温和。

        “经验丰富、资历厚重的老师讲座费高,但那是用学问和教学能力换来的。我经验尚浅,给教师退伍拖后腿了。”他拿起一罐啤酒打开递过去,“不过还好,手里有份固定工作,钱么攒一攒,吃肉喝酒不成问题。”

        不得不说,顾平生递酒的动作极大地取悦了陶明山。

        他哈哈一声笑:“那是,要想我当初有活做的时候,那钱不比你们这些死读书的高?”

        顾平生来时调查过陶明山的过往,其实能力可以,干活也利索,无奈性子恶劣,在哪儿都是偷鸡摸狗小人做派。

        之前县里来了矿山队招零工,陶明山就去过,结果私自偷了别人的矿产出去卖,事儿闹得沸沸扬扬,陶明山也被抓进局子关了三年,再没人敢招他。

        顾平生问:“陶哥原来是做什么的,怎么没继续干下去?”

        陶明山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僵:“都过去的事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怎么能不提?顾平生今天来就是要大提特提。

        他只挑陶明山动手做事的能耐,慢慢的,将人哄得喜笑颜开,再不动声色引入今天来的目的:“上次来看你补房顶,就知道手上有劲。几天前山体滑坡冲垮了隔壁村的村道,他们来招人清理路面,没别的要求,有力气就行。我第一时间想起了你。”

        陶明山半耷拉的眼皮睁了睁:“是么?”

        顾平生瞧他意动,添了把柴火:“报酬按天数算,但路坏得严重,后面还得补,一天两天结束不了。赚的钱不说多少,够陶哥一个月每天三瓶酒喝,顿顿有菜有肉。”

        “有钱了,衣服可以买几件新的,再换了那台坏掉的热水器,随时随地能洗上热水澡。那边着急要人,价钱也好谈,到时候桌椅板凳都能换一套。”

        顾平生从来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嫌恶看他,说的道理,提的建议,都是站在对他好的角度。脾气不错,常带东西接济他,所以陶明山格外乐意和顾平生说话。

        陶明山与那双温润明亮的眸眼对视,仿佛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烂酒鬼,而是一个正常有本事的壮年汉,放眼都是能够展望的未来。

        顾平生接下来的话更是如风般吹入他耳朵里,直勾他的心神。

        “人活一辈子,哪怕不图一个风光自在,能够舒舒服服的,难道不比现在好?”

        陶明山被说动,张了张嘴:“我……”

        就在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插了进来,稚音仍在却老气沉沉:“爸爸。”

        陶明山的脸色霎时变了。

        在顾平生看不见的位置,陶明山的背后,一抹黑雾在半空中生成,汇集成利爪的模样,透过皮肉,狠狠地抓捏住陶明山的心脏!

        陶明山像是受了刺激,眼球血丝狰狞密布,突然暴起吼叫:“挣钱,挣他娘的什么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只是为了诓我对这白眼狼好点!狗东西要吃要喝,老子赚的那点辛苦钱不够他败家,就和他那个biao子妈一样!”

        顾平生没时间细想,看陶明山随手抓起板凳上的皮带,瞳孔倏然一紧,身体快过大脑动了起来,将从里屋出来的小孩拉过来护在背后。

        “啪!”的一下震响,皮带抽在了顾平生同时举起的手臂上。

        屋里三人都愣住了。

        怀里的陶军抓他衣服的力道极大,顾平生以为对方是在害怕,忍着痛反手拍拍,对看起来清醒了几分的陶明山说道:“挣来的钱攥在你自己手里,别人抢不走。陶哥,你再好好想一下。”

        说着,生怕陶明山回过神来再打孩子,手臂捞着陶军腋下,快步将人给抱了出去。

        顾平生一直跑到村路上还嫌不够远,怀里的男孩戳了戳他:“老师,陶明山昨晚上喝酒喝到两三点,不舒服站不稳,不会追过来哩。”

        顾平生语气十分冷静:“老师知道。”

        固执的又带着他过了一条道。

        陶军:“……”

        男孩听话地任他抱着走,被放下时才动了动,非常之快速地抓住顾平生的手,捞起袖子来看。

        一条若长的红痕浮现在白皙手臂上,刺目极了。

        陶军眼神暗了暗,不敢碰那伤,扯他衣袖的指尖大力而泛白,哑声阴沉:“他就是个烂酒鬼,没救了,您何必这样。”

        顾平生跟他解释:“我来一趟,他吃饱喝足心里舒服,就少打你一顿,不亏。”

        陶军张口要辩,嘴里被塞了块甜软的吃食,抬头看见顾平生冲他笑。

        顾平生:“没吃中饭吧?张婆家的玉米糕,你喜欢的。”

        陶军眼中戾气散开,将糕拿手里:“……老师您平时都只吃白粥。”

        顾平生睁眼说瞎话:“因为我肠胃差。”

        陶军沉默了会儿,猛然啊呜一口咬在糕上,恶狠狠地道:“骗人,大骗子!”

        顾平生叹气:“我们的小军班长太难伺候了点。”

        他见小孩依旧闷闷不乐,宽掌托起小孩的脸颊,温柔平和地看着他:“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从今以后继续努力学习,把成绩稳定在九十分以上。”

        陶军闷声:“成绩提高了有什么用?”

        顾平生一指前面:“你看那是什么?”

        陶军看去,直言道:“泥巴地,烂菜叶子。”

        顾平生无奈:“别老低着头,往天上看,看到那座山了没有。”

        陶军:“看见了。”

        顾平生语气格外郑重:“翻过那座山,就是外面的世界。有繁花似锦,有高楼大厦。你成绩好了,就能从这里出去,见识到它们的五彩缤纷。成绩不好也可以,但会难很多。”

        “小军班长那么聪明,只用一个月时间,就从不及格提高到七八十分。老师期待着你见识广博天地的那一刻,你会成为令大家都自豪的人。”

        陶军喉头鼓动了一下,迅速低头。

        吃完了玉米糕,顾平生想带陶军回他那躲躲,被陶军拒绝了。小孩儿脾气犟得很,坚持不要顾平生送他回家。

        陶军说:“我没那么笨,会等他气消了再回去,老师您甭操心。”

        顾平生拍他脑袋:“什么语气?”

        陶军从善如流换了个软软的腔调:“老师,您回去吧,好不好嘛——”

        顾平生不为所动,一本正经盯着他。

        陶军只得向他保证:“我去同学家里做作业。”

        “谁家?”

        “平头娃子,他家里有多余的作业本,我跟他借。老师您别跟着我,我不自在。”

        顾平生:“……”

        被嫌弃了啊。

        顾平生走后,陶军目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男孩灵动乖巧的神情陡然消失。

        乌云挤压着天空,厚重得仿佛要坠落。成群乌鸦盘旋在陶军的头顶,跟着他一路走回家。

        陶军面无表情推开家大门,发酵后的酒臭味扑鼻而来,却又被他身上散发着的浓郁血腥味给压过。

        此时的陶明山缩在墙角,面上全是惊悚,哪还有刚才的嚣张。

        小孩的陶军捡起掉落在地的皮带,一步步走近大人的陶明山。

        他的皮肤不知不觉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白,指节骨扭曲,臂上都是烟疤,小脸各处显出触目惊心的淤青,血从后脑窟窿汩汩往下淌。

        顾老师说他们是朝阳的孩子,都会有灿烂无比的未来。可惜,很早以前就没有了。

        门无人自关,陶军凶狠阴冷的目光顺着阴影睨下,手中的皮带晃了晃。

        “你刚才用哪只手打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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