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
一张带血的纸，像是折成了四折。
已经被血糊透了。
林云香依稀觉得眼熟，但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因为被血黏住，她想把它展开来都很难。
她翻来覆去地看，那也只是一张被血染红的纸，直到她看见一片血色中，隐隐有更深的红色。
她盯着那几缕深红辨认了好久，突然醒悟过来：这好像是她上次遇险的时候用血写的求救信号……
怎么会在顾占城这里？
而且还在他身上？
“你们在哪发现的？”林云香轻轻捏着这片染血的纸。
“在他贴身的上衣口袋里。”年轻军官说。
林云香握着纸片，无言了。
这东西为什么到了他手里他却从来不跟她说，还把它戴在身上？
“请问……是你的吗？”年轻军官见她脸色有异，问道。
林云香点点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戴着。”
没有隐瞒，她把这个东西的来历都告诉了这位年轻军官，也是证明，这张纸确实对部队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年轻军官却忽然说了句，“我们有的战友执行任务，有时候会把重要的东西贴身带着，算是个……”
他有所顾忌，没有接着往下说，还回头看了眼领导。
算是护身符吗？
林云香大致猜到，眼睛再度一酸。
身边的志远却伏在她耳边悄悄说，“我爸的遗物里，就有他身上带着的一样，绣着我妈名字的手绢……”
林云香低头，志远的眼眶通红，眼里也泛着泪光。
林云香将他一搂，娘俩抱头，默默流泪。
终于，手术室门开。
医生们纷纷出来。
林云香看着医生一个个走过，心里绷得紧紧的，恐惧，将她牢牢笼罩，唯恐会推出来一个盖白床单的人……、
但没有。
最后一位出来的医生叫“顾占城家属。”
林云香双脚发软，是靠着志远的支撑才走到医生面前。
“病人伤情严重，已经送进重症监护室……”
林云香只听见重症监护室几个字之后，脑子里就开始嗡嗡了，后面医生还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只看见吕教员一个劲在点头。
重症监护室……
那就意味着命保住了。
等医生离开，志远紧张地握着林云香的手，带着喜悦，“妈，你听见了吗？我顾爸第一关闯过了！医生把他救活了！妈！你听见没？”
林云香抱着他，眼泪噗噜噜直掉，“听见，我听见了，志远，我听见了。”
人进了重症监护室，按照医院的规定，家属是不可以陪的了，甚至，现在还见不到。
因为他重伤，医院以救人为先，没按流程走，所以，还有手续没办完，而前期要签的字、要办的手续，都是吕教员给办的。
林云香于是去了医生和护士办公室，听他们给她说顾占城的情况以及她好需要签哪些字。
听医生说，顾占城这次伤在脑袋，很危险，现在做了手术，后续恢复情况怎么样，并不乐观。
林云香也是此时才知道，我们的重症监护室建设工作才刚刚起步，这家医院也是才投入使用不久。
但，好歹是有了，顾占城的恢复又多了一层保障。
然后，就拿给一叠纸，要家属签字。
林云香拿起笔刚要签，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不是他家属了……
她茫然……
转头还是把笔给了吕教员，“首……首长签吧！”
如果顾有莲来了就好了，姐姐也可以签的吧。
其实林云香的手一直抖得很，握笔都不太能握得住，把笔递给吕教员的时候，手也一直在抖。
吕教员以为她害怕，字签不下去，没多想，接过笔就签了。
手续都办完以后，再在医院待着就没有意义了。
吕教员他们安慰了她许多，努力宽她的心，而后便离开，回去工作了。
林云香和志远都一夜没睡，此时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不知所措。
志远却记得军官伯伯的话，牵着林云香的手，小声说，“妈，我们回去吧？这里，我们也帮不上忙，要休息好，把自己身体养得好好的，才能在顾爸醒来后更好地照顾他。”
林云香叹了一声，道理是这个理，只是，心里总是不安。
看着志远期待的眼神，林云香终是点点头，答应回去，不管怎样，顾占城的命，现在算是暂时保住了。
回去的路上，志远问她，“妈，刚才为什么要签那么多字呢？那些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林云香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只简单地说，“有些治疗方式要经过家属许可啊，而且，治疗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也都会给家属讲清楚，家属有知情权的。”
“可是，如果有的人没有家属怎么办？没有人签字，就不治病了吗？”志远不知想到了什么，问。
林云香想起上辈子，她就是那个有家属还不如没家属的……
“那也不是，得看病情，医生肯定还是以救死扶伤为先的。”
两人说着话，公交车来了。
到家后，林云香想起顾有莲抽屉里的那封信，犹豫之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顾有莲了，就算她知道了，连同顾家二老都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还让他们着急担心。
但顾有莲最终还是会知道的，因为，顾占城出重症监护室，已经是十几天以后的事了，彼时，顾有莲都带着小麦回首都了。
期间，武家的人还到林云香家里来了，连武老和徐姨都来了。
他们也是此时才知道顾占城受伤的，还是从武天平嘴里知道的。
梅丽都说，“我们还说，今年过年你怎么不来我们家玩呢，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家伙也不告诉我们。”说的是武天平。
武天平叫屈，“我连那家伙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我们去执行任务不是常有的事吗？”
梅丽当然也只是开玩笑，她自己是军嫂，能不知道军人工作的特殊性？
武老给了林云香和顾占城极大的关怀，还给林云香鼓劲，“一定会醒来的！这家伙，我看好他！我还有任务等着他呢！想要撂挑子，我不答应！”
林云香笑了笑，对武老表示了感谢。
徐姨道，“行了，我们也不要打扰小林同志太久，她现在本来就忧心，还要强打精神来应付我们。”
武天娇觉得她妈说得对，在林云香脸上捏了一下，“瘦了一大圈，还要强颜欢笑，难为你了，你好好的啊，瘦成这样，你家顾团长醒来可心疼！”
都是玩笑话，都希望她开心，林云香知道。
只是她回首重生后跟顾占城的这几年，他就一直在受伤，这已经是他第三回进医院了……
前两次有惊无险，她心里都有底，这一次呢？
日历翻到了她画圈的那一张。
醒目的记号，刺得她眼睛疼。
顾有莲在外面叫她了，等她一起去医院探视顾占城。
林云香快速出去，和顾有莲在门口汇合。
顾有莲对于弟弟受伤一事，很是伤心了一回，见林云香还和从前一样待弟弟，又是狠狠哭了一回，还对林云香道歉，没有把弟弟那封遗书的事告诉她。
至于粱嘉琦，顾有莲现在也没功夫理了，一颗心只悬在弟弟的生死上。
而林云香和顾占城以后会怎样，顾有莲更是一字未提，眼下能让顾占城完好无损地出重症监护室，就是她们最大的希望了。
林云香如今对于探视那一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每天只有半小时时间，珍贵无比。
她让顾有莲先去的，等顾有莲出来，她才按照医院规定，消毒以后走了进去。
监护室的仪器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嗡声，各种仪器屏幕上的数字与曲线，记录着他生命的信号。
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已经好多天了……
他的头是纱布包着的，只露出鼻孔和嘴巴，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只知道他原本健硕的身体，一日日消瘦下去。
她走到他身边。
无法想象，这辈子还会对着他说这么多没有回应的话。
她不需要树洞了啊！她只要他健健康康，鲜鲜活活地站起来，叫她一声“林云香”。
“顾占城。”她这十几日以来，已经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了，他都没听见吗？她忍着泪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当然不会回应。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哽道，“一个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知道的特殊的日子，跟你有关，可是，你自己都不知道。”
“顾占城，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最终，却仍然是林云香泪眼婆娑离开监护室的。
顾有莲还安慰她说，“不管怎样，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阿香，你说是不是？只要医生没有说他进一步不好，那他就会好起来！”
林云香无言以对，可医生也说了啊，如果一个月还是醒不来，那他往后醒来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小……
她和顾有莲都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开医院后的某一刻，护士来查房，顾占城的手指，微微一动……
顾占城醒了。
林云香和顾有莲第二天来的时候，得知了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两人在走廊外几乎失控，紧紧拥抱在一起，泪如雨下。
但顾占城初醒，还没恢复得那么好，只能单个字单个字往外蹦，但听见他发出声音的瞬间，哪怕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都足够林云香又哭又笑，激动不已。
从监护室出来，到他能简单地交流，又过了好几天。
但不管怎样，人总是在一天天地好转就是了。
而且，虽然普通病房仍然不允许家属陪护或者过夜，但探视时间却长多了。
林云香不但可以陪他说话，还可以给他剪剪指甲什么的，只是，他一直都还不能识人，也一直还蒙着眼睛，不能视物。
医生说，他伤的是脑袋，要慢慢恢复。
林云香便不着急了，反正，只要命保住了就行，那个她画着圈圈的黑色日子，他终于闯过来了！
那日，她和顾有莲跟平常一样前往探望，还带了滋补的清淡的汤给他喝。
到病房的时候，他罕见地坐着，看起来精神头不错，除了眼睛蒙着纱布，看不见她们以外。
林云香笑着拿碗去水房洗，好给他装碗汤出来喝，回来的时候，便见顾有莲在跟顾占城说话，顾有莲高兴得满脸红光。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林云香笑着走进去，打开保温桶。
顾有莲特别高兴地告诉她，“阿香，城子好了！他认得我的声音了！也知道我是谁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林云香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
顾有莲便示范给她看，问顾占城，“城子，你说说，我是谁？”
顾占城似乎不愿意被他姐像考小孩那样考，唇角是拒绝回答的倔强。
“你说啊！你这回可把我们着急死了！赶紧说句话让我们放心！”顾有莲催到。
顾占城这才开了口，满含歉意，“对不起，姐。”
“说什么对不起啊！你可真是！”顾有莲这声不满也是高兴的，转头对林云香说，“你看，是不是？”
林云香笑着，眼含热烈，顾有莲便帮她问了，“这是谁，你听听！”
顾占城头微微一侧，似乎在等她说话。
林云香又是激动又是紧张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郑重其事喊了一声，“顾占城。”
她只看见顾占城双唇紧紧一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听出来没有啊？”顾有莲都着急了。
顾占城似乎也很尴尬，“再说一次？”
林云香心里涨涨的，这一声“顾占城”便喊不出口了，轻声问，“喝鸡汤吗？咱姐给炖的鸡汤，油星子都抹去了。”
顾占城再次陷入沉默。
顾有莲更急了，“这都说了这么多句了，你还没听出来呢？这你媳妇儿啊！”
“媳妇？”顾占城喃喃问道，紧接着，说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名字，“夏夏？”
顾有莲怔在了原地。
林云香端着热鸡汤的手一抖，鸡汤溢出来，烫了她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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