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君屹抱着司丝回到了宫中。
那奢华庞大的立政殿,数月过去了,依旧是司丝离开前的模样。
殿内灯火通明,君屹将那堆称不上完整尸身的残骨放到司丝从前睡过的拔步床上,殿门紧闭,他疾步端来了温水,小心细致一寸寸清理她身上的泥沙。
他哆嗦着手解开那被血浸染的残破嫁衣,一件接一件除尽,这动作他对她做过无数遍,从前心中的旖旎尽数被尖利刺痛取代,心口腥甜的血气翻腾着,他死死咬着牙,下颌紧绷。
他看到了箭矢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那一个个箭孔镌刻在她脊骨、肋骨上,有的断折,有的碎裂,便是这些伤痕让他失去了完整拥抱她的资格。
他抑制不住眼里酸痛的泪意,眼泪一滴滴落在她身上,擦拭着,手掌颤抖到险些抓不住巾帕。
污水倒了一盆又一盆,可奇怪的是,除了挤入的泥沙,她残骨之间并不见其他脏污的东西。
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肉身腐坏,肌肤可能会与泥沙融为一体,却远不会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消失得这般干净。
泥沙除尽,那森白的断骨根根分明,除了上面狰狞的裂痕,它们便像软玉一般,在柔和的烛光下泛起莹润的光。
那光芒看起来很美,不似凡俗之物,美好到让人觉得可望不可即。
愧疚凌迟着,悔意煎熬着,君屹心中早已痛到麻木,他痴痴地看着,恍惚间突然想起了秦惊秋不久前说过的话,她在北地身死之后,秃鹫曾护着她的尸身,不让任何人靠近。
荒地野畜如何会这样做?这和它们食腐的天性相悖。
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特殊的指引,是谁给了它们指引?
她好似生来便是得上天庇佑之人,逆转光阴、死而复生……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给了君屹莫大的鼓舞,他心爱的她是得上天庇佑的人,因而只要他肯努力、肯付出代价,她必能再一次死而复生,重归这个世界!
君屹心中揣满了希冀,崩溃的情绪稍稍得到了安抚,他抹去眼泪,再一次行动起。
他将她的断骨摆放好,而后像从前抚摸她肌肤一般,一寸寸轻轻摩挲她的残骨,神色痴迷,爱不释手。
他沉浸在以往的回忆中,或甜蜜或悲伤,一会笑一会哭。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属质地的圈环,扣在了她脚踝处。
金属与骨骼两相触碰,发出森冷的声音,君屹却笑得满足。
她乖乖躺在榻上,不会再逃跑,他不用再安排暗卫盯着她,扰她清静,他也惴惴难安。
可他还是要锁着她,他在这上面吃了亏,他当初太心软,若是他能狠心锁住她,她必定无法逃离,之后的事也不会发生。
稍作收整,君屹换了身寝衣躺在她身边,他枕着手臂侧身凝望着,伸手抚摸她的‘眉眼’,眼里是痴缠的爱意,疯狂又热烈。
“阿宝,莫怪我锁着你,我要暂时离开去寻魂兮草,不能带你一起,你身子经不住长途跋涉。”
“阿宝,莫要怪我,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和我争抢,你是我的,不能跟他们走!”
“阿宝,你在宫里等我回来好吗?我很快便回来,我也舍不得与你分开,你等我回来,回来后你便能变成从前的样子,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君屹的辩解得不到回应,却始终不曾停歇,他有太多话想说给她听,泛滥的思念和悔痛几乎要将他吞噬,她是唯一能救他的浮木。
时隔数月,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他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可事实上,他却不敢闭眼,他心脏狂跳不止,耳畔全是鼓动的杂音,他怕极了睁开眼后这只是场梦,他比谁都清楚他没资格与她在一起,哪怕是她的尸骨。
……
暑热消退,盛夏的燥热消逝在了九月末的秋风之中。
又是一日清晨,擢升立政殿管事的阿碧照常来到殿内,收取前一夜换下的凤袍,送去浣衣局清洗。
秋风萧瑟,望着风里的落叶,阿碧回忆起三个月前发生的事。
那是一尤其炎热的正午,沉浸在娘娘的逝去中无法自拔的她,被一道圣令唤到了帝王面前。
走在去往娘娘寝殿的路上,她心中并无奇怪,只因自娘娘逃出宫后,帝王便宿在了娘娘殿里,无事便卧在娘娘从前最喜欢的贵妃榻上,翻阅书籍。
却不想进殿后,她竟在那拔步床上看到了一具令人寒毛冷竖的白骨。
那具尸骨穿着娘娘的衣裳,规整躺着,辨不清什么材质的锁链从脚骨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角落,牢牢将‘人’锁住。
她吓了一跳,旁人不知娘娘身死,她却早已听说,可娘娘身死不过半月有余,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惊恐不过片刻,她很快便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娘娘无疑,她想起了早前在沐阳宫不经意间听到的话,结合之后种种,她知道娘娘与十九是同一人,那十九逝去了许久。
从前口口声声说不爱、不在意的人,如今守着一摊碎骨,用锁链锁着,不愿放手,这何其讽刺?
帝王要她照顾好娘娘,每日与娘娘说话解闷,她俱都应允,那是她最喜爱的娘娘,在这风起云涌的宫门之中真心待她的娘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莫说是陪着了,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愿意。
在这之后,帝王每日都会过来,闲暇时守着娘娘自言自语,夜里同娘娘一同就寝,亲手为她更换繁复华丽的凤袍,而除了帝王,能来到娘娘身边的,只有她。
推开殿门,沉闷的响声敲砸在心头,满腔悲痛始终不曾退却。
阿碧强撑起精神,脸上挂上笑容,边往里走,边故作轻松道:“娘娘,今个外面刮了好大的风啊,叶子尘土到处都是,奴婢的发鬓也吹乱了,您——”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阿碧愣在原地,瞪圆的眼睛直直望着拔步床上的人,忘记了呼吸。
那是个人,不是白骨。
半晌过去,阿碧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狠狠揉搓自己的眼睛,揉了三遍,那人仍在!
难道是在做梦?骨头怎会变成人?
阿碧在心里否定,她狠狠掐捏着自己的手臂,痛意钻心,冒出了冷汗。
她是清醒的,而娘娘……就在她眼前!
阿碧登时变了脸色,心思狂乱跑了过去。
不多时,她便触摸到了柔软的肌肤,细腻、冰冷,那是娘娘的脸,活泼爱笑、耐心教她武艺的娘娘!
若非没有活人的体温和呼吸,眼前的人俨然就像睡着了一般。
阿碧不可置信,她早听说帝王一直在寻找复活娘娘的方法,那时她只当是帝王得了癔症,没曾想他竟真的做到了。
所以娘娘要回来了吗?!
阿碧高兴坏了,喜极而泣,哭着赶忙往外跑,她急不可待的想要将这喜讯告知帝王,却不想未等跑出门,便见他从另一间内室走了出来。
他竟是一直都没离开。
她的惊喜似让他无比满意,笑着缓声同她讲话,赏了她许多东西,像是在与她分享这世间难得的喜悦,可她却渐渐开始心惊不安。
她猛然发觉帝王较之三个月前憔悴了许多,唇瓣失了血色,眼下一片青灰,他很瘦,黑漆漆的眼瞳幽深如海,她在里面看到了狂喜与兴奋。
他的表情略微扭曲,虽是在笑,可癫狂的气息却让人头皮发麻。
他邪肆偏执的欲望不再蛰伏,阿碧下意识后退半步,不禁在心底发问,他要对娘娘做什么?而后不知怎地想到了从前的强迫冒犯之事!
不!不可以!
阿碧心提了起来,捏紧双拳,她要保护娘娘!
可就在这时,帝王突然发声驱赶,“你下去吧。”
阿碧不安,不愿离去。
君屹随即不耐烦吼了声,“出去!”
一改刚才与她分享喜悦的温和,暴戾又阴骘,容不得任何人拒绝。
阿碧最终还是被驱逐出去了。
君屹目光灼灼地看着床上的人,压抑到几近失控的思念让他失了理智,催促着他将她拥入怀中,将她独占。
他狂奔过去,将人搂入怀中,他浑身紧绷,轻手轻脚不敢用力。
三个月了,他终于等来了她化腐生肌的这天,她的肌骨伴着月光而生,寸寸润泽,化成了他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她终于回来了。
他的付出终于有了结果,她是汲取着他的鲜血复生的,是独属于他的!
他不想让她接触任何人,哪怕是伺候她的婢女。
从今往后,任何有关她的大小事,他都要亲力亲为,他亲自侍候她,像从前她照顾他一样,事无巨细,事事为她考虑。
“阿宝,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终于。”
心口处取血的伤口仍旧在往外渗血,他抱着她叹息,指间是她柔顺的长发,他怀抱里的再不是那冷硬的残骨,柔软丰润,是完美无缺、令他魂牵梦萦的她。
他忍不住埋首在她颈间,轻嗅着,贪婪地企图寻找着她的味道。
可他到底还是失望了,在她身上他找不到一丝一毫以往的味道,冰冷到近乎陌生。
是因为她的魂魄还没回来吗?
眼前的仍旧只是一具躯壳,纵使有着她原本的样貌,可也到底不是她。
饶是如此,他也无法将她放开,他紧紧箍着她的腰,轻吻着她的鬓角,在她耳侧呢喃,“阿宝,再等等,等我踏平西境找到长生蛊,你便能醒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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