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病房里寂静无比，江野的手背正在输液，窗外北风呼啸，整个城市耸立着，风吹不动。
宁岚也是第一次，终于有时间坐下，能和江野好好谈谈过往。
她说：“小野，林智说的对，有一年妈妈是把你扔到了爷爷家。”
江野静静看着宁岚，他听到宁岚说：“你三岁，我当时只是一个上市公司预备干部，每天拿着几千块的工资干着几万块的活儿。”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差不多也是元旦附近，我要出差，你爸爸那会儿还在进修，你姥姥病重不能照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把你送到爷爷家！”
“爷爷那会儿年纪也大了，功成名就之后就想找个小村子安度晚年……所以住在了乡下。”
宁岚低着头，双手紧攥，“恰巧你爷爷不在家，而我当时接了个电话，实在是太着急要赶飞机，来不及和你爷爷碰面，只能用电话和你爷爷联系，让你自己先在门口等会儿！”
江野低头不语。
所以就把一个三岁的孩子，寒冬腊月的扔到陌生的乡下，还是个傍晚。
“可是我没想到，小野……妈妈真的没想到。”说到这儿，宁岚已经泣不成声。
她每每想起那个夜晚，她都后悔，后悔极了。
江野小小的一只，坐在爷爷家院子的门口，他乖乖的看着她离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只是呆呆的，乖乖的。
她再三叮嘱，“小野，哪儿别去，爷爷马上就回来了，知道吗？”
可是江野还是不见了。
在那个冬天彻底不见了。
宁岚得知后，放弃了出差升职机会，陷入了盲目无措的寻找中。
十几年前的农村远远没有现在那样的好，没有路灯、没有监控，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
一个三岁，说话都不利落的孩子丢了，就真的像大海捞针一样。
那会儿在国外进修的江林也几近崩溃，他请假回国，每天像是行尸走肉，曾一度崩溃，觉得自己没资格成为一个人的父亲。
不久，宁岚就查出怀有身孕了。
是在江野还在时就怀了，可她忙于没白天没黑夜的寻找江野，直到晕倒了才查出怀有身孕。
她一度崩溃的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可每每决定做掉的时候，都会出状况被打断。
最后，只能生下来。
江望被生下来身子就弱，在保温箱里待了足足一个月。
那时候的宁岚和江林看着江望，就像是在透过江望去看江野。
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甚至迷信，想知道儿子是否还活着。
每当警察通知他们有尸体，让他们去确认时，他们的心都像是被什么提着一样的难受！
后来生活还要继续，他们只能将自己推着往前继续走。
宁岚为了不让自己的日子混混灼灼，便将早年下海经商的事儿又捡了起来！
她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
整整五年，她让自己像是一个工作狂魔，任何事儿都亲力亲为。
而江林，也继续回到医学上发光发亮，他不会放弃任何一次能上电视的机会。
每次上电视，他都给出儿子走丢的消息。
大家都笑话江林，人家上电视都吹自己的资历，他上电视找儿子。
可江林不以为然。
只要能找到儿子，付出再多又如何呢？
宁岚的工作起步之后，先是在沈城成为小有名气的老板，那会儿有不少人知道她儿子走丢了，甚至有人用找到儿子这回事骗她的钱。
公司刚起来的那几年，实在是太难走了。
宁岚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每天闭上眼睛，亦或者看到那样的夜晚时，她的心都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咬一般，让她觉得惭愧、内疚！
江野不在家这些年，江家人把所有人的偏爱都给予了江望，再加上江望从出生身体就不好，被过度溺爱后，造成了江望叛逆不羁的性格。
江野十二岁那年，在一家福利院被找到。
那会儿江望八岁。
江野被带回家的时候，和这个家已经很陌生了。
但是宁岚和江林都待他很好，所有他想要的，不想要的，通通都会给他。
江望和江野没什么感情，甚至觉得江野抢走了他的爱，所以兄弟两个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打打闹闹。
江野觉得父母都很疼他，不能愧对他们的爱意，虽然他曾经被弄丢过，但他觉得那也不一定都是父母的错。
江野在各种事情上都做到极致。
可他却渐渐感觉不到了宁岚和江林的关怀。
宁岚的公司准备上市，每天忙得见不到面。
江林因为做了一场漂亮的手术，全国有名，回家的次数也渐渐的少了！
初中时学校的任何活动，他们都不再到场。
江野的生日，江望的生日，他们也都一通电话来解决。
开始放鸽子，答应的事情出尔反尔。
可明明，他们经常出现在电视上，和这个吃饭，和那个吃饭。
甚至，江野初中在学校被同学打了住了院，他们都没时间去医院看望，只叫了保姆去。
那次要不是顾白在，他就要被打死了。
也是从那之后，江野发现，这个家他始终还是无法融入进来。
“小野。”宁岚低着头，至始至终，她都不敢抬头，“我没有要故意丢下你，你走丢的那几年，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们笑我，说我是个疯子，要么一头扎进去找你，要么一头扎进去工作！”
“他们也夸我，是我是个有手段有本事的女人，轻轻松松就将公司做了起来！”
“可是小野……”宁岚终于抬起头，她红着眼睛看着江野，轻声说：“他们知道我无数个日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他们知道我有多内疚那个夜晚吗？他们知道，我无数次接受心理治疗吗？”
江林更是站在一边，背对着江野，一言不发。
江望静静的听着，大脑飞速的转动着，想消化这些，却怎么都消化不了。
他只知道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们都会给他，却不知道，他的一切溺爱，都是踩着江野得到。
他只知道，他八岁那年，家里忽然回来了一个所谓哥哥的人，却不知道……原来，这一切本就该属于他。
怪不得，宁岚每次哄他睡觉的时候，都说：“小望，我对不起他。”
怪不得，宁岚那样高傲的人，每次在江野的面前，即便被江野无数次嫌弃和无视，她都要继续贴上去。
可是，虽然他和江野打打闹闹，觉得江野抢走了父母的爱。
可他从来，都没真的嫌弃过他，骨子里，他当江野是哥哥。
只是……有些爱太沉重，他年纪尚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江野搬出去之后，那个家里更空了，只剩下他自己了。
每次宁岚去见江野，都是他主动跟上去的！
江望低下头，攥紧了衣袖。
“江野，妈妈对不起，但妈妈真的很爱你！”
“你的名字，不是被嫌弃的野种！也不是被放养的孩子！”宁岚哽咽着，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公司的名字，注册时的中文名字叫：望野集团。
江野应该也会多想吧，为什么把江望的名字放在前面，而将他的名字放在后面。
宁岚吸了吸鼻子，很认真的看向江野，“小野，之所以给你取名‘野’字，是希望你即便像野草一样默默无闻，也要扎根于砖块瓦砾的缝隙中，汲取阳光雨露，不畏严寒酷暑、不计得失，默默地给这个世界奉献一抹新绿。”
江野神色一颤，双手紧紧攥住床单，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剜了一刀似的疼。
“野草的生命里没有退缩，永远向上并且勇往直前，正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你爸爸想了很多个晚上决定的名字……它有着对你的所有冀望！”
少年眼眸里含着泪，紧咬着牙关不让眼泪落下来，却在这一刻，怎么都撑不住。
江林偏着头，此时也在偷偷抹泪。
“小野，小望的名字的确是全家的希望……”宁岚来到床边，她终于敢握住江野的手，很认真的、很负责的告诉江野，“我想打掉小望，在那个时候，我是没办法去照顾一个孩子的。可是我打不掉他……所以我们觉得，小望可能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
“叫小望，是希望他能给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带来找回你的希望！知不知道？”宁岚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江望默默看向江野，少年垂着头，无助又凄惨。
哥哥知道了吗？
“所以，不是那个孩子说的那样的，小野……爸爸妈妈很爱你的。”
“可是你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很多的不得已！尤其是我身为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身为一个企业家！而你爸爸身为医学界的翘楚、领袖！”
宁岚有些语无伦次，“我们真的太想爱你，爱小望了。我们真的很想把时间分给你们一些……可是，小野，你不知道职场有多难。”
“很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我，让我连喘息都没有时间！”
她也有很多压力，她曾被无数次抢走生意，夺走客户！
她都着手准备的项目也会被撬走！
怎么办，她只能亲自出面去处理，饭局、酒宴、晚宴！甚至登门拜访！
也就这几年，她的日子终于好过起来了，她不需要再低三下四的去求别人。
可是亲力亲为惯了，很多事儿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自己上。
而江林身为一名医生，他出差、手术、全国各地的跑！
他能在家的时间也并不多。
再加上孩子们读书，白天也不在家，仅仅周末才能见面。
可是，哪能次次都周末回家呢？
“可是，五年了。”江野静静的看着宁岚。
宁岚肩膀一颤。
“高一之后，我的成绩下滑，你不管不顾，几个电话了事。”
“我打架，老师电话打给你，你匆匆问问我有没有事儿，便挂断电话。”
“学校开家长会，你还叫保姆来。”
“我过生日，你们答应我，一起吃饭。我亲自订餐厅，我一个人坐在那儿等你们一个晚上！第二天你们打电话说忘记了！”
“篮球赛，你们主动给我打电话说，一定来看我夺冠！比赛结束，我在球场等你们很久，你们告诉我实在太忙，下一次！”
江野静静的看着宁岚，笑了笑，“你说完这些，我觉得，反而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我。”
宁岚顿了一下，她摇头，“小野，你没有错，我知道你在外面的那些年受委屈了！”
“你真的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江野淡淡的看着宁岚，神色里都是质疑。
宁岚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想要家庭的温暖。
他被接回家之后，享受过一段家庭的美好。
紧接着，便让他狠狠跌入谷底。
从考试满分的夸赞和表扬，到不以为然。
从擦破点皮都心疼，到住院都不出面。
从以前的“小野，有不开心的事就说，爸妈都会陪着你的”，到“小野，你该长大了，能不能成熟懂事一点？”
对，他成熟懂事了。
他知道，亲情这东西，一旦脱轨，就再也无法回到正轨了。
所以他搬出来了。
可是宁岚却隔三差五的追着他想化解此前的僵局。
好，他配合。
他很配合了！
可每次匆匆离开的还是宁岚！
还要他怎么配合？
他们的心里，真的有他吗？
一句“小野，我们真的很爱你”，就真的是爱了吗？
“小野，回家吧。”宁岚哽咽的说。
江野却垂眸轻轻笑了笑。
他沉着声音，嗓音里带着自嘲似的，问：“我真的有家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怎么没有家！”
江野抬眸，对视上宁岚的双眸，他嘴角扯着笑，让人心酸，“可我有家，怎么还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只能在外面飘。”
宁岚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里酸涩不已。
他们究竟是让江野多失望，才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沉默已久的江林转过头，他说：“小野，原谅我们吧。”
他们也是第一次当父母。
他们不够格。
即便是第二次给江望当父母，他们依旧不够格。
但这次说开之后，他们愿意去改进。
江林来到床边，他掌心落在江野的肩上。
“小野，爸爸知道你是好孩子。生在我们这个家庭，委屈你了……”
“你知道的，我这人脾气差，总是口不对心，可是儿子，爱你这件事儿，爸爸从不说谎。”
——爱你这件事儿，爸爸从不说谎。
江林沉着声音，嗓音也多了几分颤抖，“小野，你可以不用很快原谅我们。”
“马上过年了，今年除夕，我希望江家的团圆饭，有你江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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