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与你有缘
短短几个字从耳畔传来,仿佛带着无尽的情绪,清澈、安定、平稳,又缥缈无涯。洛云施一怔,愣在他的肩头,良久,缓缓道:“你是谁。”
对方一笑,不再言语。门外有了人声靠近,他便道:“我们这种情形,若是叫人看见,你说会如何?”
洛云施提起气力,道:“你会在新婚之夜死于我手,或许等不了那么久。”
不知道这句话对在哪里,惹得对方一阵大笑,丝毫没有起到恐吓的目的。人声越近,洛云施能分辨出来,至少有洛云台,云仪、一行官家公子小姐,还有语气愤怒的青云。
“他们在说,看见一个年轻公子进了你的房间。”
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还带着些淡淡的嘲讽。洛云施还未作答,便被他一把抱起,转身打开一旁的柜门,钻了进去。
洛云施正欲反抗,若是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被找出来,情况更糟。对方却嘘了声示意她不要说话,继而又开一道门俯身走了进去,原来这柜里有暗道……
待洛云台一行人推门而入时,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原本痛得不忍视的云仪也禁不住讶然出声,“人呢——”
对啊,人呢?不可能出去啊,中了媚药,屋外又有人看守,不可能离开这个房间的。
然后众人找了一圈,不但洛云施不在,连那个交代好的黑衣公子也不见踪影,人都去了哪里……
青云大怒,“二小姐二少爷,好歹我家小姐也与你们都姓洛,居然凭空污蔑自己的姐姐私会外男,敢问你们居心何在?如今闯进来也看了,什么年轻公子不过一片谎言,污蔑我家小姐到底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可别忘了大家都是太傅府的人……”
一个嫡女一个嫡子被丫鬟指着鼻子骂,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围观者震惊的同时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是事关女子清白大事,有所急躁僭越也是难免,可见洛家大小姐与这丫鬟主仆情深。
青云武功不差,加之事情此时已不宜闹大,若再咬紧洛云施私通,反而显得太过刻意,落下个不尊嫡姐的名声。于是洛云台简单呵斥青云几句,罚了报信的小厮,便遣散众人。
青云心头担心洛云施安危,也不多留,便赶紧四处寻觅去了。
而此时的洛云施却就在隔壁,听完这一场闹剧。
“你说,本公子这花了一千两换来的密道,好是不好。”
那人翘着腿坐在一旁,往茶杯里倒着水,一边得意洋洋道。
酒楼乐坊在建工时常有密道,以便主家应付突发情况,只是通常不示外人。就这么个密道,还花了一千两,洛云施嗤之以鼻,见他从腰间拿出玉瓶,取药兑在水杯里,嗤笑道:“那你这媚药,又花了多少两?”
对方道:“这是解药,我让人从天香楼老板娘那里取的,分文不花。”
洛云施笑道:“常客必然是有好处的。”
男子面具下的眼眸闪烁着光辉,将水杯递给洛云施,“大小姐很懂行嘛。”
对于寻常大家小姐,这简直是一种侮辱,足以让人悬梁跳楼投井以示清白,好在是洛云施,索性先喝了解药,淡淡道:“计划有变,你要如何同你的伙伴交代。”
对方接回茶杯,道:“天地良心,我可是只说了想见你一面,下药的事,可是千真万确与本公子无关——不过,洛大小姐方才形容,也真是叫人难以把持,幸而本公子为人正派。”
随身带着媚药解药的人,果真为人正派……
洛云施腹诽,确认自己是消了欲火,有了气力,才相信真是解药。如果他的话是真,那么也就难怪洛云台一行人来得如此迅速,只不过想抓个男女一室,搂搂抱抱而已,或许还被青云阻了一段时间。思及当日青梅所言酒楼乐坊之事,眼前这厮必然不是普通人。
“你是谁,见我做什么。”
洛云施有了底气,语气自然不容置疑。
对方丝毫没有责备她过河拆桥的意思,笑道:“本公子一到京城,便到处是你的名声,自然要见一见了。”
洛云施了然,对方看了一眼她还在流血的手腕,从身后取出一只药箱,预备抓过洛云施的手时,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便放弃了,将药箱推给她,又道:“你这女人果然心狠,对自己也下这么重的手,就不好奇如何中的媚药么?”
果然心狠,难道市井已将她发毒誓的事传作了狠毒?不过媚药的话题正是洛云施想过的,便顺理成章地转了过去。
洛云施思量片刻,接过芍药花灯时她曾运气试过,一路也都留着神,并没什么影响。后来云妍提议去百花楼,她自然也观察过周围,如果有问题,大抵便在那些绯色的花上。
只是即便是专制媚药的依兰花,也不可能让人短时间内闻香中毒——忽然想起进屋时听音将花灯挂到窗口,青云见状也照做了,继而云妍便寻了借口消失……
恍然大悟,一边将金疮药熟练地洒上,一边淡淡道:“想必是花灯与窗口的盆花混合,便会成媚药的效果。”
对方拊掌赞叹,“聪明——”继而笑道,“你那好弟弟千辛万苦从南疆浪人那里打听到无害的赤练兰混合无害的百里香,能做强效媚药的法子,又是千辛万苦才找人布下此局,可见你在洛府受弟妹爱戴得紧。”
赤练兰,洛云施想起听段珩提过,属南疆之物,方才楼下那个杂耍的小贩,看起来便是南疆打扮。难怪他转身之时,莫名看了洛云施一眼,还是看着她一旁的花灯。
洛云施轻笑一声,撕下窄窄一块白布系好伤口,将袖子落下,刚好挡住,才转眼看向黑衣男子,面纱上的双眼微合,“你是谁。”
话题又转了回来,男子重新坐下,笑道:“本公子不过求一睹洛大小姐芳容,哪知险些丢了清白——如今大小姐还系着面纱,连面都没见到,怎么就要倒贴姓名?”
大抵他前世是个哑巴,所以今生废话极多。
洛云施懒得多费唇舌,此时已过亥时三刻,她从隔壁消失后,还没个正当的理由重现,揣测起来,又是个把柄。思及此事,洛云施起身望向楼下,人似乎相比之前不多不少,甚至看到了谢临寒与同行的四品武将戴覃欺家小姐戴念念,正上百花楼来。
这是个很好的去处,洛云施回头,见那人正笑望着自己,仿佛知晓她的打算一般。
洛云施不理会他,想起百花楼观景自然四楼以上最为合适,不知外面情形如何,贸然出门容易叫人看见,身旁又没个丫鬟小厮的能够使唤……转眼看到他,便毫不客气道:“你赶紧消失,让人寻谢家小姐过来。”
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对方也不恼,笑道:“本公子初到京城,可不认识什么谢家小姐——万一把洛家几位小姐叫来,你说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还威胁她,真是小人行径。洛云施转而想到,让谢临寒帮忙必然有所交换,过后打听原委,知晓事情经过,还落下把柄在她手中。而一直以来谢临寒身份目的变幻莫测,并不让人觉得安全。
正思量间,门外响起人声。
“公主,这里看得真——”
此时男男女女们当去放河灯许愿了,从楼上看去,十分漂亮。
另一个声音略带责备的响起,“心环,看你像什么模样。”
“是,公主。”
瑶元,这是二公主瑶元的声音,她们就在门外。
一旁人似乎也听出来了,神色仿佛一变。而洛云施早已当机立断,开门而去,“公主。”
瑶元是昭皇后之女,不知是否因为出生在封源与封寰宇之间,故而给洛云施的印象一直是温柔和蔼,且善解人意。自小在宫中时,便不争不抢,比起其他公主,反而与洛云施神交亲近。
瑶元回头,略带惊喜道:“云施,你怎在这里。”
洛云施已随手关门,用着一丝嘲讽的语气,淡淡笑道:“自家姐妹玩闹,云施想,若是一直陪伴公主观灯,便要有趣多了。”
瑶元闻言,思量片刻,知洛云施必然有事需她掩护,笑道:“本宫就说,方才外头怎会一阵喧闹,险些就毁了本宫与云施观景的兴致。”
这便是应下了,洛云施会然于心,对瑶元感激一笑,听心环道,“公主,洛大小姐,我们下去放河灯吧。”
瑶元点头,伸手向洛云施。洛云施也不客气,挽住瑶元,几人便往楼下去。
片刻,房门打开,面具难以掩住那一脸怅然,黑衣男子轻叹一声,看了看手里的一对梅花钗,转身回去。
下楼后洛云施重新买了一盏极为普通的莲花灯,与心环提着的仙女下凡相比,可谓如在泥底。
河边人也不少,心环见她的花灯过于寒碜,安慰道:“明年再来时,心环也替洛大小姐做一只仙女下凡。”
洛云施还未答,一个声音便已接话,“这就不对了,莲花灯哪里不好。”
语调慵懒,又居高临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洛云施头也不回,俯身将花灯放在水中。
瑶元回头,笑道:“四弟也来了。”
封寰宇依旧一身青衫,额前一束玉带,将他英俊的眉眼点缀得十分贵气。只是手里却拎着一只极为普通的莲花灯,与洛云施的一模一样。
心环见状,叫了声“四殿下”,小心道:“不是不好,心环想着叫洛大小姐与公主一样……”
封寰宇看了一眼将花灯推出的洛云施,道:“多事,与二姐一样何用,与本殿下一样,不是更好么。”
花灯是用来男女撞缘的,如今洛云施与他相同,便是有缘了。
心环语塞,“这,是……”
瑶元向封寰宇嗔怪道:“你不要欺负心环,这丫头老实得狠。”
封寰宇便一笑,走上前来。
洛云施放出了花灯,仿佛这时才发觉封寰宇过来了,回身略有惊讶地欠身做礼,道了声:“四殿下。”
封寰宇自是不满,“洛大小姐好大的心,这时才发觉本殿下。”
洛云施一笑,“云施方才放灯许愿来的,不曾注意,还望殿下海涵。”
瑶元知他俩素来不和,打圆场道:“四弟可不是小心眼的人,云施,你方才许愿了?”
洛云施点头,封寰宇已道:“许愿是好,总好过求自己万箭穿心的。”
瑶元道:“不要瞎说。”
封寰宇一笑,“我可没瞎说。如今这洛大小姐刚发完不嫁皇室贵胄的毒誓,偏偏又与我撞上了缘,不是就得万箭穿心了么。”
“四弟——”
瑶元正欲劝阻,洛云施已讶然道:“云施不知,何处与四殿下有缘了?”
封寰宇眉宇嘲讽,提起莲花灯在眼前,意思很明显,这就是缘。
莲花灯本是最普通寻常的花灯,只是在这撞缘的花朝节,男男女女们各自费尽心思想找一个别致的,拎着莲花灯的反而少之又少。
封寰宇对撞缘没甚兴趣,不过应个景,便随意买了只莲花灯,一路走来也没遇到哪个女子与他相同。溜达过来时,远远看见瑶元往河边去,而她身边虽白纱遮面,也能一眼认出的洛云施,却拎着与他相同的寻常花灯。
洛云施展眉一笑,河风吹得她面纱轻扬,“这个四殿下倒是多虑了,殿下来时我的花灯已进了河,这个缘早已错过,不算撞上,自然不是有缘。”
与当朝四殿下撞缘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恶事,居然撇开得如此明显。封寰宇脸色微变,看了看洛云施那只越来越远的莲花灯,忽然从腰间掏出一小块银锭,把玩般轻轻一弹,随着一声轻响,洛云施那游出不远的莲花灯摇晃几番,便沉了下去……
“四弟你胡闹——”
瑶元呵斥,然而莲花灯已经沉了。
封寰宇脸色微霁,带着一丝挑衅看向洛云施。然后对方没有丝毫神色上的变化,仿佛毫不在意,不禁有些气馁。从十一岁时,打了那一巴掌之后,她便对他避而不见,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不见了。期间曾在前皇后丧礼上远远见到女宾区一个瘦弱倔强的身影,没有哭声,没有擦泪的动作,只是每一个礼都磕得极其认真。
“一叩首——再扣首——三叩首——礼毕——”
旁人都站起身来,她还跪在原地,静静望着长孙素和的棺樽和那个大大的奠字,日光下,一滴滴晶莹从她精致的下巴滴落……
那是洛云施在之前唯一传闻好的一次,因为不到十二岁的小娘子不仅在宫中为长孙皇后守满了49天的丧,回到洛府又守孝半年。其孝义之心,天地可鉴。
昭贵妃封后时,她仍在洛府守孝,无人敢苛责。从此以后,洛云施便几乎不再进宫了,也从不出现在诸如游园会、寿宴、花茶品诗一类的宴会上。此次昭皇后千秋,钦点各府小姐献艺,那个快淡出皇室眼球的女子忽然一曲惊人,封寰宇不得不将她与十一岁时一巴掌打得自己一张俊脸肿了半个月的九岁小丫头比较起来,果然,一直都是那个洛云施。
莲花灯不见踪影,洛云施头也不回,拉住瑶元笑道:“不要紧,早晚要沉的。愿已许了,还能退回来不成。”
果然毫不在意,反而让封寰宇自觉幼稚如孩童般,心中不愤,只怨洛云施心大。
对方显然是一丝一毫都不想理他,与千秋节时别无二致。
瑶元也笑道:“云施,四弟胡闹惯了,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对了,你许了什么愿。”
洛云施道:“不过性命无忧,福寿绵长。”
“性命无忧,福寿绵长,”封寰宇道,“只怕你是成不了了。”
瑶元再次呵斥,赶封寰宇去寻封源。
洛云施才知道皇室来了许多人,连一向低调的封灈逸和十一岁的封胤都来了,唯独似故意一般没有提到封瑞,洛云施便问瑶元,得知封瑞在宫里由太傅教习,因为四年里功课落下太多。看来千秋节后,封瑞的地位果然不同了。而那教习太傅,正是洛德仲。
洛云施许久未到上房请安了,又常在府外,只知洛德仲近日公务繁忙,以为又到了皇子考试的日子,并未多想。
洛云施心思回转,等瑶元也放完花灯许了愿,便一起重回百花楼,正遇上云仪一行人,见了礼,便问洛云施方才独自离开去了何处。
周遭依然许多公子小姐,连谢临寒同张媛媛也在,前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后者则十分欣赏地寒暄。略有意外的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逸王世子封轩庭。逸王是封炎三弟,名讳封垣,是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而交友广泛,人缘极好。封轩庭继承了他父王一样精致的皮囊,眉目俊逸,一把玉扇在手,飘逸无比。
傅含玉却不在,想必在隐秘处花前月下了,人多时反不好露面。
青云赶来,喜道:“小姐你在——刚才你不知道——”
洛云施笑着打断道:“方才在屋里闲着无聊,听到公主的声音,便出来见礼。蒙公主不嫌弃,就陪着一起观景放灯去了。”
瑶元道:“你这话,我哪里能够嫌弃你。若不是你陪着,我这一夜还不知怎么打发呢。好在后来遇见四弟,也叫人证明我不敢嫌弃你。”
不但承认与洛云施同行,还有四皇子作证,简直天衣无缝。且公主说话时自称为“我”,可见极其亲近了。洛云施感激一笑,随后向众人道:“怎么,让妹妹担心了?那是姐姐的不是了。”
洛云施陪公主观景,云仪怎敢表示不满,陪笑道:“大姐言重了,妹妹岂有责怪大姐的意思,不过方才云妍醒来问大姐去向而已。”
洛云施“哦”了声,关心云妍如何了,得知已送回府里,才表示安心下来。抬头淡淡看了青云一眼,对方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融洽,子时已近,瑶元便亲近地挽着洛云施上了自己的马车,由一群皇宫侍卫互送着送回洛府,可谓风光无限,叫云仪气得咬牙。
一群人各自散去,几个影卫模样的黑衣人恭敬出现在一身青衫的封寰宇身后,拱手道:
“回殿下,方才洛家少爷和二小姐曾以陌生男子进屋为由,带着公子小姐们闯入包房捉奸——”
话音未落,脸上便是一个耳光。
“不许用这两个字。”
“是,”影卫没有丝毫不满,继续道,“经过属下查探,屋内确实有媚药的味道,桌底还有血迹。”
“可有旁人在场。”
“没有发现。”
“嗯,”封寰宇摆手示意三人退下,想起过来时洛云施正俯身推花灯,虽刻意掩藏,手腕的白布还是露了出来。
他能想到她是如何当机立断用这样的方法保持清醒的,却不知又是如何得到的解药。
他的莲花灯在河里越漂越远,光华也越来越暗。
“用这样的手段,洛家子辈果然下作。”
封寰宇转身离开,回手一记,伴着一声轻响,他的莲花灯也沉了下去。
要沉,便都沉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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