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美人
洛鸿业无心多理会她,“说。”
洛云施道:“大夫人言之有理,嫡庶尊卑自然不同,但若一味保全嫡子,难免落下苛待庶子之嫌。大弟二弟街头动武的事已闹得沸沸扬扬,于父亲官声本就不利,若再传出袒护嫡子,苛待庶子的话来,只怕父亲仕途更受影响。”
洛鸿业略怔,因为洛云施从未与他说过这样多的话。惊讶之后再次打量这个嫡长女,端庄、美丽、沉稳,还得逸王府看重,又与瑶元公主交好。
在看向余下几个女儿,云仪美丽温婉,云宛安静顺从,云宛妖娆可爱,还有留在绯罗院的云姝,天真活泼。而这个时候能讲出这一番道理的,却也只长女。
果然是长孙家的女儿,他似乎又想起那个倔强高傲的女子,和她毅然离开的背影。
“是啊老爷,您看大少爷也伤得不轻,奴婢看着都心疼呢——”
宁姨娘的声音娇娇弱弱传来,见洛云施站了队,自然更要帮衬一把。
大夫人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对方回敬一个挑衅妩媚的笑容,将大夫人气得够呛。
思量片刻,洛鸿业道:“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问的却是洛云施,洛云施不慌不忙,回头看万姨娘和洛云行一眼,正与万姨娘的目光对上,又淡淡收了回来,不急不缓道:“前些日子瑶元公主赏给元娘一种特制的金创药,伤口恢复极快,我回碎月阁便差青云拿给二弟,八九分把握不会留疤。”
这便是说洛云行不会破相。
“二弟,长姐问你一句话,你与何人交好,值得他送你如此贵重的玉佛?”
“我,我……”洛云台吞吞吐吐,抬眼看母亲眼色,不知该不该说。
花朝当夜算计失败后,为防暴露,母子三人决定不再与那姓暮的牵扯。如今对方莫名送玉佛来,洛云台此刻回想,也觉得莫名其妙。
洛鸿业问道:“谁?”
洛云台见母亲不反对,才道:“说是,暮家的人……”
提到暮字,洛鸿业也自然想到首富暮期石,难怪出手如此阔绰。
洛云施道:“不管对方是谁,平白送来这样贵重的东西,难免叫人闲话,如今被大弟二弟这么一闹,玉佛未能进府,长远来看来,未必就是坏事。”
暮期石是商,即便向朝廷献礼,也轮不到他一个四品谏官。送来如此贵重的玉佛,难免叫人怀疑官商勾结。如今正好,虽然一时让人笑话,长远来说倒是免了许多把柄。
洛鸿业冷汗一过,气消了些,“元娘所言有理,念在初犯,各自闭门思过去罢。”又看向洛云行,“以后不经我允许,不许踏出你的院子半步。”
“谢谢老爷——”万姨娘大喜,忙让洛云行谢恩。
“谢谢爹……”
大夫人心头再不爽,决定也就这么下来了。宁姨娘忙上前安慰洛鸿业,夸赞多亏有洛云施在,才皆大欢喜。
尽管洛鸿业似乎有话要讲,洛云施也已早早退下,若需修复父女之间的关系,也不在这一时,过犹不及。
当夜洛鸿业便歇到了宁姨娘处,大夫人一边替洛云台抹着洛云施送来的药,一边对她更恨得牙痒。
洛府这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以撞晕一个常嬷嬷收场。
夜里青云值夜,洛云施吩咐她听到声响也不什么都不要管,青云虽然疑惑,却也乖乖地去了隔壁,果然安宁如睡死一般。
子时一到,院子里窸窸窣窣轻响,比起上次大胆许多,直接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已锁了。
暮风讶然,以她的功夫,夜里自然不必锁门的。何况清早会有丫鬟进出,此番情形,十分不合常理。
正蹙眉想着,屋里传出声来,“白日的事,多谢了。”
她早知他会来,所以把门锁了么。暮风正正身子,回道:“不客气,还满意么?”
洛云施道:“嗯,欠你的银子,我有了自会给你。”
门外笑了,片刻道:“这个你不必记挂,那赌坊、当铺,全是我的。”
洛云施暗惊,难怪出手便是玉佛,原来不过放出来走了一圈。
“百花楼呢。”
那时他说花去千两买下密道,如今也值得商榷。
门外安静片刻,幽幽道:“也是。”
洛云施咋舌,继续道:“天香院?”
对于妓院,暮风犹豫了,世家小姐对烟花场所嗤之以鼻,然而她早晚都会知道,权衡利弊,答道:“那是我爹的,我不常去。”
换洛云施笑了,门外又道:“云施,怎么不见我?”
洛云施收笑,道:“那你怎么,不用真面目见我。”
暮风道:“你若开门,点个灯,便知道我的真面目了。”
上次也让洛云施点灯的,所以怪不得他。
洛云施道:“休想。”
门外委屈,“我又不是坏人,你知道的——”
“那你走吧。”
“夜深露重,你好狠心。”
洛云施垂头浅笑,片刻道:“隔壁有地儿,过去歇歇也可以。”
话音刚落,青云又惊又恐的声音便喊了出来。
“小姐,不可以——”
继而另外几个丫头也醒了,问青云不可以什么,青云只好解释,做了个噩梦,梦到洛云施要把她发卖掉。青李青杏便安慰她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要大喊大叫吵醒了小姐……
好一阵才安宁,洛云施以为暮风已走了,想想好笑,便兀自浅笑出声来。
“快睡吧,我走了。”
门外忽然道,洛云施惊愕回神,一阵声响过后,便真的安静下来。
这才是走了,洛云施也回身睡去。
之后的日子过得平淡安逸,依旧不请早安,却听云姝说,洛鸿业居然问起过她。
看来,这世间果然没有算计得不来的东西。
洛云施以一个很高的姿态,通过宁姨娘,从万姨娘花房里取走了几种据说最好的花草。一盆金丝兰花,一盆绯爪芙蓉茶花,还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绯色花朵,宁姨娘说,万姨娘管她叫“毒美人”,因为是罂粟花无意间的变种,多养几代,便成了如此模样。
洛云施看那花,花身殷红如血,比罂粟本身还要灼烈几分,花朵聚拢处似一朵铃兰,打开时像一枝牡丹。花蕊白色,在打开的花页之间绽开。最特别之处在于,她的花梗极为干净,却不像罂粟花一般各枝独生,整盆花好低错落,似极了一群起舞的美人儿。最高那枝如众星拱月,便是这其中花魁了……
宁姨娘见洛云施看得入神,笑道:“来前她特地嘱咐我告诉你,这花看久了仿佛能迷人心智,叫你小心些。”
难怪叫毒美人,洛云施本以为指她体内的毒素,不想,却是只这扰乱人心的毒。
洛云施笑道:“若一盆花就能迷人心智,世间哪里还有求不得的事情。”
宁姨娘道:“那你想带上哪一盆?”
“就这个罢。”
于是万姨娘继续将毒美人养好,待到二月十四日清晨,一早差人送了过来。
洛云施发觉,仿佛更加妖冶了。
出门时几个姐妹相互见礼,看到各自丫鬟手里抱着的花草。云妍是一盆十八学士茶花,云宛是一盆墨兰,一看都十分名贵。而云仪,碧月手里抱着个硕大的陶罐,罐口用布罩着,虽然看不见,想必又是种不对时节的花灵。
几人看到青云手里的花卉时,讶然于叫不出名来。云仪便开口问道:“大姐,你这是什么花。”
洛云施笑,“姨娘管她叫,毒美人。”
自然是万姨娘了,后出的洛云台脸上一道淡淡的白痕,闻言轻哼一声,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云仪道:“这倒是个稀奇的名讳。”
洛云施道:“那也比不得妹妹养出个罐子,更加稀奇。”
云仪冷笑,几人不再多言,便各自上了马车。
宁姨娘虽不能赴宴,却也觉得这盆花极其难得,昨夜不忘叮嘱洛云施,去逸王府的路上要防着其他姐妹算计毒美人,有人同车不要答应,以及路上拦车,也要护好花盆。
洛云施答应,心中想着,深闺弱质是不是永远理解不了江湖儿女行事。莫说云仪几个,即便来一群匪徒,也不一定能靠近她的花盆半步。
一路顺利,连颠簸都不曾。到逸王府时,已聚了许多人。
仆人领着洛家一行人进了花园,洛云施是长女,自然嘱咐众人:“不要乱走,不要惹事。”
云仪嗤之以鼻,面上却笑着应承下来,其余几个姐妹如法炮制。然后便去寻一处地方摆放自己的花草,逸王府有专门的花丁做记。
花园很大,大概是洛府的三倍。东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湖边栽着柱子一般的金丝垂柳,一旁假山林立。此后往西,便是山石花园,园中有七处小亭三处长亭,亭中摆满了糕点瓜果。随处是芭蕉、耐冬、山茶、桃杏等花木。此时桃花正开,深红浅红,煞是好看。
洛云施一路闲游,找了处没人的小亭坐下,刚好能看到湖光山色,一旁桃花掩映,风景正好。
随行的花丁道:“洛大小姐,您看您这花放在哪里合适?”
洛云施看了看日头,不过辰时末,便道:“你若是不急,不如也在这里歇会儿。”
花丁想了想,道:“掌簿要先登记花名,不如洛大小姐先告诉小的,小的先去记上。”
也算机灵,洛云施笑道:“好。”
游园会巳时三刻开始,洛云施歇够了,才带着青云和花盆慢慢悠悠往聚会的西园走去。
她梳着简单的流苏髻,黑缎般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腰间,银丝抹额上一颗白色水晶石,将她精致的五官衬托得更加姣好。身上穿了条素净的梅花纹流仙长裙,外罩一件玉色的薄纱烟罗衫,纱底透出腰间轻束的银色云纹绣带,勾勒出身段婀娜。
从桃花掩映的小路探出身来时,一抬眸,便迎上几道意味难明的目光。
她倒是不知道,皇子也会来参加游园。因为皇族身份贵重,为妨有失公允,通常不会参与比斗才学的事,这也是瑶元素来遗憾的原因。
封寰宇似乎尤其偏好青衫,不过从以往的蟒纹绣袍换做了云纹长衫,依旧腰束月白,头顶玉冠,映衬他郎若星辰的面容,气质清冷。
一旁摇扇浅笑的白袍美男子,不是封轩庭又是谁。再一旁,便是打扮得仿佛小一寸封轩庭的封佑筌。
“洛大小姐,”封轩庭摇扇笑吟吟,“这一路扶风摇柳过来,倒是比那日美上许多。”
洛云施欠身行礼毕,回道:“逸王世子下贴,云施自然要好生打扮。”
封轩庭道:“我请你来赏花,如何你却躲到小路里做花,这便是要招人欣赏了?”
封轩庭总喜欢话里话外嘲讽洛云施轻浮,这大抵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洛云施一笑,刻意妩媚万千,四周桃花仿佛黯然失色,长睫轻点,眼角微挑,启唇道:“既然欣赏,世子不妨且做个品评,也叫云施知晓哪里做得不对。”
她回答得出人意料,毕竟在这种情形之下,没有哪个女子会央对方品评自己。封轩庭一时未答,身旁封佑筌便拍手笑道:“这般唇枪舌战,庭哥你都输了两回了。”
封轩庭回手用扇柄在他脑门一敲,“敢打趣你庭哥了——”
封佑筌一声痛呼,捂住脑门却不恼,嘻嘻笑道:“洛大小姐,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阿七的亲姐姐。”
洛云施道了声“多谢小公子抬爱”,招呼青云跟在身后,往西园去,“四殿下,世子,小公子,云施先走了。”
几人见她那花模样奇特,封佑筌欲要叫住询问,被封寰宇止住,“急什么,早晚会知道。”
洛云施已经走远,封轩庭收扇在手,向封寰宇道:“我说四弟,人家在时你端着架子一言不发,人走了倒是维护得很。”
封寰宇不由蹙了蹙眉,往日话多,人家爱理不理。如今话少,人家视而不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从小到大便觉得,与洛云施相处好难。即便有时明明想要好好说话,到头来总是反使得气氛越来越僵。
封轩庭见他沉默,叹道:“素来以为无所不能的老四弟,居然也有张不开嘴的时候,奇了,奇了——”
封寰宇不答,径自下了亭子走开。
巳时二刻左右,花丁终于安心将洛云施的毒美人摆好,自己欣赏许久,感叹道:“洛大小姐这盆花,真真奇特得很……”
毒美人自是姿容出众,连原先围在云仪那陶罐四周的公子小姐也散过来不少。
洛云施这才知道云仪带来的,居然是一簇睡莲,大夫人果真尽心尽力,将花期提前四五个月,能做到这个地步果真不易。
“洛大小姐,我还以为你又不来呢。”
洛云施回头,见张媛媛浅笑吟吟走来,身后还有詹亦书同曹云烟。京城四姝三人齐聚,另外一人正在睡莲边享受众星拱月。
洛云施道:“花开荼蘼,若不趁着年华尚好享受春光,待到黄花明日,恐悔之不及。”
对于官家小姐而言,十六岁已早该议亲了。千秋宴后詹亦书指婚封灈逸,曹云烟也同翰林院掌院封酬穆之子封亭岚订了亲。洛云施不知他们感情如何,但也算门当户对,讨个一世安稳轻而易举。
洛云施并不是真心叹息年华易老,佳婿难逑。不过想着张媛媛年过十八尚未谈婚论嫁,如此答话能入得对方心头而已。
果然,张媛媛闻言亦伤怀道:“是啊,岁月蹉跎——想不到洛大小姐一般的女子也会如此感慨。”
洛云施一笑,道:“世俗如此,我也只能感慨罢了。”
这便是说,感慨归是感慨,如何做事,却是由自己来定的。
张媛媛会心一笑,伸手拉住洛云施道:“洛大小姐若不嫌弃,与我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洛云施自然应好,随口便叫了声“张姐姐”,张媛媛便叫她“云施妹妹”,果真亲切许多。
几人亲切相随走回女宾席中,小姐们三三两两,找各自交好的聚在一起。很少说话的詹亦书小声告诉洛云施:“那边几个小姐,似对你有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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