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戏文里亲人分别多少年后可以一见如故,最不济抱头痛哭一番,便重归于好,亲密无间。
洛云施是做不到的,长孙善宁的家,大抵终究融不进去,无论愿与不愿。不过也没什么,她还有青云,有暮风。只是,经此一事,虽然觉出暮风真心实意,但日后面对该如何相处,也是个叫她头疼的问题。若有人教她,该是多好。
想想自己素来锋利的棱角,大概便是因为只能依靠自己,不得不养了浑身的刺来防备,却从来没细细思量过,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何况不入宫门王府,不嫁世家大族,她又该去哪里,真正浪迹天涯么。
“可是洛大小姐?”
周围忽然出现一群暗卫模样的人,毫不在意萧子邢防备的模样,上前问道。
洛云施起身,青云回道:“你们是谁?”
来人的气息有些熟悉,隐约可见腰间一个牡丹花样的木牌,定国公讲过,这是阮家的标记,大抵越是野花,便越想有正统的身份。这群暗卫,是阮昭的人,或者四皇子封寰宇的人。
“属下奉四皇子之命来接大小姐回京,请大小姐移步。”
为首暗卫道,向洛云施做了个请的手势,丝毫不在意旁人。这倒像是封寰宇的做派,连带属下也跟着霸道,反正阮昭素来不喜长孙府,索性与嘉南郡主的面上功夫也不必做了,说来接洛云施,便只对着洛云施说话。
洛云施道:“四殿下在何处?”
来人道:“大小姐去了自然知道。”
这话让洛云施眉头一拧,萧子邢便站了过来,试图阻拦,却被几人挡住。
“请大小姐移步。”
语气凛然不容拒绝,气氛便有了几分诡异。封寰宇素来霸道不假,丝毫不将长孙善宁放在眼中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却决计不会罔顾洛云施的感受强行带走。
此时离暮风一行人已是很远,延顺侯和赵青也未能赶到,然而来的黑衣人为数众多,即便明显觉出不对,也一时没有应对方法。
洛云施慢慢退出几步,站在长孙善宁几人之前,示意其往后。
“大小姐。”暗卫的神情冷了几分,还欲说什么时,洛云施已一把推开身后几人,道了一声“快走——”回环之间一道白光闪出,那柄一直嵌在腰间的银色软剑终于拿到手中,横亘于双方之间,泛着淡淡的寒气。
暗卫微微一怔,似乎未料到她此时会取出兵刃来。
青云愕然,“小姐——”
语未落定,双方却已动起手来。对方人多,长孙善宁与白姑姑又不会武,只得被萧子邢护着不断后退。洛云施只身在前,将几个暗卫击退,回头向青云道:“带郡主走——去找暮风!”
青云不愿,“小姐——”
“走,他们不会追的。”
青云凝眉,在洛云施不容置疑的眼神下终于咬了咬牙,转身扶住白姑姑,道:“我们走!”
明明来的是四殿下的人,怎么会突然动起手来?四殿下明明对小姐一片痴情,怎么会动起手来……
长孙善宁被萧子邢架着,一边往树林外撤去,一边回头,在越来越远的晨光下,看见洛云施果断地往另一个方向逃去,越来越远。而那群黑衣人也如她所言,根本不理会这边几人死活,全数追向洛云施……
“元娘,元娘——”
她终于大呼,抓住萧子邢的肩膀,“去救你姐姐,去——”
萧子邢一怔,随即道:“娘,先送你出去。”
“不要管我,去救你姐姐,快去——”
“娘……”
终究是越行越远,到林外时,青云赫然立住,眼前暮风已到,一旁弥行挂着右臂,大概受了伤,即便众人浑身血迹斑斑,满脸的疲惫中却带着兴奋,大抵金戈是死了,弥天下大仇得报。
迎上树林出来的几人,正要叫一声“云施”时,却见青云神情凝重,张口大哭道:“暮公子,快去救小姐——”
暮风一怔,方才好好地出来,不过半个时辰不到,怎会这样?
“云施她人呢?”
“被四殿下的人抓走了——”
封寰宇?他抓云施做什么?
早就知道封寰宇有派人寻找,但他是不想让洛云施被别人所救的,因此得红阆暗报后特地吩咐封锁消息,就是为了洛云施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只是他。
何况,即便封寰宇找来,也不会对洛云施动手。然而几人神情不似有假,那洛云施必有性命之忧,封寰宇为何要这么做?
言语间,已带着身后众人已往树林中去,毕竟很长一段路,到原先歇息的地点时,早已不见人影。
长孙善宁回神,向着洛云施最后消失的方向,似在自言自语:“他们不是四皇子的人,是阮家,是阮羲怀……”
白姑姑愕然,“郡主?”
长孙善宁看着她,缓缓道:“十五年前,就是那群人,差点害死了邢儿。”
萧子邢猛然回头,当初长孙善宁怀胎九月在侯府遇袭,险些一尸两命,虽然保住了,但却是早产,因而萧子邢自小体弱,这也是素来习不得武的原因之一。
延顺侯萧湛自此小心翼翼,宁愿放下兵权保全妻儿,更不敢有一丝僭越,才让他这十年来一直安然无恙。如今那群人又出现了,这次的目标,却是洛云施……
满朝上下皆知洛云施为秦家所掳,若她死在这里,也大可推到秦家身上。长孙善宁泪目,靠着白姑姑才能站稳,道:“我的元娘,有危险,我的元娘……”
而洛云施最后的记忆,落在绥阳燕南山西面的断崖。如果阮氏能给她哪怕一线生机,如果不是实在过不敌众,如果那黑衣领头人没能恶狠狠地一剑插进她胸膛——果真很疼啊,想必当初封寰宇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她绝不会跳崖明志。
暮风赶来时崖边几簇荆棘开着月白色的小花,墨绿的叶子沾染了几许腥气,垂头便看到洛云施惯用的软剑,跌落在一身泥泞与碎叶之中。
崖上山风呼啸而过,暮风大喊:“云施——云施——”
然而毫无应答,低头见山崖下白云缭绕,不知到底多高,若真跌了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暮风忽然觉得心头发紧,从未有过此刻这样的担心,心里那个女子眉目如画,文武双全,处变不惊,在人心取舍间应对自如,唯有男女情事却一窍不通,傻得可爱……怕她会离去,很怕很怕。
萧子邢回头见他脸色发白,忙劝道:“暮大哥不要着急,姐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现在找到去崖下的路要紧。”
暮风回神,有些呆滞地看了看自己落在崖边的脚,吩咐众人分开寻找。
重生那一刻,是在南下的马车上。红名姑姑陪在身边,望着脸色苍白的他叹了口气,“以后,你便不再是央国四殿下,而是首富暮期石的养子,你可记住了?”
他点头,在座别苑里等了两年,就是等这一刻,他得到一个新的身份,得到重生,从此,离封氏的皇宫远远的,离皇帝远远的。可是,隐约的记忆中,那个独自站在雨中望着别苑大门的身影,不知现在如何了……
“姑姑,”他道,“云施还好么。”
红名沉吟片刻,淡淡一笑,“十来岁的小女娃,有什么不好的。”
“姑姑,为何我不能再见她一面。”
“因为,”红名摸了摸他的头,“你是要做大事的,不能被这些牵绊了。”
暮风不再说话,呆呆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葱葱郁郁,这就是快到南方了吧,义父倾尽财力救自己出来,就为了那么一件大事,而他,却只想见到洛云施……
谢临寒入宫前曾问他:“你可知洛云施心心念念在封瑞身上,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为何你心里还是只有她。”
他道:“我与云施之间,无关这些事。”
谢临寒轻笑,“那我便等着。”
有时自己也会想,若一日要在洛云施和大事之间取舍,自己会如何做,第三天萧子邢告诉他,从延顺侯府得知洛家大小姐被牡丹标记的暗卫追杀,生死未明后,四皇子殿下忤逆母后,错过央国太庙祭祀,直奔绥阳寻人。
他从来都知道封寰宇对洛云施的情谊,许久前的一个冬日,皇帝下旨让他迁去别苑时,那个素来冷着脸的四弟居然带着淡淡的笑容来给他送行。
“三哥,你知道自己是谁吧。”
他没有答话,只是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对方又道:“就是你这副可怜模样,让那丫头凡事都为你尽心尽力,她看着聪明伶俐,其实性子单纯得紧,不过没关系,你以后大概都不会出现了。”
他知道封寰宇说的是洛云施,好似比起自己的身份,对方更在意洛云施的态度,所以他必须要从皇宫消失,从她可及之处消失。
“四弟,”他想了想,抬头小声道,“贵妃娘娘不喜欢云施,你会好好照顾她么。”
封寰宇一怔,似乎未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洛云施是长孙素和的外甥女,母妃怎么可能喜欢,随即一笑,“你不必提醒我。”
在之后许多日夜,封宁都会想起封寰宇最后那句话。
“只要我在,普天之下,就只有我能伤害她。”
也许还有后半句是,但我不会的。不过对方不屑和他讲,这个封炎最看重的儿子,早已将洛云施看作自己所有。
封宁在老太监尖声催促下,上了离开皇宫的马车。
进香回来的洛云施望着空荡荡的春熙宫,呆立许久,一回头,便看见懒懒倚在槐木旁的封寰宇,对她似笑非笑,不知来了多久。
“怎么,看他不在,伤心了?”
洛云施冷冷看他一眼,抬脚便走。
“封宁不吉,父皇特意下旨不许任何人探望,你见不到他的。”
对方语调调侃,带着隐隐的得意。
洛云施止歩回头,轻笑一声道:“他吉与不吉,你还不知道么。”
“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这个睚眦必报的无耻小人,就是见不得旁人好过。”
封寰宇蹙眉,“你——”
洛云施冷笑,“我怎么?不如,你与你那母妃去进言说我是天命煞星,让姨父将也我逐出宫去,就没人再碍四殿下的眼了。”
“你——”封寰宇气结,随即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洛云施一声轻哼,扬长而去。
留下的人狠狠一锤树干,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句话,从来都不能。
从此以后,不到十岁的小娘子对他避如洪水猛兽,每回皇宫家宴时,她不是生病就是回了洛府,即便偶尔在御花园碰面,仿佛远远闻得气息,就已迅速带着她那一般大小的丫鬟迅速躲开,连母妃都觉得奇怪,问他可是欺负那丫头了,封寰宇只得一声暗叹,他哪有机会欺负她……
在洛云施失踪后的第四天,宫里传来消息,昭后召见了张家母女,大抵有求取张媛媛的意思。可惜好事还未成,自己娘家外甥女便闹了过来,言语间直指张媛媛卑鄙狐媚,弄得朝华宫众人好不尴尬,婚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而昭后得知阮寒梅之所以这样快赶来,正是因为被禁足的儿子派人传信时,不由抚掌长叹,她算计了一辈子,如何生的两个儿子,一个性情敦厚,一个却是个情种。
转而念及好在洛云施已死了,他能阻这一回,日子长了,男人那点情分,也是会淡下来的,方松了口气,向曹宇道:“可是确实死了?”
曹宇道:“那么高的崖,想来是活不了的,只是还没有找到尸身。”
昭后点点头,“一日找不到,我那儿子就一日安分不下来。”
曹宇想了想,道:“要个尸身还不容易。”
昭后轻笑,曹宇心领神会,“小的这就安排。”
宫女端了陈酿梅子来,规规矩矩摆在一旁。昭后吃了一颗,似想起什么,便将手里的放下了。
曹宇察觉,试探道:“那大小姐的事……”
他说的大小姐,便是指阮家大小姐阮寒梅。若非被她这么一闹,即便封寰宇有心违逆,若亲事定了下来,也不得不从。
昭后道:“她素来盼着嫁进皇室,我自然要如她所愿的。”
“娘娘的意思是?”
“比起四皇子妃,太子妃不是更好么。”
曹宇会意,“奴才明白。”
阮寒梅一直盼着嫁给封寰宇,无非也是明白他才是阮氏倚重的皇子,不似封源,虽挂着太子之名,不过个虚名罢了,到头来最多也就做个王妃,比不得四皇子,那可是要——
“可是大小姐会答应么……”
昭后再房一颗梅子入口,淡淡道:“婚姻之事,由不得她。”
曹宇不再多话,抬手端了茶递给昭后。
再说洛府这头,对于云妍母女而言,本来洛云施是死是活并无多大影响,偏偏对方担了个嫡长姐的名头,如今若是死了,她得守素六个月,莫说嫁人,便是与哪家公子来往都有不悌之嫌,因而本来与傅含玉五月中的婚期便就这么作罢。
钟姨娘心头不虞,又不能向洛鸿业抱怨,只得母女私下愤懑,日日派丫鬟打听可有消息到了。
如此等了四五日,觉出洛云施大概凶多吉少了,便识趣地将出嫁行头收好,换上一身素衣,本以为足够彰显孝悌之心,不曾想正遇上探望洛德仲的威武大将军,对方当即脸色微沉,向洛鸿业冷冷道:
“云施是死是活还不知晓,这做妹妹的倒是提前戴孝了。”
这便是说云妍有诅咒长姐之意,洛鸿业自然是不敢得罪宣正宇的,一边狠狠瞪了云妍一眼,一边道:“还不去换了!”
云妍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回到怡香阁,怕换艳丽了又不合时宜,只得挑了身浅绿色罗裙,方小心翼翼重回上房请安。却不想,宣正宇还在,心头虽然疑惑,也只能悄悄站在门口,隐约听里头道,“这件事要是跟那个贱人有关系,下官绝不放过她。”
后者淡淡道:“她是秦家人,自然有关系。”
云妍猜测,说的应该是大夫人秦榴月。
“那,秦家逃去哪里了。”
“秦术言为官多年,自然是有门路的。我的手下说,在伏牛山一带发现了踪迹。”
“伏牛山?”洛鸿业不由正色,当初秦家勾结山贼害死二弟洛鸿彦,不就在伏牛山么,“可是伏牛山又兴山匪了?”
宣正宇淡淡道:“待云施回来,我便亲自带兵再灭他一次。”
洛鸿业咽了口唾,没敢问假设回不来会如何,心头好奇,这威武大将军往日高傲得很,如今又求娶了二公主,何故却对洛云施的事这般上心。
“太傅身体不好,若有云施的消息,还烦洛大人尽早告知。”
宣正宇起身,拱了拱手道。
洛鸿业受宠若惊,连忙回礼,“一定一定……”
难怪会踏入他的院子一番长谈,不过为了尽早得知洛云施的消息。
云妍愕然,随即福至心灵,转身往清潇阁去,寻了云仪笑道:“二姐,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舅舅一家有消息了,原来又去了那个害人的伏牛山,与山匪做伴了。”
秦榴月勾结伏牛山匪谋害小叔洛鸿彦一事,使云仪从千金小姐沦为罪妇之女,云妍此时过来说这些,不过憋了婚期延后的闷气,来清潇阁讨个出处罢了。
云仪头也不抬,道:“找到便好。”
“那是,”对方继续笑道,“妹妹可是听威武大将军说,要亲自带兵剿匪,不知你那如花似玉的表姐妹们,保不保得住……”
“云妍——”云仪打断她,容色冰冷,“你虽是是庶女,这样的话,像是官家小姐说得出口的么?
“她四人不过无辜女子,何处招惹你了。长姐生死不明,你便有心思计较旁人,若是传出去,知道说你不知轻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洛家女儿都这般轻浮刻薄,即便做妾,傅国公府的门槛只怕也不是平的。”
“你——”
云妍气得仰倒,她不过随意调侃几句,竟说出这样大的道理来,还长姐生死不明,她就不信云仪会担心洛云施的死活。
心下不忿,正欲还嘴时,转念想到云仪如今虽是失宠,碧月那丫鬟却还在洛鸿业身旁,万一哪日将这些话传到了,对自己不利,只得闷闷走了,回怡香阁却听丫鬟说,今日碧南院火急火燎请了大夫。
难不成宁姨娘她们对碧月下了毒?云妍心道,放下擦手的毛巾,往如意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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