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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鹅脯


周与卿回来没休息两天,就开始准备“四时春”开业了。

正逢六月端午,“四时春”门口挂了艾草,太阳一晒风一吹,都是清爽的艾草香。

花宴第二天,报纸新闻媒体都在报道头一天晚上款待外宾的盛况。

记者拍了照片大肆报道那108道花馔,道道精致,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完美无缺,说是艺术品毫不为过,简直就是惊艳了所有人。

不吝言辞,能怎么夸就怎么夸,恨不得夸出花来,周与卿这回给国人长脸得很,这108道花馔,道道都出自中国古典经典名菜谱,绝对是拿实力证明,中国的花馔甜点分毫不差外国。

这吹捧的,简直上升了国家脸面的高度。

这回周与卿立了功,哪还藏得住,一时间全网风靡,最可怕的是那记者还拍了一张周与卿工作时候的侧脸,编了个看着牛逼哄哄的标题——最美御厨,长中华食之风尚。

报道里详细介绍了周与卿的生平来历,还附带提了“四时春”。

而这条被刷屏的新闻报道毫无意外,被刷微博的许同舟看见了,点开周与卿那张照片,默默存了下来,然后十分骄傲地转发了这条新闻,也没有发文字,只附了三个鼓掌叫好的表情。

然后,微博炸了。

有粉丝翻出许同舟当初发的“梅花汤饼”的微博,言之凿凿道:“哥哥绝对是‘四时春’的粉,能征服我男神的胃,我一定要去尝尝!!!”

“朋友,排队拿号两个月了解一下。”

“哥哥解释一下上次那句诗的意思。”

“别有深意啊,别有深意。”

粉丝的脑洞和观察力那绝对是超一流,直觉准得惊人,七嘴八舌地套路你,愣是把两个从没同框出现过的人凑到了一起。

当然少不得提及连盏。

许同舟的感情问题就这样再次升到了沸点。

于是等“四时春”开业的时候,那最不起眼的北京胡同里挤满了人,队都要排到胡同口外了。一半是为了吃来的,一半是为了看一眼这个颜值逆天,才华横溢的美女厨师,还有一半是为了八卦来的。

房静坐在收银台后面,笑得见牙不见眼,听见支付宝微信转账的声音,只觉得只觉得心花怒放,脑子里已经幻想起了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穿金戴银,走上人生巅峰的场景了。

周与卿在后厨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包粽子的间隙里还跟助手唐悦抱怨,“为什么这么多人,他们不用上班,不用工作的吗?只是吃个饭而已,至于吗?”

唐悦递上粽子叶,“卿姐,你现在是网红了,咱家店也成了网红店,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网红个锤子,老子很累,老子想罢工。”包完一个粽子往旁边一扔,赶紧又包下一个,周与卿面色狰狞,咬牙切齿,系绳子的时候就跟泄愤似的,系得死紧死紧,也不顾把自己的手指都勒红了。

没两天,“四时春”出了新规定——周末歇业休息。

这算什么?!周末生意正好,房静仿佛看着红彤彤的毛爷爷离她远去,一时间心痛如刀搅,恨不得跟周与卿拼个你死我活。

周与卿周末睡了个昏天黑地,累得不行,腱鞘炎都要发了。

实在吃不消,给自家两个师妹去了电话,愣是把她们从李钦光那挖了过来给她帮忙,三个人一个一三,一个二四,一个五,这么轮着来。

好在周与卿的小师妹手艺也好,放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

许同舟现在每天都要刷微博,别的不看,单看“四时春”的消息,不少人在微博上抱怨,说虽然确实好吃但排队时间长,而且去吃了饭,没一个人能见着周与卿的庐山真面目,实在是遗憾。

许同舟此时不知哪里生出的窃喜,心道:你们看不到才好。

——

周五早上,许同舟去见了新剧的导演。

他前些日子接了新电影,一部以美食为媒介的文艺片,以食物映射现实生活,挖掘人性深度。

自与连盏定情的那部《鲸落》之后,他已经三年没有接过文艺片了,这部电影的剧本精彩程度可想而知。

男一冯焕阳是个哑巴,但做得一手好菜,在边缘小城里开了一家小餐馆维持生计。期间经历过三段感情,分别映射残疾人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不公平,生活不公平、社会不公平和情感不公平。

许同舟在读过剧本以后,几乎没有犹豫就接下了李焕阳的角色。

和导演见过一面,基本敲定了进组的时间。

下午半天休息,许同舟变了装,带着阿末偷偷摸摸去了“四时春”。

“四时春”生意正好,屋里坐满了,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闹哄哄得沸反盈天。

房静一抬头,看见许同舟这模样,乐了,“您这闹哪出啊?”

许同舟毕竟是公众人物,出行大多时候都是很小心的,四下里看了看,半掩了嘴,“说好的下午来吃饭。”

“可这没位置了。”房静有些为难,“要不您去后厨找阿卿吧,不过她现在正忙。”指了指后厨,言下之意是估计没什么时间理他。

许同舟冲她颔首,遮着脸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周与卿咋咋呼呼,“快,给我喝口水,我要渴死了。见了鬼了,怎么每天都这么多人……”

“卿姐,消消火消消火,想想明天就休息了。”

许同舟站在门口往里看,只见周与卿穿着短袖,两只手忙个不停,被火光烘得发亮,额头上全是汗,脸颊热得红扑扑一片,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燥热。

一道菜装了盘,好不容易歇下来喘口气,抬眼就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许同舟,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拍了拍额头,“我忘了给你留座。”

这见天忙得她还能记得他是谁,都不错了。

许同舟心疼都来不及,哪还能和她计较,哪还想吃什么饭,恨不得出去把人都赶走,好让她休息休息。

“忘了就算了,我也不差一顿饭,就是过来看看你。”

周与卿拿了帕子擦手,看了看菜单,没什么需要做的了,最后一桌的菜也已经上齐了,长舒一口气,冲着许同舟笑道:“没事,我今天宰了鹅还没做呢,放到明天该不新鲜了。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趁手给你做,刚好还剩不少绿畦香稻粳米饭。”

许同舟快走两步,拉住她,“真的不用了,你休息一下吧。”

“没事,现在不着急了,我可以慢慢做。”她是个执拗性子,答应了别人的事鲜少有失言,谁劝都没用,“厨房里热,你要不要出去待会儿。”

“外头也热。”许同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干脆找了个凳子,就坐在厨房里看她做事。

周与卿摆摆手,“随你吧。”

说着开始备食材。

将鹅宰杀,褪毛洗净。从背部用刀开膛取出内脏,洗净后用刀从脖颈处割下,将鹅体剖为两半,入锅内加水烧开,煮尽血水,捞出后另起锅加水、盐、黄酒、葱段、姜片、桂叶、苹果等煮至脱骨(保持原形状),取出骨即成鹅脯。

将鹅脯置锅中,加入适量清汤、白糖、蜂蜜、盐、红曲粉入味,待汤汁浓时淋入少许香油即成。食时改刀装盘,衬以蓑衣王瓜围边。

又是一道名菜——胭脂鹅脯。

制作工艺不简单,耗时也长。周与卿把鹅扔锅里煮的时候,转身从冰柜里掏出两盒八喜,一盒芒果口味,一盒绿茶口味,递到许同舟面前,“选一个。”

许同舟被她孩子气的语气逗笑了,抬手去拿那盒绿茶味的冰淇淋,之间从周与卿的手掌滑过,湿润冰凉……都是老茧,而且因为不停地忙碌,掌心泛着红,发着烫。

他脸上笑意微顿,不经意搓了搓指腹,有些心酸,舀了一勺冰淇淋咽下,“累吗?”

周与卿吃着冰淇淋愣了一下,翻了个明显的白眼,“你这不废话嘛。”

“为什么做这一行?对女孩子来说,太辛苦了。”

周与卿舀冰淇淋的动作一顿,睫毛微颤,脸上挂着笑转头直视许同舟的眼睛,坦荡又平静,“做什么不辛苦,做什么不累,越累,才越觉得自己被人需要,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这话不像是会从一个普通的女孩嘴里说出来,那言语中的重量让许同舟有些错愕和意想不到。

似乎是看出了许同舟的惊异,周与卿一勺冰淇淋入嘴,味蕾清晰地分辨每一种味道。

她耸耸肩,仿似浑不在意,“我老家那边呢,是个很穷的地方,封建迷信、重男轻女很严重。我记得好多家里的老人,都会晚上偷偷摸摸把刚出生的女婴扔到山里或者河边。

“很残忍吧,但这就是现实,在这个世界看不到的地方,都是毒瘤一般的暗疮,吃人的事情天天发生,只是不在你眼前而已。

“我算幸运,因为我没有被放弃,我从小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干活,干得越多越好。

“越累,我的存在就会被肯定。后来我有了弟弟,我就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看着他长大,然后看着爸妈用所有的钱去送他上学,而我,还是老样子,拼命干活,才有存在的价值。

“师父那年去山里找一个当地食材,然后发现我味觉惊人,做饭有天赋。五千块钱,把我带了出来,从此我和那边一刀两断,可也没有了根,寄人篱下,漂泊在外。

“你大概没法明白那种滋味,可这种方式就是我活着的方式,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

周与卿说话很慢,大约是因为回忆很久远,又或许是因为今天太劳累,等她这样长长一段话说完,手里的冰淇淋化了大半,鹅也煮好了。

她把冰淇淋放进冰箱里,洗了手去做胭脂鹅脯。

而许同舟坐在那里,许久,手里的冰淇淋化成了一盒糖水。

周与卿回头冲他笑,神情释然,“跟你说这事可不是为了博同情,只是最近压力大,人累,想找人说话,你这又问上来了。你也别把我当多那个的人,跟以前一样处着就行。”

话说完,自己心里都犯嘀咕,这些陈年旧事,便是对着何栖迟,她都从没开过口,可跟许同舟说话,不自主地就想说,说着说着就刹不住车了,那些数年不曾回忆的老旧记忆,猛然被翻出,掀起的尘还是差点呛红了她的眼睛。

许同舟心里却是摇摇头,哪里来的同情,只是钦佩,还有浓重的心疼。

人是走出来了,可心上的枷锁仍在。

好在他是个演员,换了眉眼,压住自己的情绪,面上看着倒是还过得去。

两个人就在厨房里,两碗绿畦香稻粳米饭,就着一盘胭脂鹅脯和清炒藕片,对坐着吃了晚饭。

往常许同舟对周与卿做的饭菜馋得慌,每次都是有各种风味,好似一张嘴吃遍五湖四海,满足得很。可今儿却是怎么都不得味,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周与卿看他兴致不高,“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啊?”

说着夹了块鹅脯仔细咂摸,是这个味啊,没有发挥失常啊。

许同舟摇摇头,到底是心疼她辛苦,再也没办法用享受的心态去品尝她的劳累。

周与卿吃饭吃得快,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个玻璃瓶,放在许同舟面前晃了晃,“玫瑰清露,要不要喝?”

许同舟看着她那混不吝的模样只觉得一腔心疼都喂了狗,那人没心肝的自己倒是乐呵得很。

遂搁了筷子,他赌气道:“喝。”伸手夺过瓶子,两三口灌了个干干净净。

周与卿张大了嘴,看着他灌完了自己的玫瑰清露,然后呆傻呆傻地拿过瓶子,倒过来看了看。

“我去你丫的许同舟,你都不知道给老娘留一口,老娘可就剩这最后一瓶了。”

说着拍案暴起,伸手过去拧住了许同舟的耳朵。

许同舟咿呀哎哟地叫着,两个人在厨房里闹成一团。

唐悦小妹和阿末两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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