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9章 终究还是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交趾使节起初并不相信寇季的话,但听完了寇季一番解释过后,心里信了八分。
从寇季入仕以后的种种表现看,寇季确实有点像是帮赵祯敛财的。
比如大宋公认的超级敛财机器一字交子铺,就是寇季一手创建的,创建之初,赵祯出了参了一份外,几乎什么也没有管。
是寇季一个人跑前跑后的忙活,做大了一字交子铺。
然后,一字交子铺做大以后,赵祯将其收入了囊中。
贡献最大的寇季,似乎连一成份子也没有捞到。
由此可见,寇季确实是在帮赵祯敛财。
赵祯因此宠信寇季,袒护寇季,也就说得通了。
赵祯宠信寇季,是因为寇季能帮他敛财;赵祯袒护寇季,是在袒护自己的钱袋子。
难怪大宋朝那么多人弹劾寇季,赵祯都一直不予理睬。
谁会跟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
只不过,赵祯的钱袋子,现在似乎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交趾使节想通了此事,看着寇季的目光多了一丝热切。
以寇季的身份和地位,他若是肯帮交趾的话,那对交趾的好处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寇季似乎没看到交趾使节热切的目光,他依旧长吁短叹的自说自话,“我敛的财,全进了内库。官家也没说大方一点,分我一两成。如今还罚了我一年的俸禄。
家里一大家子人,我没办法养活,只能出此下策。”
交趾使节笑眯眯的道:“寇枢密不必妄自菲薄,寇枢密若是缺钱花,只管言语一声。一定有大把的人送钱给你花。”
寇季叹了一口,道:“我也想啊!可我祖父不乐意啊。我前脚拿了别人的钱,后脚就会被我祖父逐出家门。我还得借着我祖父的余荫在朝堂上立足,不能得罪他。”
交趾使节沉吟道:“外臣听说,寇公每一岁的俸禄也不少。”
寇季闻言,脸上浮起了一丝怒容,“你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我心里就冒火。他老人家每一岁的俸禄是不少,可全贴补到了文昌学馆,不肯分给家里半分。
他要扬名立万,我自然不敢阻拦。
可他也不能为了扬名立万,看着自己的孙儿和曾孙儿饿肚子。”
交趾使节听到此处,心里的疑虑尽消,他叹了一口气道:“寇枢密这个枢密使,做的有些窝火啊。”
寇季咬牙道:“谁说不是呢。”
交趾使节沉吟道:“你们宋人有句话,叫做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寇枢密既然找到了外臣的头上,外臣也不好拒绝此事。
刚巧,我交趾境内如今兵灾连连,缺少一些军备。”
寇季闻言,目光直直的盯着交趾使节,道:“你们要多少?”
交趾使节见此,略微愣了一下。
看寇季的架势,似乎能拿出的军备不少。
交趾使节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皮甲五万,铁甲一万,刀枪各三万……”
寇季徒然瞪大眼。
交趾使节一愣,心中嘀咕,少了吗?
寇季紧紧的盯着交趾使节,低声道:“你想要我的命啊?”
交趾使节又是一愣。
寇季急吼吼的道:“皮甲五万,铁甲一万,刀枪各三万,我要是真的拿出这么多军备,肯定会被人查出来。到时候一定会被人告上朝堂。
你应该清楚,在我大宋,倒卖兵甲,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交趾使节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以为自己要少了,没想到是大宋枢密使胆子太小了。
他细思了一下,觉得寇季第一次干这种掉脑袋的买卖,胆子小、够谨慎,也是应该的。
只是大宋枢密使胆子如此小,如何打出的平河西、覆灭西夏的战功?
难道是将属下的功劳,套在了自己身上吗?
这种事情,貌似在大宋很常见?
大宋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大宋枢密使不通兵法。
那平河西、覆灭西夏的战功,恐怕真的是抢属下的。
想到此处,交趾使节对寇季的畏惧少了几分,心中反而多了几分轻视。
交趾使节心中对寇季没有了恐惧,说话的味道也就变了。
“寇枢密能拿出多少?”
交趾使节说话的语气十分淡然。
寇季咬着牙,十分犹豫的道:“皮甲一万,刀三千,长枪一千,弓弩五百。”
交趾使节皱起了眉头,“铁甲……”
寇季听到铁甲二字,瞪着交趾使节道:“铁甲可是我大宋重要的军备,枢密院有人盯着,户部、兵部、工部也都盯着。我敢卖给你们,就是在找死。”
交趾使节心中叹了一口气。
铁甲才是他最看重的。
只是寇季明显不敢倒卖铁甲。
皮甲和刀枪虽然不如铁甲珍贵,但大宋的制甲和冶炼技术比交趾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皮甲和刀枪对交趾而言,也是上好的军备。
他不能错过。
更重要的是,寇季提到的五百弓弩。
大宋的弓弩,绝对是好东西。
称之为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绝对不能错过。
交趾使节心里已经决定了跟寇季交易,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数量太少……”
寇季闻言,咬咬牙道:“再加五千皮甲……”
交趾使节眉头一挑,沉吟道:“还是太少……”
寇季瞪起了眼,道:“这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极限了。”
交趾使节迟疑道:“你堂堂一个枢密使。”
寇季恼怒的道:“枢密使又怎样,还不是得听官家的。”
交趾使节见寇季已经恼了,就猜到了寇季已经将自己能拿出的,敢拿出的,都拿了出来。
“那就一万五千皮甲,刀三千,长枪一千,弓弩五百。”
交趾使节开口道。
寇季咬着牙道:“价钱!”
交趾使节给出了一个报价。
寇季跟他讨价。
一来二去,最后定下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钱。
价钱的数目远比市价高了那么一成。
交趾使节能够接受,是因为他贪图寇季给出的五百弓弩。
定下了价钱以后,交趾使节问道:“我们在何处交易?”
寇季沉声道:“当然不能在汴京城,汴京城内人多眼杂,很容易被人发现。我们在邕州交易,邕州地方兵偏将,是我的人。
到时候你将钱财给他,他自会将军备给你。”
邕州距离交趾很近。
交趾使节要承担的风险变小了,没有理由不答应。
“那就听寇枢密的。”
二人商定好了交易,便没有再多聊,寒暄了两句以后,离开了酒楼。
临走的时候,寇季还神情紧张的提醒交趾使节,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不然他一定打击报复。
交趾使节自然满口答应了此事。
等到寇季走远了以后,交趾使节盯着寇季远去的地方,脸上浮起了一丝鄙夷。
“我还以为名扬天下的大宋枢密使有多厉害,原来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真正厉害的,恐怕是大宋皇帝。”
交趾使节通过寇季今日的举动,判断出寇季十分不堪。
他认为,寇季之所以有如今的名声,恐怕是赵祯捧出来的。
他觉得,寇季既是赵祯敛财的工具,也是赵祯捧出来的喉舌。
交趾使节对寇季充满了鄙夷。
寇季对他亦是如此,再脱离了交趾使节视线以后,寇季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冷笑,“还想要铁甲?哪有那么容易。”
寇季亲自下场,跟交趾使节交易,并不是为了卖出军备。
毕竟,他一个枢密使,还不至于为了一点军备交易亲自出手。
他之所以亲自下场,主要是为了给交趾人造成一个铁甲难得的错觉,借此抬高铁甲的价格。
堂堂大宋枢密使,都不敢贩卖铁甲,足可见大宋对铁甲看管的很严。
如果有人冒着性命危险,将铁甲摆在他们面前,一定能卖出一个十分高昂的价钱。
寇季是在为以后的交易铺路。
他借着交趾人的手,将铁甲的价格抬上去。
同时也借着他们的口,将有人出售大宋铁甲的消息散播出去。
那些个早就惦记上大宋铁甲的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大宋铁甲虽然数量并不多,并不足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但只要有巨额利润可图,大宋完全可以多营造几个铁甲锻造作坊,迎合市场。
只要四邻的战争不停,大宋就可以借此,疯狂的从他们身上抽血。
至于四邻会不会穿戴着大宋锻造的铁甲来冒犯大宋,寇季一点儿也不担心。
等四邻有那个胆子和实力敢跟大宋叫板的时候。
寇季就可以考虑贩卖火器给他们了。
到时候用火器狠狠的捶打他们一番,让他们看到火器的厉害。
然后用倒卖铁甲的方式,继续从他们身上抽血。
“我是不是对他们太残忍了?”
寇季在将自己的全盘计划梳理了一遍以后,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寇季的感叹声刚落。
他坐着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不等他开口询问,一个人影就钻进了马车。
寇季定睛一瞧,“王公?”
王曾上了马车,大马金刀的往哪儿一坐,开口道:“卖出去了多少?”
寇季装傻充愣的道:“什么卖出去了多少?”
王曾瞪起眼,喝道:“别在老夫面前装傻,你跟官家在垂拱殿内演戏,目的是什么老夫可一清二楚。你们就是瞧着人家人傻,所以想狠狠的坑人家一笔。”
寇季正色道:“王公这话,我就不敢苟同了。人家好歹也是一国使臣,怎么可能会是傻子?”
王曾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寇季说话。
寇季继续道:“人家好歹也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可是礼仪之邦,应该以礼相待,怎么能说人家傻呢?”
王曾瞪了寇季一眼,“别跟老夫装腔作势,快说。”
寇季突然闭上嘴不说话了。
王曾喝道:“你以为老夫愿意知道这些肮脏事啊?老夫前来询问此事,也是为了方便户部衙门和兵部衙门记录。”
寇季闻言,没有再卖关子,干巴巴的道:“皮甲一万五,刀三千,长枪一千,弓弩五百。”
王曾愣愣的盯着寇季,喝道:“你疯了?”
寇季不悦的道:“我没疯!”
王曾嚷嚷道:“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冤大头,你才卖出去这么点东西?就这么一点东西,也值得你一个枢密使亲自下场,你也不怕丢人?”
寇季不满的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
王曾破口大骂道:“你有个狗屁用意,你知不知道,龙神二卫和虎翼两军换下的军备,放在兵库里,都快生锈了?
你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冤大头,不知道把更贵的铁甲卖给他们,反而卖给他们一点不值钱的皮甲。”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说完这话,寇季将他抬高铁甲的想法告诉了王曾。
王曾听完了寇季的话,愣了好久。
“如此说来,老夫是冤枉你了?”
寇季没好气的道:“不然呢?你着急着将我们兵库里的铁甲卖出去,那皮甲倒是怎么办?布甲到时候怎么办?岂不是浪费了?
我们先给他们营造出一个铁甲难得的气氛。
然后用铁甲钓着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吃下我们的皮甲和布甲。
等我们的皮甲和布甲卖完了,再卖铁甲。”
王曾思量了一下,沉声道:“我大宋兵库里的皮甲和布甲可不少,交趾能吃得下?他们吃下了我大宋的皮甲和布甲以后,还能吃下我大宋的铁甲?”
寇季淡淡的道:“交趾可比您想象的富裕。”
王曾哼声道:“可他们没那么多人。”
寇季瞥了王曾一眼,“老少齐上阵,不就有了?”
王曾鄙夷的道:“你心真黑……”
寇季翻了个白眼。
王曾没有理会寇季的白眼,他在鄙夷过了寇季以后,略微思量了一下,对寇季道:“交趾真要是老少齐上阵的话,安南军未必顶得住。
你身为枢密使,应该帮一帮安南军,多帮他们弄一些人。”
寇季瞪了王曾一眼,道:“你更心黑……”
王曾大义凌然的道:“安南军乃是我大宋兵马,老夫身为大宋之臣,向着我大宋兵马说话,难道不对?”
寇季突然不想跟王曾讲话了,老家伙干坏事干的都大义凌然的,他实在无言以对。
王曾了解清楚了交易的细节以后,就没有在马车上多待。
王曾走后,寇季坐着马车回到了府上。
寇季回到府上没多久,寇季要卖给交趾的皮甲等物,就被运出了兵库,悄无声息的运往了邕州。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
除了几个知情人外,剩下的人都被蒙在鼓里。
……
年节期间。
汴京城一如往常的热闹。
城内外一如往常的喧嚣。
满朝文武一如往常的慵懒。
年节过后,交趾使节离开了汴京城,临走的时候,寇季派遣了一个人跟着他离开了汴京城,赶往了邕州。
等他到了邕州以后,交割了钱财,就能带走他购买的军械。
大宋跟交趾的军械交易,只是私底下进行的,所以明面上无人关注。
大宋朝野上下的人,在开春以后,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
那就是朝廷推行简字的事情。
此事传扬出去以后。
读书人不可避免的又闹了起来。
有传言称呼,简字乃是朝廷新编排的字,跟原有的文字完全不同,读书人现学的字,在简字推行以后,将会变得毫无用处。
尽管朝廷在发布邸报的时候,将如何编排简字,如何推广简字,以及简繁两种字并行的消息传了出去。
读书人们也不相信。
他们情愿相信谣言,也不相信朝廷的邸报。
他们也不知道从何处得知,寇季是推行简字的罪魁祸首,纷纷跑到了寇府和寇府别院外闹腾。
有声讨者、有谩骂者、也有写文抨击者。
寇季坐在书房内,耳听着别院外的声讨声,对不远处的陆铭道:“外面聚了多少人?”
陆铭躬身道:“四百多人……”
寇季缓缓点头,“那没多少,还不够火器营一轮杀的。”
陆铭嘴角抽搐了一下,“少爷,门外那些读书人当中,有不少是有功名的,擅杀的话,对您名声不好。”
寇季翻了个白眼道:“我一个枢密使,要好名声做什么?”
陆铭苦着脸道:“可其他读书人知道了,一定会将您传扬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您一旦背上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名声,您的后背恐怕就不好做人了。”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道:“说的也是……”
寇季对陆铭吩咐道:“你出去告诉那些读书人,就说推行简字,是官家的主意,跟我无关。”
陆铭脸色微微一变,苦着脸道:“您这不是陷官家于不义吗?”
寇季摆摆手道:“官家不会在意的。”
陆铭脸色更苦了,“官家真不会在意?”
寇季翻了个白眼,喝道:“话真多……出去到门外守着,有人闯府就乱棍打出去,我思量思量对策。”
陆铭答应了一声,离开了寇季书房。
寇季在陆铭离开以后,哭笑不得的道:“傻小子,官家将此事当成了一次刷名声的机会,怎么可能会在意?官家现在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盯着他,都骂他呢。”
推行简字,固然遭人恨。
可推行蒙学,大兴教化呢?
朝廷明明可以将推行蒙学的事情先抛出来,削弱读书人的反抗力。
可现在却先抛出了推行简字的事情,招骂。
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痛痛快快的打脸。
试想想,读书人们闹的最凶的时候,赵祯下一次狠手,将他们好好收拾一番。
等到士林为此轰动,准备大闹一场的时候。
赵祯抛出在天下大兴教化,推广蒙学的事情。
士林中准备闹事的读书人,瞬间会土崩瓦解。
他们不仅不会闹事,还会高举赵字大旗,赞扬赵祯。
为何?
是因为赵祯大兴教化吗?
不是。
是因为赵祯给了他们一份待遇十分优厚的工作。
大宋的读书人不多。
此次大兴教化需要的先生又多。
一网捞下去,一大半读书人,都会被朝廷收编成蒙学先生。
一个个吃上赵祯赏赐的俸禄,又怎么可能说赵祯坏话。
最终的结果就是,最先被赵祯下狠手收拾的读书人,以及一部分存心不良的读书人,成为牺牲品。
没人去可怜他们,也没人会为他们奔走伸冤。
寇季为何清楚这全盘计划?
因为这全盘计划是寇季一手谋划的。
赵祯要刷名声,寇季就顺手帮了他一把。
只不过,一切的计划都怕意外发生。
寇季此次制定的计划,也发生了意外。
依照寇季给赵祯制定的计划,在读书人们闹的差不多的时候,赵祯站出来澄清此事,将一切的骂名揽过去,然后找机会下狠手清理。
一开始,一切都在按照寇季的计划发展。
到了赵祯站出来澄清此事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赵祯在寇府别院门口的读书人超过了一千之数的时候,下达了旨意,明确的告诉了全天下人。
推行简字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他推行简字的目的是为了方便教化。
然而。
没有人信。
不仅没有人信,声讨寇季的队伍变得更壮大了。
……
资事堂内。
赵祯难以置信的站在龙案前,“王爱卿,你是说,全天下人都不相信朕?”
王曾站在下首,苦笑着点点头。
赵祯质问道:“为何?”
站在王曾身旁的吕夷简幽幽的道:“读书人们觉得,官家是为了包庇和庇佑寇季,才揽下的此事。”
张知白补充道:“不仅如此,还有人称,是寇季蛊惑了官家,让官家出面,帮他顶替骂名。读书人们现在都认为,寇季蛊惑官家,陷官家于不义,乃是谗臣、奸臣。
一些自诩正义之士的人,如今跟着读书人们一起,声讨起了寇季。”
赵祯无力的坐在了座椅上,叹了一口气道:“这算怎么回事啊?”
王曾三人对视了一眼,苦笑了一声。
吕夷简拱手道:“官家也不必为此烦忧,虽说官家不能借此积攒名声,但官家却借此看出了人心。
百姓们和读书人,情愿将一切的过错算到寇季身上,也不愿意让官家背上半点污名。
足可见官家深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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