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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三千界(二)


“此世非我,大梦谁知?蝼蚁痴痴念浮光,哪勘红妆思帝王?胭脂无意封将令,惟愿深宫更漏长。”

        叶裁衣回首看去,神女依然翩然于弦月之下,地上仍是无数琉璃珠影,这些光芒璀璨而羸弱,在黑暗的月夜汇聚出无边无际的璀璨星海。

        无色琉璃珠飞回神女手中,如同水珠落入湖面一般消失不见。

        叶裁衣看着那些光影,虽璀璨美丽,却照不亮她和神女一丝一毫,她喃喃地问道:“这些,都是梦吗?神女,你从哪里取得的这三千世界,这些人的行为为何都如此荒谬?”

        神女无悲无喜,并不因她的质疑而有任何波动,“人世本就毫无逻辑,卿又何必执着对错?”

        叶裁衣不甚认同,可是她如今的经历其实也并不科学不是吗?

        正思索间,手上的一颗红色珠子忽然大放异彩,刺得她不能视物,等再睁开眼时,却见自己衣衫如故,正跪在一处布置华贵的厅堂之内,四周黑压压坐满了人。

        堂上主位的一个胡子花白却颇有贵气的老人鄙夷地说道:“严氏,你身为村妇,却敢肖想顾家长孙,谁知你腹中是谁的野种!赶紧滚回乡下,我饶过你的无理冒犯,否则,那府牢之中,你的生死可由不得你。”

        这个世界不知前情,不知后果,她从这人的话里大概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定位,暗暗运用灵力,却发现根本没有灵气可供她调动。

        这是真实世界?

        她只得先避免这些人伤到她和孩子,垂首道:“好,我回去。”

        原本低低的交谈声如沸水一般张扬开来,叶裁衣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出走。

        身后有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传来,“伯父,她到底救过我命,她父亲也是为了给我买药治病才累死的,既然她不闹着要嫁给我,还是让她留在府中做个粗使丫头吧,到底有片瓦可以遮身。”

        叶裁衣脚步一顿,转过头去,见是一位颇为英俊的男子,正垂手立在那老头跟前。

        讨论声更大了,“顾小侯爷到底还是心善啊。”

        “是啊,被一个乡下野女人挟恩相报,竟然还能谅解,若是我,恨不得打死那种不要脸的女人。”

        老头儿厌恶地看了一眼叶裁衣,对顾明远说道:“好吧,你就是太心软,才会被她挟制住,这等贱民若是与身份尊贵之人扯上一点关系是万万不会轻易放手的,你既然要留下她,她便只能永远做一个下人,这个孩子生下来还是要交给你的正妻抚养的。”

        顾明远沉默地接受了。

        叶裁衣刚到这里,不知该如何行止,只好默认了顾明远的安排。

        她被安排到洗衣服的地方负责给下人洗衣,渐渐地知道她叫严若柳,这里是京中顾侯府。

        顾侯就是那天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头,一生姬妾无数,却只得了一个儿子,并且这个儿子去年因病去世,顾侯经历了丧子之痛,便过继了沦落乡里的侄子顾明远。

        顾明远早年生在乡间,为严家收留,与严若柳定了婚约,她的父母将顾明远养大,为了给顾明远治病赚钱先后累死,而她在顾明远被顾家其他支系的人推入水中要把他溺死时拼死将他救了上来。

        他们在他回京前私下成婚,他还许她以后的凤冠霞帔,正室之位。

        之后顾明远回到侯府之后为了成了小侯爷,便开始厌弃身份地低微的严若柳,为了继承爵位,听从顾侯安排娶了丞相之女,对她这个民间糟糠不管不问,于是她找上京城,却被指责攀附贵门,才有了那日厅堂上的事情。

        而就在叶裁衣知道了前情之后,才渐渐知道严若柳就是红色琉璃珠的主人,原本她一心守在顾明远身边,哪怕做丫鬟都愿意,被嫉妒她的下人害得流了孩子,又被顾明远的正室夫人各种磋磨,但始终她无怨无悔。

        直到老侯爷死后,严若柳被磋磨得只剩半口气,顾明远得知正室夫人做的那些恶事之后,才忽然发觉自己爱的还是那个默默守着自己无怨无悔多年的善良糟糠,于是在原身病榻前痛苦忏悔求原谅。

        所以原身的愿望,是保住孩子,保住自身,感化顾明远的正室和嫉妒伤害过她的那些女人,不去责怪顾明远,默默守护着他,等着他当上侯爷之后再续前缘。

        叶裁衣在知道原身的愿望后是真的头脑发白了一瞬间!

        不是,怎么她经历的这些世界跟原书中张舒遥经历的那三个充满爱与感动的世界差异那么大呢?这不对劲吧

        更可怕的是,她渐渐发觉这个世界似乎可以操控人心,她才来不到一个月,竟生出几分对顾明远的思念来。

        可她根本就只见过顾明远一面

        每在这里待一天,她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就多一分,对她自己的记忆就少一分,不到一个月,她竟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经历才是幻梦。

        在那个尖酸刻薄的洗衣领班要踹她时,她内心竟然下意识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才惹别人生气的,她才惊觉自己竟然陷进了这个世界,为了自保,她把那个洗衣执拗地要推到她的领班一把扔进了井里。

        她用刀在胳膊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可一睁开眼来,却是顾明远跪在她床边诉说着他这么多年是对不起她,但他一直爱着她,求她重新接受他。

        叶裁衣惊疑不定,一旁竟然有个声音在尖叫着“接受他!快点接受他!”

        顾明远身后,严若柳的鬼影愤怒地指责谩骂着她的冷心冷肺和蛇蝎心肠,嚷嚷着让她悔悟,接受顾明远。

        她捂着耳朵却压不住那个声音,她脑海里混乱一片,顾明远和严若柳的鬼影一起扑过来,她奋力将手里攥着的刀捅出去。

        一刀杀了顾明远之后她之前的意识又都恢复了过来。

        严若柳看着顾明远的尸体,指着她骂道:“贱人!贱人!不许伤害他!我的愿望是跟他在一起!”

        情景变幻,她又跪在祠堂里,叶裁衣不敢置信地想道:“这是死局我若同意,便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原身,连自己的思维都会失去,若不同意,也会永远留在这里。”

        她忽然惊觉这不就是她在书中世界的担忧的极端展现吗?她害怕自己永远会留在书中世界,可还远不到失去自我的程度,只要保持自我意识,在任何地方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个生存地而已。

        可这里却是想要剥夺她的自我意识,让她真正成为故事里的人

        第一个世界的荒诞不堪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甚至是为了试探她的能力而让她在之后进入到一个无法自保的世界。

        如果她要保持自我,就必须杀了顾明远,但杀了他就会重新开局,可不杀顾明远,她就会逐渐失去自我意识,成为那个支撑起故事的角色

        叶裁衣瞬间遍体生凉,她进的三千界与张舒遥进的确实不同,这里分明就没想要让她出去的意思。

        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经历,只是这次顾明远为表真心直接带着凤冠霞帔来让人给她穿上,再来房间里诉说情思,试图挽回之前的火葬场。

        严若柳看着凤冠霞帔时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又在她耳边尖叫着让她同意,叶裁衣一把推开顾明远,扯了凤冠往外逃去,顾明远追在身后唤道:“娘子,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好好待你,好不好?”

        严若柳的鬼影扑过来,道:“你答应他,你答应他,我就可以完成心愿了。”

        房门被封住,叶裁衣靠在房门上,意识迷乱,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保持清醒了,怒道:“可我就会变成你!我厌恶你这样的人,我怎么愿意变成你!”

        严若柳的身影停了下来,狰狞地说道:“胡说,胡说!我最善良了,我原谅所有人,我是最善良的!所有人都会喜欢我,你凭什么不愿意变成我。”

        叶裁衣冷笑道:“没有正义的愤怒,善良就没有底线,没有底线的善良就是一味讨好,就是懦弱与自私,是卑微与低廉,是自轻自贱与摇尾乞怜!何况你还要夺取我的意识,你真的无私吗?”

        叶裁衣觉得意识混沌不堪,往窗户边跑去,忽觉精神一震,被蒙住的自我意识又重新回笼,她转过头看去,卫疏风正在收剑,笑道:“跑那么快做什么?”

        叶裁衣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杀了他”严若柳的鬼影疯了一般扑向卫疏风,他俊眉轻蹙,一剑将她斩得无影无形。

        卫疏风收了剑,走到叶裁衣身边,牵着她的手探了一会儿脉搏,才说道:“来带你出去。”

        他放了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身上,“叶师妹,这身嫁衣不错。”

        叶裁衣跑过去探了探顾明远的鼻息,颤抖着手,害怕又重新开启轮回,有些惊惧地说道:“你把他杀了……”

        卫疏风笑了起来,眼中却是深渊一般,“心疼了?”

        顾明远果然死了,叶裁衣起身无力地走到床边坐下。

        “你喜欢他?”

        叶裁衣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困在这里。

        下颌被人掐住,她恼怒地抬起头来,却见卫疏风唇边挂着一丝冷笑,“是不是?”

        叶裁衣神情一滞,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些异样的情绪,卫疏风是那种热心于救人助人的存在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想要试探一下,于是眼神微变,点了点头,“他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夫君,师兄不该杀他。”

        卫疏风的手越掐越紧,忽地甩开她,她一时脱力倒在红色锦被之中,他从腰间抽出长剑抵着她的脖颈,嗤笑道:“真是抱歉,杀了你的夫君,既然叶师妹这么伤心,为了避免你报复我,不如我做件好事,送你去陪他吧。”

        叶裁衣咬着下唇,眸中蓄满泪光,用食指轻轻抵在剑上,推着剑向右下去划破了她的衣襟,停在她雪白一片的心口位置,低声轻诉,萦萦绕绕,缠绵不尽,“卫师兄,心在这里,一剑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师兄快些,好让我可以去陪我夫君……”

        卫疏风的目光一路跟着剑尖,看着剑尖所指的地方。

        叶裁衣纤纤玉指轻轻握住剑身,泪水从眼眶中落下,面色微粉,咬着唇柔弱又可怜地说道:“我带师兄再找能立刻杀了我的地方吧。”

        卫疏风喉结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好……”

        叶裁衣握着剑身一路划到腹部,“师兄,这里,不但我会死,这腹中的孩子也会顷刻毙命,我看,这里最好。”

        卫疏风神色突变,想要抽回剑,可又顾忌着她的手,蹙眉道:“放开!”

        她无辜地看着他,“这里不好吗?师兄担心什么?这是我和顾明远的孩子,我已经爱上他了,他死了我反正是不会独活的,师兄不是杀伐果断吗?求求师兄念在同门之谊,成全我们一家三口吧,让我们都是死在你手中,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能相逢。”

        卫疏风紧紧盯着她,忽觉眼前一片昏黑,心口郁郁之气如磅礴的海啸一般席卷而来,激得他心口疼痛难忍,突然低头抚着衣襟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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