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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7章义与孝


  曹操坐在房间之中。

  阳光从外面射进来,在后堂的木地板之上形成了一块光斑。

  曹操盯着那块光斑,然后看着这一只小虫子不知道从哪里爬了出来,爬到了光斑之中,然后似乎感觉到了光明,亦或是感觉到了曹操的视线,  在光斑里面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一点退缩的意思,但是片刻之后,小虫子便继续向前了。

  曹操眯着眼,微微捋着胡须。

  房间之内静悄悄的。

  过了一阵子,有人从外面进来,是曹操的夫人卞氏。她端了一碗羹汤进来,见曹操在闭目养神,  卞氏轻轻的在桌案之上放下了羹汤,然后绕到了曹操背后,将曹操的头揽在了自己怀里,轻柔的给曹操头上揉捏起来。

  曹操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微微向后,觉得自己肩颈之处的酸痛在卞氏揉捏之下,消散了一些。过了片刻,曹操睁开了眼,然后握住了卞氏的手。

  『听说元让来了?』卞氏轻声问道,『要留下来一起用餐么?』

  曹操微微摇了摇头,松开了卞氏的手,然后端起了桌案上的羹汤,『不,他有事,走了……』

  曹操的声音带着一种疲倦,  有些沙哑,然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卞氏微微有些惊讶,  但是她很好的掩饰了起来,  然后低下头,  不追问。

  曹操三口两口喝完了羹汤,然后放了下来。

  卞氏轻轻的挪过去,将吃完的碗收了起来,然后站起身,缓缓的退出了后堂。转过了回廊,便有婢女上前,接过了卞氏手中的餐盘。

  『今日晚脯将羊鱼撤下,换些清淡菜肴,再熬些米粥……』卞氏一边在回廊之中往前行,一边吩咐道。

  仆从在后面,在回廊的外侧跟着,点头哈腰,连声应是。

  『将库房里面那个绣花川锦拿出来,给夏侯将军夫人送过去……』卞氏继续说道,『还有新收来的粟米也送一车去……』

  『是,是……奴婢记住了……』

  卞氏点了点头,『去罢。』

  下人连忙去忙碌起来。

  卞氏拐过回廊,微微回望了一下。

  夫君遇到了大事了,可是她又不能问,  当然,  即便是问了,曹操也未必会和她说。

  卞氏微微抬头,看向了另外一侧。

  太阳正在在围墙的瓦片上挣扎着不肯落下,将瓦片染得一片鲜红……

  夏侯惇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家中的随从上前想要帮他解开身上的甲胄,却被夏侯惇伸手推开,『不用,某待会还要外出!将马备好!』

  就这样穿着甲胄,夏侯惇走进了后院。他妻子迎了上来,『见过夫君……夫君这是,还要出去?』

  夏侯惇和曹操的关系很好,所以两家的夫人也经常往来。一般来说,若是临近了吃饭的时间,都会将对方留下来吃饭,而且对方也不会客气。可是这一次,夏侯惇去了曹操府内,不仅是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没有脱掉身上的皮甲,似乎还要出行的模样。『丞相,丞相……可是安好?』

  听到妻子的问话,夏侯惇的眼中晃过曹操那有些血丝的眼眸,神色动了动,然后还是笑了笑:『主公安好……』

  夏侯夫人笑了笑,她见到夫君情绪似乎不高,还以为是曹操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夏侯惇说丞相安好,那么就是其他的公事了,而在公事上面的麻烦,她也帮不上忙。

  夏侯惇在后堂之中坐下。

  夕阳落在后院内,将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些许的红艳。

  树上,石上,木板上。

  还有人身上……

  夏侯夫人坐在在夏侯惇的身边,静静的等待着。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然,过了片刻之后,夏侯惇沉声说道:『某出门之后,你收拢府内,紧闭大门,让夏侯氏子弟居家,仆从也少往外派……』

  夏侯惇仰起头,看向了院中那棵正在往下飘着落叶的树,『今秋多事……小心谨慎些……』

  说完,夏侯惇站起身,『差不多了,马应该备好了。我走了,家里就交给你了。』

  『夫君……你,你是要去哪里?』

  夏侯惇没有回头,『去杀人。』

  夏侯夫人瞳孔扩大了一下,愣神了片刻,却见到夏侯惇即将走出后院,便是连忙上前扬声道:『夫君!』

  夏侯惇回过头。

  『妾身,妾身等夫君回来……』夏侯夫人微微躬身行礼,『妾身新学了一式羹汤,到时再请夫君品鉴……』

  夏侯惇点了点头,然后接过护卫递过来的兜鍪,扣在了脑袋上,走进了残阳的光华之中。

  ……(◐ˍ◑)……

  夕阳下。

  枯树。

  残酒。

  一人端坐,一人横躺。

  郭嘉哼哼唧唧,叭咂着嘴,『何以解忧?唯有美酒!美酒一樽,凡事无忧!美酒两樽,天地我有!美酒三樽,世间千秋!美酒……嘿嘿,美酒四樽,文若文若何不休!』

  面对郭嘉的调侃,荀彧捧着手中的一樽酒,就像是面对着一杯毒酒一样,『……为何一定要杀人?』

  『为什么?』郭嘉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郭嘉和荀彧来说,曹操的一些军事动作其实都不可能绕过他们的。可正是没有绕过,却让荀彧和郭嘉更加的无奈,主要还是荀彧。

  出动兵卒,难不成是为了秋游么?

  战刀出了鞘,若是不见血,这刀就会钝的。

  这一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再捅出窟窿,这房子就要塌了啊……』荀彧就像是一个勤勉的农夫,尽可能的维护这个四下漏风的棚屋,可是现在,却感觉他之前所有的努力,似乎即将变成泡影。

  不仅是房屋外的在搞破坏,就连房屋内的,也一样在拆家。

  事情似乎是一下子就急转直下。

  但是似乎又是一种必然。

  这一年里,由于大汉整体的动荡,再加上一方面要追赶斐潜的军备技术,要增加军费开销,另外一方面则是多年的农桑基础,交通设备,也需要投入进行修复,虽然在荀彧精打细算之下,大体上一年又是一年的对付过去,可是当下的事情,却让他的这种拼缝糊墙彻底的失去了作用。

  颍川和曹操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他此时正在心中想着昨天过来的一個命令。

  命令来得很突兀,是关于附近匪事的。

  说是在颖水左近出现了贼人……

  可是因为天子刘协定都许县的缘故,周边的匪徒贼人什么的都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清剿干净了,而在昨天发出的公文之中,又多出了一群『匪患』,说是有一群不服王化的贼子,已经严重搅乱了颍川的安定,又因为颍川屯田兵需要照顾秋收秋获,所以行权宜之计,掉夏侯惇暂入颍川,剿匪除贼。

  事情诡异得不得了。

  但是荀彧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匪贼……

  或许也算是另外的一种『匪贼』,但是何必要动用兵卒呢?

  兵卒一旦出动,事态就严重了啊。

  毕竟,真的要是一般的匪贼,那么何必动用到夏侯惇?附近的军队,郡县里面的县兵,多少抽调一些出来,然后由一个中层军校统领也就是了,怎么会让夏侯惇出马呢?

  荀彧甚至觉得,这是曹操发出的最后一声的警告。

  至于警告的是谁……

  荀彧端着酒樽,就觉得嘴里发苦。

  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荀彧知道颍川的问题,也清楚曹操想要一些什么,他甚至明白天子刘协渴望着一些什么,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怎么可能有完全面面俱到的?更何况这些人要的都是同一件东西,利益。

  或者说,能获取利益的权柄。

  附近的『匪患』,真的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荀彧问自己。

  然后他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就像是他不清楚为什么在关中,斐潜就能够调和那些渴望,那些利益,以及相关的权柄……

  荀彧端起酒樽,一口饮尽,发现不知道是因为他端着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酒氧化过头了,亦或是他的心情糟糕透顶,反正,这口酒,很苦。

  苦酒。

  ……o(TωT)o  ……

  颖阴。

  黄昏之中,光影晃动。

  『郭兄弟,你交代的事情,为兄帮你办好了。伱说,怎么感谢我?』

  在外面,是县令和县丞,是上级和下级,但是在私下后堂之中,则是亲如兄弟。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兄长!小弟岂能是「交代」让兄长办事?这不是折煞了小弟么?』郭奉嘿嘿笑着,老鼠胡子乱抖着,『只是恳请,恳请而已。兄长可是有何所愿?便是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小弟也是在所不辞!』

  『你是颖阴的财神爷,这九天月,深海鳖,就算了,』种宏笑呵呵的说道,『但是这今秋赋税……可是要满额缴纳啊……』

  郭奉目光一凝。『兄长,不是说要报亏空受灾了么?』

  『对!』种宏说道,『当然要上报受灾亏空!而且还要让上面的知道我们受灾了,亏空很大!』

  『那怎么?』

  『等到周边郡县都难完成,』种宏哈哈笑道,『若是能在受灾之后,还能足额缴纳赋税……不是更显得你我能力擢拔,德行超越么?看看,我们千辛万苦,为了朝堂社稷……』

  郭奉吞了一口唾沫。

  种宏笑着,哈哈的拍着郭奉的肩膀,『我听说你新吃进了不少田亩啊……你说说,这些败家的贱民,好端端的祖产,就这么贱卖了!真是不孝啊!不懂得珍惜啊!』

  『呵,呵呵。是,是是,兄长说的对。』郭奉陪着笑了笑。

  种宏点着头,就像是依旧在发这感慨,『你说,这些无信无义,不忠不孝的贱民,会不会出尔反尔,到时候又反悔了呢?你看看,拿了你的钱财,结果过段时间又是说卖得贱了,不愿意了!你说,遇到一两个,七八个,这样的家伙,是不是很烦?』

  郭奉的胡须抖着,低下头,掩饰着眼中凶光。

  『忠孝礼仪信,便是为人之本也。』种宏笑呵呵的,也眨了眨眼睛,就像是要将目光之中那些隐藏着的东西消除了一样,『我们身为父母官,但是就像是父母一样,不能给与照顾太多,毕竟慈母多败儿啊,总是帮手、照顾,哪里能出人才?哪里可以知晓这风风雨雨?更何况,颖阴如此,颍川呢?』

  『当然,我也是受到了些照顾的……』种宏继续说道,『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勇担重责的,要体现出能力和担当来……我知道,这赋税么,有些难度,不过……我会记得的,若是真碰上什么大事,我还是可以帮帮忙,毕竟你我兄弟一场,怎么能坐视不理?是吧?』

  郭奉将脸上的面皮抖将起来,拼凑出一个笑容来,『是,是,兄长说的对……』

  『哈哈,就是么,只要这赋税足够,』种宏意味深长的说道,『其他都是小事!看看,颍川上下,谁能给朝堂做贡献?又有谁在忠心社稷?像是什么舞阳,叶县,年年赋税垫底,甚至还要朝堂拨款补贴,真真丢脸!要是我……便是当场羞愧而死!』

  『是,是,兄长说的对……』郭奉应道,沉吟了片刻之后,『小弟虽然收了一点点的田产,一点点,但是这人手,还是有些不足……这些贱民,宁愿去荒野做流民,都竟然不愿意当小弟的佃户!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哈哈哈,此乃小事尔……』种宏笑道,『这还用我来说么?放心,还是那句话,只要赋税足量,一切都不是问题!』

  两人相视片刻,便又是一同哈哈笑了起来。

  后堂之外,有一名仆从急急而来,然后在堂外叩首。

  郭奉认得是自家的随从,便是告了一声罪,走出了堂外,侧耳倾听。

  种宏微微斜藐着,看着郭奉脸上的神色变换,心中也略微盘旋起来。

  郭奉挥挥手,让随从退下,然后进了后堂,做为难之色,『兄长,家中出了些急事……呃,小事,要去处理一下……』

  『小事?』种宏放下了筷子。

  郭奉点头,『小事。』

  种宏点了点头,作势欲起身,『好!兄长送一送你。』

  郭奉连忙上前拦住,『怎敢动劳兄长相送?兄长安坐,安坐!待小弟事情处理完了,再来和兄长不醉不归!』

  『好,好!不醉,不归!』

  ……ヘ|·∀·|ノ*~……

  夜色降临。

  一切都昏暗起来。

  郭奉翻身下马,然后一边往院内走,一边恶狠狠的说道:『人呢?』

  在一旁的随从弯着腰,就像是好生生的一张人皮却折了一半下来,『回主子,在里面,拿着呢。』

  郭奉走进了院子,看见在院子当中被捆着的一人,深吸了一口气,『某待你不薄,为何还要告发于某?你也是郭氏之人,为何还不懂得维护自家宗族?』

  地上的人蠕动了一下,偏转过头来,看向了郭奉。

  郭奉低下头,微微前倾,『你太放肆了!说,今日之事,你……可知错啊?你还告诉了谁?如是说来,我就做主,饶了你一命!』

  地上那人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郭奉,半响之后,『我没错。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场面之中,忽然一片寂静。

  就像是光和影在这个瞬间全数都凝结了一样。

  『子不教,父之过也。作为父母官,也作为郭族乡老,看见你这样,我很痛心啊……』郭奉缓缓的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于你父亲,也是多年交情……若是你父亲健在,也定不会纵容你做出如此错事……你可知这朝堂之争,就是你死我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一族上下的事情!你有两件大错,第一,不分敌我,第二,妇人之仁!这两项犯了那一项,都是百死莫赎啊……说,你到底将那些东西交给了谁?』

  『我……』地上那人停顿了片刻,『或许我是错的,但是你也是错的……』

  『子不言父过,为尊者讳,我的错,你不该说。』郭奉应道。

  『你不是我父亲。』

  『但是我是你叔父!还是颖阴县的父母官!』郭奉恶狠狠的盯着,『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

  『呵呵,哈哈,』地上的那人冷笑,『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的收钱,迫不得已的枉法,迫不得已的荼毒百姓,将颖阴周边……』

  『闭嘴!掌嘴!』

  郭奉咆哮着,旋即有仆从扑了过去,然后噼里啪啦的抽着那人的嘴巴。

  在黑夜里面响亮的嘴巴声中,郭奉背着手,振振有词,『做事还是要有方法的!不懂官场迎合之人,连立足都难,还能为百姓做一件实事吗?做人啊,要懂得看清楚这世道现实,不是你一个小辈想怎样就怎样的……就像是现在,就算是你平日里面能言善辩,可是当下你还能说么?你还怎么说?』

  『呜呜……』

  郭奉缓缓的弯下腰,盯着那人,『我原来想给你一个机会啊……你知道么?若是你真的闹腾起来,你出名了,可是一群人,一大群人,我们上下都要去死!去死你知道么?混账东西!埋了他!』

  几名仆人涌了上来,然后拖着那人就往后院的小树林里面而去。

  一些声音传了过来。

  郭奉背着手,仰头望天,『兄弟啊,对不住了。你孩子不懂事啊,不懂事啊,是你孩子不孝再先……莫要怪我,我也是为了一族上下的好……』

  些许的喧闹,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平静了下去。

  ……(:)~……

  太阳重新升了起来。

  就像是昨夜的黑暗根本不存在一样。

  夏侯惇坐在了马背上,他的鳞甲在阳光之下发着光。

  在他的身后,是曹操最核心的力量。

  『出发!』

  『目标,颖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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