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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6章 凳子


  晋。

  太原。

  桐叶封弟。

  提及山西,就有这样的几个字眼蹦出来。

  或许还有晋商。

  但是从整个历史来看,山西这个区域,似乎一直以来努力向中央靠拢,却一直游离在华夏的主流圈子之外。

  有些奇怪,却也是必然。

  因为山西的地理环境,在小冰河冰封线南压之后,就必然因为气候的原因,导致原本位于山西的表里山河呈现宛如楼兰古城一般的退化,再加上为了获取更多粮草而进行的大量砍林开耕,最终就导致了山西土地水土流失。

  太原上党一带,虽然并不像是并北那么凄惨,但是也是和胡地接壤,所以多有胡地风貌,喜好武勇,经学传家也不像是山东士族那么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很多时候就被山东士族认为是一群乡下土包子。

  这样的情况也是一种无奈。恶劣的生存环境自然导致更多的人不得不将绝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生存上,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去读经书,去想着朝堂之上的事情,因此为了平衡,后世朝政大多数都是江浙一带的学子中榜率低下,山东出相,山西出将,也不是没有历史原因的。

  虽然汉代世家大族的概念已经有些下放了,但如今山西,依旧没有多少可以称之为世家大族了……

  太原王氏?

  王氏要至少在这一代续上两千石的高官,否则也一样是等于衰败中。

  原本按礼记和太史公记载,需要是王、诸侯等,可以建宗庙的才算世家,可是从西汉到了东汉,政治制度变迁,权力流转,外戚、勋贵、豪强、文官甚至宦官都曾执掌中枢及地方大权,到现在,世家大族的标准已经降到了子弟累官至二千石以上就算世家了,也就是说有出现父亲两千石,儿子也两千石的家庭,只要还能传承的,便可以大体上称之为世家了。

  就像是一开始什么省优部优国优,还要特别挂个牌子,似乎都高大上,后来大家都一窝蜂的这个优那个优,便不值钱了,连牌子都不好意思挂了一样。

  因此王凌此时此刻便于太原城外二十里之处,和温氏等地方大族一同等候。司马防虽说并非太原人氏,但是恰逢其会,便跟着一同等候。

  众人聚在一起,嘴里虽然说着些什么,也都笑着,但是谁都没有心思在交谈之上,所谓的笑容也是有些僵硬,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的士族风度而已……

  冷啊。

  这边就一个亭子,四周寒风飕飕,在野外站了大半天,怎么会不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开开心心的聊天?

  “来了……来了!”

  有眼尖的人,踮着脚尖,望见了远远奔来的那几名报信的骑兵。

  “征西将军先锋大队已经距此十里!”

  众人便忍不住哄然一声,队形顿时有些散乱起来。

  不就是十里之地么,纵然现在才刚刚初春,野外依旧寒风,但是这些士族子弟却没有一个愿意躲回身后的车马之中取暖避寒的,纵然跺着脚拢着手,也要挨下去,好不容易按照各家大小排出来的位置怎么也不能轻易让给他人。

  “来了!真来了!”

  视线的远端,三色的战旗高高的跳了出来,在许多旌旗之中迎风飘扬,随后便是骑士头上的兜鍪红樱,接下来就是黝黑的铁甲和血红的披风,而当一列列的兵卒如山如岳鳞次而进的时候,这些等候已旧的众人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凉气……

  “真虎贲也……”

  似乎是压抑等待许久的热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众人似乎不约而同的开始交口称赞起斐潜的部队来,然后不由自主的便往前凑去。

  征西军中前锋一将,顶盔贯甲,气度非凡,排众而出。

  “莫非这就是征西将军?果然豪勇不凡!”

  “参见征西将军!”

  在后方的一些未曾见过斐潜的人不明就里,见吕布身形彪悍,又充满了杀伐之气,不由得以为就是征西将军,竟然就开始大声高呼,拜见起来……

  司马防也不认识征西将军斐潜,不过他捋了捋胡须,微微看了一眼依旧站着一动不动的王凌,便是了然,也不为所动。

  吕布有些尴尬。

  原本以为就凭着当年在五原代郡整下来的名声,纵然是来到了一山之隔的太原,多少也会有些人认识,或是记得他,但是没有想到当他排众而出的时候,这些人竟然以为他就是征西将军,开始胡乱的叫了起来……

  这些家伙眼都瞎了不成?

  没看到我身后的吕字旌旗么?

  这要怎么搞,权当是没听见,继续往前?

  还是大吼一声老子是吕布不是斐潜,你们这群瞎子看清楚些?

  幸好王凌缓缓走了几步,朝着吕布拱手,朗声而道:“参见温侯。”

  “温侯?此人竟不是征西?”

  “就是说么,听闻征西乃文儒之将,岂能如此……”

  “……”吕布耳目聪明,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多少也听了几句,不由得眼角跳了跳,冲着王凌点点头,丢下一句话,“征西将军即刻便至!”便也没有了和这些人交谈沟通的兴致,拨转马头往回就走。

  王凌一愣,随后神色不变的往后退了一步。

  司马防呵呵轻笑了两声。

  “来了!这回是真来了!”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三军司命的大旗,在大旗一旁,有一面黑底红色火焰纹镶边,上面一个大大的斐字,在风中跳跃着。

  随后有数百骑兵,都是精壮的汉子,衣甲齐整,竟然都是穿着用黑漆着色的黑光铠,身后玄色为面,红色为里的披风飘荡,胯下在马脖子和马胸之处,还围了一圈玄色的皮甲,如同一面黑色的波涛,翻滚而来!

  那些在空中飘荡的玄面红里的披风,就像是这滚滚黑色潮水当中翻涌出来的血色浪花!

  现场一片寂静,原本的喧哗之声就像是被压回了嗓子当中一般。

  吕布捏着马鞭的手指已经泛白,只是一句话也不说,身后跟着的高顺魏续等人同样屏住了呼吸,只是看着眼前景象。他们也曾领军,也算是一方诸侯,但是对着这征西将军真正摆出来的实力面前,依旧还是天上地下!

  这也是吕布不愿意和斐潜一同而行,宁愿做一个前锋的原因。

  财货逼人啊!

  这征西将军亲卫骑兵当中,随便拉一个出来,这一身的行头就可以置办出三五个普通的骑兵,顶得上二十名的普通步卒,若是像一些只发长枪头的临时招募的民兵来算的话,至少可以值五十人……

  如果说吕布带着的自家普通骑兵就是好比QQ土拓这样微型车的话,那么斐潜的这一只骑兵就可以说是由一群大G组成的,这上下一比,纵然是完全不懂得车价行情的,也能直观的感觉得出来那个更强那个更好。

  普通人见到了土豪,是仇富的多,还是跪舔的多?还是表面上一副宁死不屈的仇富模样,然后暗地里哭着喊着要求当土豪的腿部挂件?

  吕布不知道,只是知道他相形见拙,这种心情非常的复杂。复杂到了陈宫上前说了一些什么话语,吕布都没能听清楚。

  王凌上前一步,大礼参拜:“属下王凌,拜迎征西将军!”

  随后众人也纷纷弯腰,做天揖之礼。

  汉代礼节,分天揖、时揖,土揖。还有些长揖,旅揖,特揖,旁三揖等,分不同场合,不同人群使用。

  礼节虽然多,但有一条,不兴跪拜。就算是参见皇帝,也只有在大朝会之时才有跪拜之礼,其余时间都是作揖了事。

  斐潜翻身下马,扶起了王凌,然后笑着环视一周,朗声说道:“诸位免礼!”

  “属下领太原父老乡亲,前来迎接将军,略备薄酒,望征西将军笑纳……”王凌将周边的一些头面人物给斐潜介绍了一下,然后也不多言,略微往前指引了一下,示意在里亭之处备有酒宴。

  当然,这个酒宴不是说要让征西将军斐潜就在这里吃喝到饱,而是一个礼节而已,斐潜坐在亭子当中,接受众人的敬酒,一般情况下连桌案上的菜肴都不会吃一口,真正的宴会要到了太原城内,才算是正式的接风。

  斐潜也不扭捏推辞,点点头,朗声说道:“如此,某愧领了!”

  可是到了亭子之前,斐潜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

  亭中的酒宴虽然也是精致,但是也不见得多么惊艳,让斐潜没有想到的是,亭中在坐席之上,还摆放了胡凳……

  细看的话,桌案的高度也是比一般的高一些。

  斐潜目光一扫王凌,却见到王凌低着头,谦卑的拱手跟在一旁,神色也并无异常。

  “彦云,此乃汝所置?”斐潜指了指胡凳,说道。

  “启禀将军,此乃太原乡老一片心意……知将军甲胄在身,不便坐于席,特设于此也……”王凌不慌不忙的说道,就像是真的一心为斐潜所想的一样。

  呵呵……

  信你就见鬼了。

  斐潜刚到了平阳之后,有准备推行高脚凳高脚桌,后来也不了了之,是因为斐潜自己,又或是其他人不知道不懂得坐高脚凳高脚桌舒服么?

  随随便便推出个高脚凳,然后天下人就会哗然一片,欣然接纳?

  呵呵。

  历史上高脚凳是在什么时候大量出现,甚至成为了主流的?

  从魏晋开始,到隋唐盛行。

  魏晋这个期间,有个名词叫做五胡十六国。

  而隋唐么……

  脏唐,乌龟唐不是随便叫的。

  有一句话,叫做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这句话在汉代会更加的明显,屁股下面的坐的是席子还是凳子,都是代表了一定的政治倾向!

  没有历史的发展做一定的铺垫,随意推动胡凳就想着天下人蜂拥而至,挥舞着黄金白银争相购买?

  逗谁呢?

  汉末,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非常之大,党人与宦官,以为门阀世族和皇室的矛盾都比较的大。

  在董卓进京大汉王朝被扯下遮羞布之前,有过两件事情……

  第一件:中平元年,车骑将军皇甫嵩既破黄巾,威震天下。阎忠时罢信都令,说嵩曰:“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嵩不从,忠乃亡去。

  第二件:中平四年,当时故太傅陈蕃之子陈逸和著名术士青州平原人襄楷都到冀州刺史王芬府上做客,襄楷假言天象之名,鼓动起事,陈逸、王芬于是与南阳人许攸、沛国人周旌等人相互交结谋划,连接冀州当地豪杰,欲谋废灵帝,立合肥侯为帝,甚至还拉动曹操一同谋反,被曹操拒绝。

  这两件事情,表明了在党人甚至某些士大夫的眼里,大汉已经不再如经学中所说的那么神圣了,他们开始为了自己集团的利益,已经开始不把大汉王朝放在眼里了。

  至少是已经不将汉灵帝放在眼中了。

  当然,汉灵帝也不算是一个优秀的皇帝,也干过许多的糊涂事情,但是汉灵帝至少也是大汉皇帝,为何在这短短的四五年时间之内,就有这么多的人不顾西羌未平,黄巾未净,就要鼓动,甚至亲自作反呢?

  大多数人可能对于汉灵帝的印象就是他及其敛财,卖官粥爵,但是很多人不清楚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引得京都贵戚皆竞为之……

  于是这也成为了作反的理由。

  坐于席上,甚至席不正不坐,这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传下来的礼仪规范,那么作为大汉的皇帝,为何是如此行径?

  皇帝位置是好坐的么?

  一个可以在皇帝位置上坐了二十年的人,可以利用党锢和宦官政治,甚至设立鸿都学宫来企图不断打压日益庞大的党人集团的皇帝,又岂能是愚蠢之人?

  汉灵帝掌权时间,周边多有蛮族叛乱,虽然被卢植、臧旻、朱儁、皇甫嵩等人一一平定,但是作为一个大汉皇帝,反倒是因为蛮族胡人叛乱,就喜欢上了胡人的用具用品?

  其实简单分析一下就知道,汉灵帝不相信党人,所以就连派出去平定周边叛乱的这些将领,要么就是西北边疆之人,要么就是像是广陵,会稽这样属于山东士族边缘的郡县的人物,根本不会让袁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去掌握兵权……

  因此汉灵帝使用胡物,并非他真正的喜欢这些东西,而是在表示一种态度。

  而现在,作为长期身处于和胡地接壤的太原,摆出了这几个胡凳,其实也是在试探征西将军斐潜的态度……

  坐,还是不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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