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零章 卫有君子,其国无故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楣映进了屋内,
房屋虽然不大,但是房屋之内却是异常的干净整齐,家具也摆放的不多,一桌一席一熏香,仅此而已。
只不过桌案是上等的红漆涂就,漆面光滑平整,如镜面一般可鉴人影;席子是极细的竹篾编织而成,细致柔密,是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采用之物;香薰则更是精致,由上下两部分构成,上半部由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瓣图案构成,每排莲花有十一瓣,每个花瓣上刻有大小不等的花茎,十分清晰。盖顶饰有一精美的小鸟,亭亭玉立,眺望远方,下半部为圆柱形空心支柱,造型生动,质朴自然,此时正升起了袅袅的青烟,将整个的房间之内都充满了郁郁芬芳。
在红漆的桌案之上,摊铺着一些蓍草,不多不少,刚好五十根,正合大衍之数。
古人喜用蓍草,多半因相信此草经岁不枯,可通神灵。
曾有言:“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因此汉代之人都用蓍草以干实色深为贵,若是真的能有紫气萦绕,那简直就是上等的神器,用之占卜无有不准……
桌案之上的这些蓍草,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紫气萦绕,但是色泽都很深沉,而且大概是经常摩挲使用,每一根都很光泽温润。
卫觊依旧是一袭的白衣,闭目跪坐在桌案之后,安稳泰然,面上表情不悲不喜,气息悠长。
忽然之间,卫觊伸出了双手,先将桌上的蓍草当中取出了一根,然后放到了一边,随后用手背轻轻一拂,顿时就将蓍草一分为二,左右手各持一份,然后从右手之上取了一根蓍草夹在左手小指间,余下的便四四分之,很快的就进行了第一变……
接下来便是第二变……
三变而成爻,六爻而成卦。
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阻,显然卫觊是经常做这个六爻大课,纯熟无比。
六爻已成,卦象已出。
艮上兑下。
有孚,元吉,无咎,可贞。
这是卫觊这几天的时间之内,第二次占卜出此卦……
正在此时,屋外的光线闪动了一下,一个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卫觊连忙放下手中的蓍草,垂手而立。
老者年龄虽大,发鬓之间已有花白之色,但是却身形壮硕,面色红润,虽然身着长衣,行动之间却有一股威武之气。
“侄儿未曾远迎,还望叔父恕罪。”卫觊拱手拜了一下。
“免了,吾晨起静坐,心绪难宁,故而前来。”卫觊叔父示意卫觊就坐,缓缓的说道。
心绪难宁啊……
卫觊默然。老叔父会这样,卫觊自然也是能够理解,换成任何人,遇到这种大事,就算是再稳重的性格,这心里也难免会衡量再三,更何况牵扯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之人。
可是现在的机会确实是太过于诱人了。
卫觊知道老叔父过来究竟想问一些什么,毕竟叔父和自己的父亲并不太一样,至少在自己做一些准备的时候并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做这个事情,所以当知道情况之后,虽然不至于会反对自己兄长,也就是卫家家主的决定,但是难免会在内心中有一些沟沟坎坎过不去。
毕竟也就卫觊昨日刚到临汾之时,在晚上短暂的面谈了一次而已,表达的意思可能尚未完整到位,所以老头儿也因此才特意一大早,不惜亲自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和卫觊说一句“早上心情不好”这种话而已。
“天下诸侯,卫家为末。”卫觊沉默了半响,一边将蓍草一根根的收回盒中,一边缓缓的说道,既然叔父不惜亲自前来,而不是召唤他过去,也是一种重视的表示,自然卫觊自己也就干脆讲得更直接清楚一些。
卫觊叔父闻言微微的侧过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这一个侄儿:“汝意何为?”
这句话一出,就非常的清楚了,老叔父的问题,并不是不懂得卫觊在说什么,而是这个事情……
自己的这个侄儿的心竟然这么大!
卫国,周朝时期的诸侯国,周武王弟康叔所立,是根正苗红的正儿八经的纯种周王的后裔。
最初的时候卫国还是周王朝的重要支柱,甚至还帮助周王朝平定了戎胡,一度强盛,成为了诸侯的强大的首领之一。
但是任何强大的国家,似乎都是由内部开始衰败的,荒淫奢侈的卫懿公因内乱频繁而衰弱,被狄人所破,卫也失国,后在楚丘重新建国,方才得以续存,从此沦为小国。
进入战国之后,卫已衰败,夹在赵、魏、齐、楚之间茍延残喘。
但是这样的一个小国,却一直没有被废,就算是当时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依然没有攻陷卫国,一直到秦二世,才彻底被灭。
因此,卫国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后一个被灭国的诸侯。
而卫姓,在卫国被秦所灭后,卫国贵族子孙便以国名“卫”或以“康”为氏。季子曾有言曰:“卫有君子,其国无故。”
“此时非彼时也。”卫觊叔父说道。
卫觊将最后一根蓍草放入盒子中,盖上了盒盖,淡淡的说道:“何有不同?”
卫觊叔父愕然,颤动了一下胡须,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
卫觊将盒子轻轻推到桌案一侧,笑道:“昔失其鼎,今失其柄;昔有韩赵魏三分晋;今有二袁杨踞南北;何异有之?”
老头儿先是惊讶,但是这个惊讶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到最后就变得镇定平和下来,说道:“脂美膏肥,然而有骨,轻易安可食得?若心急而取,反失其皿也。”
说到底,卫氏一族的人对于“卫”这个姓氏,在内心的那种荣耀感,那种认同度,不会比当下什么袁氏和杨氏这样的天下望族差上多少。老头儿的语气不像是在反对,而是像是在提醒——
现在这里的骨头太多啦,要吃下去,别把自己的锅搭进去……
卫觊点头,表示谢过叔父的好意提醒:“先行乱军之计,方可混水摸鱼,今已去一骨也,再剔其二即可……”
老头儿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仅余二骨?”
“另实为刀刃,并非残骨也。”卫觊轻轻的拂了一下身上的白衣,就像是做这件事情好比是拂去衣裳上的灰尘一般轻而易举。
“……刃为何人所持?”
“小侄正欲向叔父辞别。”
卫觊叔父沉默良久,最后摇头道:“不妥!汝且留于此地,持刃之事……还是老夫走上一趟吧!许久未曾驰骋,髀肉多横生矣。”
“叔父大人!”卫觊眨了眨眼,说道,“侄儿怎敢劳动叔父大驾?”
未见叔父嗤之以鼻,说道:“非如此,汝至临汾何干?”
被老头儿拆穿了,卫觊也不以为意,便起身到了叔父面前,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如此,便托付叔父了!”
“哈哈哈……”老头儿仰天而笑,也没有扶卫觊,就那样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习武一生,未曾想临老方有施展之处,快哉,不亦快哉!”
就在老头儿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脚步顿了一下,问道:“……所卜何卦?”
“……艮上兑下。”
“可有变爻?”卫觊叔父问道。
“本卦无变。”
“……利有攸往……善也……善也……”卫觊叔父再次哈哈一笑,大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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