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过年

一到年底，副食厂的肉食就会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陈平安主管的副食厂主要管生猪采购，就是低价从农民手中收购生猪，宰杀后，限量平价供卖给职工干部，是政策性的一种干部职工福利。每到过年对职工干部的猪肉供给量要增加。向阳乡副食厂的生猪不仅是供乡上的职工干部，还有直属县上，各个村乡的职工干部。

陈子奇喂了将近一年的猪也该出圈了，他正琢磨着，将猪卖给陈平安。当陈子奇放学回来，他发现猪不见了。喂了一年的猪，就像种了一年的庄稼，眼看就要收获了，却平白无故的不见了。陈子奇焦急在街道上一路打听，一路找寻，急得脸色煞白，像母亲把孩子弄丢了似的。

“我看到你大早上赶着一头猪下去了，你问问是不是你的猪。”一个与陈子奇相熟的大爷如是说。

陈子奇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新副食厂，他气冲冲地说：“我的猪不见了。”

陈平安平静地看着陈子奇说：“你把猪喂得很肥，我帮你卖了。”

陈子奇忙问道：“那钱呢？”

陈平安说：“钱嘛，我先帮你保管着，反正你上学买笔、本子都需要钱。”

陈子奇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像是种了一年的庄稼，被别人收走了似的。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已经入虎口的羊，还怎么拿回来？

陈子奇半张着嘴，迟疑了一会儿说：“那你再买一只猪交给我，另外再给我一些钱，我答应要给子云买糖。”

陈子奇喂的猪卖了钱，厂子里的人见到陈平安，都夸子奇，诸如你们家陈子奇怎么这么懂事？你怎么把儿子教育得这么好？所有的表扬，都像在往陈平安的脸上贴金。陈平安乐得合不拢嘴，总觉得那些表扬词，都是在间接地夸他。他骄傲的走路都有些轻飘飘起来了。以前的陈平安，看到陈子奇就像剑客看到了对手，立即要拔剑相向。现在陈平安看陈子奇，就像欣赏一道优美的风景，饱含深情。

陈平安答应了陈子奇的要求，爽快地拿出两毛买糖的钱递给他。陈平安之所以没有像平时一样骂陈子奇，其中一个原因是陈子奇确实给他脸上贴了金。而另外一个原因是，到了腊月就算过了年，家里的大人就不能再打骂孩子。理由是过年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想讨个好彩头，骂不好听的话，不吉利的话，被认为是败兴。

年是每个孩子都盼望过的节日，因为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过年就可以吃到白面片，还可以开荦腥。过年就是孩子们解馋，填饱肚子的时候，无论是再穷的家庭，在过年的时候，哪怕是举债，也要为孩子置办丰盛的年货，让孩子顶饱地吃。村民口中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宁可穷一年，也不可穷过年这一天”。子云和子奇兄弟俩，自从交上腊月后，便倒数记录着过年的时间。不光子云和子奇兄弟俩，课间活动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全讨论的是家里置办年货的情况。谁家割了二斤猪肉。谁家买了五斤白面。谁家如果再有花生和瓜子，那就像是过上了豪门的生活。

也许是家中添了新成员，陈平安不仅脾气变好了，嘴角一直挂着微笑。他置办了丰富的年货，有白面、有肉、有花生、瓜子还有水果。尽管有关寡妇与鳏夫的流言蜚语已在乡里的一些角角落落流传着，但是关起门来，陈平安和李芬芳作为当事人自身，却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陪伴。

除夕这天，没有贴对联之前，陈平安就带着陈子奇兄弟去陈家湾接先人，就是将故去先人的灵牌请到家里来，意思是接先人到家里过年。陈平安弟兄多，他父母的灵牌都放在哥哥家，陈平安要做的就是年三十这天去送纸和香。而陈子奇作为长子，他需要将母亲的灵牌接到现住的家里，过三天年。这三天年包括除夕、初一、初二、初三，到初三的晚上，就再将灵牌送回或者放在主位给她披上黑布。

除夕之夜，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将一年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锅里的肉翻着浪。饺子像一个个人参娃，上桌没多久就被洗劫一空。陈子奇兄弟俩肚子圆得像球一样，都已经顶着心脏了，嘴里还忍不住塞着东西。直到实在顶得吃不下了为止。陈平安拿出酒跟李芬芳边聊边喝。

陈子奇和陈子云在衣服口袋里装满了花生和瓜子，自觉地回避，出门去看电影。除夕夜，最有意义的节目就是队上的电影，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地围在荧幕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地道战》。冬天的深夜，风跟鬼一样吼着，夹杂着残雪卷来，像是要将人卷上天似的。不扛冷的老年人和小孩早早地回了家，剩下的时间就是年轻人的乐园。他们三五成群，有追逐打闹的，有男女幽会的，有偷偷在一个阴暗的地方偷情的。陈子奇和陈子云手筒在袖子里，一边看一边跳着“取暖舞”。每当看到日本鬼子被游击队队员引入地道炸死的情节，陈子奇就按捺不住激动，拍手叫好，甚至放炮庆祝。一场电影看完，虽然从头抖到尾，但还是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电影一般会在零晨12点整播放完，因为零晨12点的时候，大家又会纷纷涌向一个地方，那就是娘娘庙，大家都要争着去烧头香，也是为了图个吉利。陈子奇从小就跟着三大上庙里烧香，这一套礼俗仿佛根深蒂固到了他的脑海里。

最出彩的节目就是社火表演，作为三队的新队员，三队队长黄建国尤其重视他们的融入，黄建国跟陈平安要人，因为他看过陈子奇打篮球，他深信能打好篮球的陈子奇，也能领好狮子，玩好绣球。于是他邀请陈子奇参加初一组织的社火表演，陈子奇的项目主要是舞狮子。舞狮子一般需要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另外由一人持绣球逗引狮子舞蹈。大年初一的舞狮，深受各大队的重视，各队还可以斗狮。舞狮，除与佛教中文殊菩萨的坐骑有关外，还因为狮子是兽中之王，能驱妖镇邪，保四季平安。舞狮表演有文、武的区别，“文狮”主要是搔痒、舔毛、打滚、抖毛等动作，“武狮”主要滚球、踩球、跳跃、攀高等动作。能不能将一个狮子演得活灵活现，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也是一门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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