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散学后,李清远被夫子出声留下。

青杏巷子就这么点大,李玥妩被官差带走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学堂里不少孩子都知道这事,有些私下议论,一些更是直接问李清远。

李清远都是点头承认。

从得知李玥妩被关押的消息到现在,他都显得很平静,也不避讳谈起此事。这样反倒让王夫子更加忧心。

“我托人再帮你打听打听,清远,你莫要着急。”

李清远谢过了夫子。回家后,依旧只有孙婆婆等在门口。

听孙婆婆说有贵人要让姑姑吃些苦头,他眼中才有些波澜。

“清远啊,真的要等十日再去找张大人吗?小娘子当时肯定没料到这事,我们要不要明日就去……”

“按姑姑的吩咐做吧。”

科举舞弊,兹事体大,朝中人人自危,李玥妩定下十日,自有她的考量在其中。

十日,朝堂上的清算基本结束,事情也当有了定论。张顺有了闲余,询问此事也不会再引起旁人联想。

李清远虽不十分清楚,但他相信李玥妩的一切决定。

又一日早朝,正德帝扫过大理寺递上来的奏章,礼部和吏部的两位副考官的名讳赫然出现在其中。这几乎是摆明了说,这场舞弊,太子和宸王都参与了其中。

百官纷纷躬身,姿态恭顺看着脚下的汉白玉石地砖,仿佛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许久,正德帝合上奏章,将其放到一边。

“依律判决,不得有私。”

大理寺卿出列接旨。

朝堂上鸦雀无声。

官家此举,是不追究太子和宸王的错了。

一些心性耿直的老臣心中难免失望。科举之事,关乎着一个朝廷的根基,太子和宸王内斗到了动摇一国根基的地步,偏偏官家还无所作为,如何能不叫他们心生愤懑。

“官家,臣有异议。”资政殿大学士赵元通站了出来。

“考卷封存贡院,卢嘉一礼部小吏,避开重重看守偷盗考卷,既无此胆识,也无此能力。其中定然还有内情,臣请官家再审此案,以还科考清明。”

赵元通跪伏在地上,老迈的身躯瘦小,自皇帝端坐的高台上看去,仿佛米点大小。

同赵元通交好的大人们,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官家俨然是重拿轻放的态度,赵元通要求彻查便是对官家处置的不满。

“赵卿有异议?”

正德帝指尖叩击着奏章,面上看不出喜怒。

“是,臣请再查此事。”赵元通再一次俯首叩拜。

他出身耕读,寒窗苦读十年,兢兢业业三十年,才有了如今的官职,若是聪明人当然会选择明哲保身。他看的透,却依然选择站出来。

若是科举无法保证公平,对于像他这样的寒门举子,又该何去何从。

“裴爱卿,以为如何?”

被皇帝点到的裴泓之站了出来。

朝堂上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的回答能结束这场闹剧,能叫官家满意,也能保下赵元通。

以往的每一回,裴泓之都不会叫他们失望。

但这次,他不疾不徐的说出了一句:“赵大人谏言,臣附议。”

什么!

百官哗然。

位居首排的太子和宸王甚至顾不得场合,向他看了过去,眼中是如出一辙的不可置信。

裴泓之掀起衣袍,缓缓跪了下去。

“官家建制十又四年,举会试七场,濯拔人才六百七十一人,有一百四十八人位居朝中重职,三百七十六人外放京畿以外各州府,其官职皆在六品以上。此六百七十一人,有四百九十三人或出身寒门,或农门耕读。”

“臣兖三岁启蒙,十六岁应试,十八岁高中,幸得家族荫佑,未尝为衣食烦忧,出行皆有车马,尚且以读书为苦,妄论寒门士子。”

“此次会试,考生一千四百零六名,其中三百四十名来自西北、西南、东南三地,为举会试,须得两月前动身,方才不误时候。其中舟车劳顿不必言说,更有人为凑车马衣食费用,卖子卖妻。”

裴泓之没有慷慨激昂,语气平淡,却叫百官心中五味杂陈。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自天涯。”轻描淡写带过了苦读十数载的艰辛。唯有经历者,方才明白其中的心酸。

他们如今身居高位,或许能笑谈当年狼狈,但对于这些满怀期待,怀揣着光宗耀祖、家国天下理想的举子们而言,他们数载,十数载,数十载的苦读就是等这一回转机。

“臣请再审舞弊之事,给举子,给天下百姓一交代。科举不清何以安朝纲,民心不平难以安社稷。”

正德帝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虽跪拜却脊骨不屈的裴泓之。

若是朝堂上有人不意外裴泓之的态度,就只有正德帝了。

裴泓之先前并未当庭提出异议,是给天家留面子。但散朝后必然也会觐见,再请此事。

正德帝或许是心存侥幸,或许也是想试试被称为“君子如兖”的裴泓之,在仕途和公理前当如何抉择。

结果显而易见,裴泓之甚至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裴兖。”正德帝开口,“你执意附谏?”

“臣请官家再查舞弊之案。”裴泓之的态度始终坚决,但姿态并不刚烈。他只是平静的叙述自己的观点,至于正德帝会不会采纳,官职会不会被撤,都不在他的考虑中。

正德帝拍着龙案,连说三声“好”,其中的怒火昭然若揭。

“可还有人附议?”

朝堂安静一瞬后,又有十几道身影跪了下去。

“臣等附议。”

太子和宸王在事发后得知对方也曾参与其中,顿时都淡定了下来。事实也证明,官家没有要动他们的意思。虽然折损了羽翼,但只要地位不倒,官家的宠爱还在,总会有再起之时。

但朝堂上跪下一片重臣,他们也开始慌张。

因为急于安插人手,舞弊之事他们做得并不高明,稍稍深查,就能扯出他们。

“爹爹……”

宸王看向正德帝的眼中带着仓惶。

正德帝扫过跪下的官员,除了裴泓之,皆是出自寒门,且都身居高位,其中更有前朝元老。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保皇党,如今却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他闭了闭眼,心中长叹。

“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查清舞弊之事,给裴卿,给诸位一个交代。”

“臣等遵令。”

三司的上官纷纷领命。

而被皇帝暗讽的裴泓之不动如山,在退朝后,才缓缓起身。

面对同僚关切的眼神,报以温和笑容。

“多谢诸位大人相助。”

“裴大人言重,我等也不过为求心安。”

“老了,志气也消磨了。还要谢裴大人给了老朽一个重燃旧志的机会。”

被众位大人簇拥着走出太和殿,裴泓之注意到站在外面的太子和宸王。

向来争斗不断的两兄弟竟因为他出现了一致对敌的情形,不知官家看到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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