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钱晴本来审美就不错, 但一路过来遇到看到不同的打扮,她心里也生出了一种急迫感。潮流这个东西,稍纵即逝。而羊城这边是最前沿, 自然也是更新换代最快的地方。
现在羊城还不算冷, 这里的年轻女人们一个赛一个的时髦, 在Y市只有画报上才有的打扮, 这里大街上随处可见。
钱晴想了一会儿, 从包里翻出来一件大衣, 把裤袜和短裙换上, 再加一个半高领的上衣内搭, 头发散下来。
钱雨在一边看呆了:“好看!”
钱晴绕去卫生间对着镜子审视一遍,确实好看,就是大衣的颜色不对,换个重色的会更合适。把贝雷帽盖在头上, 钱晴又给自己涂了口红。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赫然是一位摩登女郎了。
钱雨一脸羡慕,钱晴就直接上手, 给她也收拾了一番。反正姐妹俩的身量差不多,只是钱雨比钱晴瘦很多, 所以才有些面上显年纪。
钱晴给她脸上扑了一层粉,又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换上钱晴带来的长袖连衣裙,登时整个人就大变样。
钱晴还有点遗憾:“要是把头发烫一烫就更好了。”
她姐脸太瘦了, 头发要是蓬松点就能遮掩脸颊上的凹陷。
恰好黄三平跟丁杰也回来了, 看到姐妹俩都惊呆在原地。
丁杰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大姐, 二姐, 你俩这样可真好看。”
跟画上的人一样!
黄三平也是心脏突的一跳, 钱雨这副样子让他瞬间想起当年她下乡的时候。那时候钱雨也是这样,虽然不是盛气凌人,但却从骨子里带出来一点骄傲,让他忍不住为之心生摇曳。
丁杰捅了愣住的黄三平一下:“姐夫眼都看直了哈哈哈。”
钱雨也有点难为情,她婚前虽然也喜欢裙子头花发卡这类的东西,但婚后这些年早把那点少女心事给磨得一干二净了。这会儿穿上裙子还有点不适应。
黄三平被丁杰揶揄的脸红,良久才称赞道:“……好看的。”
就是在乡下不好穿出门,但在这里,周围的气氛都是这样开放,黄三平才没有说出口让钱雨去换掉。
羊城的天气比Y市暖和,但已经是十一月初,早晚也有点凉意。钱晴觉得自己身上这套正好适合这样的温度,但穿回Y市的话,外头得加厚衣服才能扛着北方的寒冷。
“姐夫,小杰,你们去转的时候见到有卖大衣的没?”
丁杰细细想了一会儿:“有的,不过大衣都好贵的,我看他们进价都要四五十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钱晴身上六千块钱,三千块要预留出来,能拿来进货的甚至不到三千块,这种情况下她要是全拿来进大衣,充其量也就是进个几十件。拿回去也卖不了多长时间。
“明天带我去看看吧。”
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钱晴直奔卖大衣的摊位,守着摊位的是个中年妇女,头发烫的小卷,手里拿着一把长戒尺,正在跟人比比划划。
“看这料子!多细腻!咱们一件四十,拿回去翻翻手就是小一百的售价,绝对好卖!”
“看看这个画报,上头的人都穿着这个款!”
“沪市的小姑娘们个个都喜欢,昨天还有一个上海的客人过来拿了两百件。”
……
钱晴今天穿着昨天自己搭出来的一身,她本来就长的出色,这时候往早市上一站,简直就像是个活招牌。
卖大衣的妇女眼睛一亮,她做的是卖衣服的生意,自然格外关注别人身上穿的是什么。
“妹子看点什么啊?”
钱晴翻看了她摊位上的大衣,有几件确实好看。
“大姐,咱家的衣服真好看,尤其这件米白色的大衣,版型真好。”
这世界上就没有人不爱听好话的,摊主闻言一脸得色:“都是大厂子出来的货,连我都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你看看这面料这做工,换了别家你都找不到!”
钱晴又捧了几句,手里还在翻腾着下面的衣服,突然:“大姐,你看……这里咋回事啊?”
只见她从一堆大衣里找出来一件藏青色短款大衣,衣角的地方却是被什么燎了一下,连纽扣都被熏黑。
摊主一拍脑门,冲着旁边卸货的男人骂道:“说了叫你注意注意!怎么就把店里的积压货也给掺里头了?”
扭头冲着钱晴一脸堆笑:“不好意思啊妹子,这不是没瞅见吗?但你放心的哈,我们出货之前都是一件一件检查的,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钱晴心知摊主说的话有水分,想着应该是那种进货量大的顾客,她就会在别人的一百两百件里面掺上一两件。反正货客大老远来一趟,真带回去发现问题了,又能找过来不成?最大可能是折价卖掉。
钱晴拿起这件“残次品”,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除了衣角的地方有点被火燎到之外,别的地方倒是好好的。
她心念一动:“大姐,咱们家这种积压货多吗?”
摊主看她没有拽着不依不饶,这会儿也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跟她诉苦:“多,怎么不多。”
做批发的,走货可比这些货客多多了。这年头她们的来货渠道就是各类工厂,大厂主营还是面对商场供销社,她们能分的就是剩下来的。小厂她们能挑,但是小厂品控一般。再加上羊城这地方卖什么都是一阵风,风潮一过还没卖出去的就得压在手里。
几年下来,怎么会手里没点货底子。
要不是真的积压严重,她也不可能出这样的馊主意,去把次品稍微掺进去一两件往外卖。不过,这种情况在市场上也很常见,有积压货的几家都会这样。
钱晴敏锐察觉到这里面的商机:“大姐,我能去看看你家的积压货吗?”
摊主有点纳闷:“你准备收?”
钱晴也不托大,认真说道:“那还得看是什么样子的积压货。”
真是又旧又烂的,她收来干什么?当抹布使吗?
摊主一听她是真的有意向,立刻就来了精神,喊着自家男人过来看摊,上来就拽着钱晴的手往自家的仓库领。
铁闸门一打开,所有人都呆了,这一大仓库的存货,完全看不出来只是外面一个小摊主能有的。
摊主热心指着十几个大纸箱子:“喏,那边就是。”
已经接近天亮,仓库里的灯光摇摇晃晃,不过钱晴翻捡一遍,心里就乐开了花。
这里头的次品质量并没有那么不堪,顶多是蹭到油污,缺了一角,版型不对称,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衣服,一看就是摊主眼光没把握好,进来的压箱底货。但是摸起来的质量都不错,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积压变得老旧不堪。
钱晴忍住心里的激动问摊主:“这些都怎么卖?”
摊主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也有点发憷,生怕再丢了这个货客,这些存货就清不出去了:“也是按件算,冬装一件十五,夏装你看着挑,一件五块。”
钱晴想了想,还价道:“大姐,不是我不知足。而是这点衣服长短厚薄大小都不一样,你进价肯定也是各有各说对吧?就跟这两件大衣一样,一件长到膝盖,一件短到腰下面,这俩你进货肯定不是一个价。再说这里头有的是版型出大问题的,有的是破了一个小洞的。这也不能放在一起算嘛。”
摊主听她说的明白,但又头大:“妹子,我这里积压货可有好几百件,真要按照你说的一件件算,我生意还做不做了,我又不能把时间全砸在这上头。”
她要真有那个精力一件一件收拾,她早自己弄了。之所以积压,还不是因为她花时间去处理这些存货太麻烦。
钱晴立刻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大姐,咱这样,冬装两个档位,分长款和短款,夏装分两个档位,外套衬衣长裤算一档,吊带短裤另一档。冬装长款我给你按二十算,短款按十块,外套衬衣五块,吊带短裤三块。您别嫌麻烦,这里头的货我们自己来分,分好了你来点数就行。但是有一个事我要先说好,里面质量有特殊问题,像是版型这样不好改的,我要挑出来,这部分您得给我打个五折,怎么样?”
的确是麻烦又复杂,但钱晴也没办法,这里面的积压货,冬装最多,大概有四百件,夏装只有两百件。真要按照对方的要求来,她身上的钱翻两番都打不住。
就算现在她提出这个方案,也不知道身上钱够不够呢!
摊主摇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成!就按你说的办!”
钱晴看对方松口了,又打蛇随棍上:“还有个事,大姐,我们这次来带的本钱不多,可能只能带走一批,剩下那点得等我们手里的钱松动了再来进……”
摊主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钱晴试探着:“我们大老远的来,又是第一次,您看我二话没说就跟您来看货,不至于是骗您的积压货对吧?这些货我吃下来之后还要自己改,后面还麻烦着。光是改衣服这个成本我都不一定能包住,进这点货我自己也担着很大的风险。”
摊主细想,确实是这样,积压货出不掉就在于,现在大家的生意都好做。能跑到羊城来进货的,都是敢拼的。与其把本钱压在积压货上承担风险,本钱小的宁愿进点小物件回去倒腾,比这可保险多了。
真像眼前这个女青年一样,直接把本钱压在积压货上的人基本没有,因为风险太大。
想来想去,摊主干脆一咬牙:“一半!你付一半定金,这些全拿走。”
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就是吃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下一个点名来要积压货的。她做批发生意,最重要的是让货流动起来。而且往好货里面掺次货这种事,干时间长了也坏她口碑。还有,马上就要腾地开始存春装了,把这边清出来,她也好再进货。现在这边的仓库越来越贵,她再租一个也不划算。
这倒是意外之喜,钱晴把自己身上的介绍信拿出来给摊主看:“大姐!你放心,这是我的介绍信,上面地址写的明明白白,您给我一个电话和账户,我那边钱松动了就给你汇过来。”
摊主本来还有点犹豫,这会儿看钱晴的举动又暂且放下去心。真要是她看走了眼,那也罢了,做生意嘛,谁不担一点风险。
钱晴当即带着钱雨黄三平丁杰开始分货。
钱雨满心震撼,就这么一说两说,就空口白牙套来了这么多货?黄三平跟丁杰也不遑多让,满眼满心都是震撼。
钱晴催他们动作快一点:“按照我刚才说的先分,分好了我再细看。”
几个人动作飞快,没多久就把六百件分清楚了。钱晴跟摊主一番协商,最终定下来全部货物合计六千四百,付定金三千二百。
钱晴郑重其事给摊主写了一张收据,把过程写的明明白白,写明尾款在三个月内付清。摊主名叫白萍,钱晴认认真真记下对方的电话和地址。
白萍给他们找了板车拉货,爽朗拍着钱晴的肩膀:“妹子,我看人准的,你这样的,迟早要发大财。”
能说会道,又胆子大。介绍信上看才二十不到,这样的人就算这次不富,早晚也要发达。
钱晴笑眼弯弯:“承您吉言了,大家一起发大财。”
告别了白萍,四人回到住处,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衣服都放进房间里。
丁杰凑到钱晴身边:“姐,你买这么多积压货,卖不出去怎么办?”
钱晴看边上钱雨黄三平都差不多,脸上都是充满了担忧。刚才看钱晴拿货是很爽,但拿下来这些东西又要怎么卖?次品拿出去卖还是次品的价格,到时候砸手里还不上尾款怎么办?
钱晴只好拿起一件以二十块钱的五折价格拿下的衣服给他们演示:“你们看这件衣服,问题就是袖子一条长一条短对吧?咱这样,把袖子剪掉,然后用蕾丝花边在袖口镶一圈。是不是就看不出来了?还有这件,衣角破了一个小洞对吧,回去找个裁缝给这地方加上一个小绣活不就得了?这一件没有瑕疵,就是颜色老气……”
钱晴直接把颜色老气的外套套在身上,然后从自己包里翻出来一条丝巾系在脖子上。
“这么搭配,是不是好看很多?”
三个人惊呆了,还能有这种操作吗?
钱晴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她没有做裁缝的天赋,但却很有指使裁缝的天赋。以前她就经常去找裁缝改衣服,去的次数多了,甚至裁缝有的时候还会问她哪件衣服怎么改。
她就是天生有一副对潮流和美的直觉。
所以别人不敢要的积压货,她敢要!
本来她开个摊位就是做细水长流的生意,到时候就边修衣服边卖。
这下子都没话说了,这生意只有钱晴敢做,也只有钱晴能做。换了他们,这些东西只会是换个地方接着积压罢了。
钱雨有点踟躇:“晴晴,那我……”
她干不了这样的生意,更何况,钱晴进的货跟乡镇上的货不对路。进价都十几块,卖出去肯定要翻番。镇上又有几户人家能买得起?
钱晴早为钱雨考虑到了:“姐,你的货还是往南边那个镇上找找吧。要能进到枕巾手帕袜子毛巾这些你就进,进不到的话咱们再看看其他的。实在不行,到时候我的货分你点。”
钱晴也在十三行市场上打听过,南边有几个小镇这几年风头盛的很,说是做小商品的居多。很多进头花发卡的现在都不来羊城了,直接绕路去那边。
“咱们明天就去那儿看看!”
货到手了,羊城的市场也看了差不多,钱晴身上剩下的两千多不到三千块钱,她准备拿着这些钱再去南边小镇上搏一把。
走之前钱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让黄三平先带着这一批货回Y市。不然四个人带着货去镇上,怎么去都是个问题,大包小包的,怕是走路上都要小心被人劫。
黄三平这几天的见闻无疑是增长了许多,钱晴还说在火车上找好了人,只用他上去盯着货就行。
这几天下来,钱晴也费尽心思发现了黄三平的优点。这个姐夫虽然人懦弱,但是只要是有人给他指明了方向,他就能按照这个路子认认真真往下走。半点不带打折扣的。
就比如让他去看货,他就真的能一眼不错的盯着。让他去押货,钱晴还是放心的。
匆匆给黄三平定了车票送走这一批货,三个人也踏上去南边吴镇的火车。
火车摇摇晃晃三四个小时把几人送到吴镇上面的县城,一下车,钱晴就感觉到热闹的氛围,跟这里的县城风光极不相符。
几个人找了旅馆住下,又去尝了本地的窑、鸡。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吴镇。
天还未明,县城去往吴镇的三轮车一辆接着一辆,还有两辆拖拉机混在其中。
丁杰有些纳闷:“姐,你说他们这么一大早就去进货吗?”
“咋进货还要弄这么大车?”
钱晴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坐的是昨天提前定好的班车,这里的班车正常应该是早上□□点发车,早上这班摸黑的班车应该是司机们私下挣外快开的。
等到了吴镇的市场,要让钱晴形容,那就是一团混乱。
省城和羊城的市场再乱,那也是规则范围内的乱,这里的乱是大嗓门的吼叫,歪七扭八的摊位,还有前脚踩后脚的人群。怪不得有那么大的车来呢,合着这边进货全是按麻袋计数的。
钱晴:……
别往里面挤了,这里面要没个一两个扒手,钱晴自己都不信。
边上有人挑着担子卖油饼和豆腐脑,钱晴拽着俩人坐下找个干净地方吃油饼喝豆腐脑。
吴镇能发展这么大,这里不会没人管的。果然没多久就有人过来疏散,吼着让那些乱摆乱放的摊主把摊子收回到线里面。
看人群差不多稳定下来,钱晴才带着俩人去逛市场。
跟羊城不一样,这里的主打很明确,就是小。
袜子,围巾,帽子,发卡,各种颜色的发圈,小挂饰……
全是些成本不大的东西,钱雨看的十分心动。
“这种卡子咱们那儿怎么也得两毛钱一个,这里才卖五分钱!”
“还有这种发圈,咱们那儿是八毛一个,这里才两毛!”
……
钱雨看的爱不释手,显然是准备把钱全砸在这个市场。钱晴手里剩下的两千多却不打算花在这上面。
上次回去开摊位,那一条街上卖头花的都超过三个了,她进这东西回去也没多少挣头。
几个人在市场上消磨了一天,晚上才依依不舍回到县城。
钱雨掰着指头算自己进多少东西回去,钱晴提醒她:“这不马上就年底了?你进点什么袜子头花肯定好卖。但先别急着下定,咱们明天跑几个小工厂转转。”
这次钱晴不要次品了,衣服要次品是因为她能改,小东西要次品,那勤等着卖不出去。
还有上次那个卖枕巾给她的,她准备去看看那个工厂还有没有卖不出去的货。
但幸运总不会一直降临,等钱晴赶到那家厂子的时候,对方已经手脚极快的关门大吉了。大门上贴着通知,简而言之就是厂子倒了。门卫还以为她是来要说法的工人,哐当就把窗户关上,一句话都不肯说。
钱晴并没有气馁,拉着钱雨丁杰接着去找周边的厂子,村办工厂也是这时候的特色。有个十几个二十多个人就能算厂,加工出产的全是一些发卡头花之类的小东西。钱晴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濒临倒闭的村办小厂。
钱雨有点不解:“你干嘛就非得找这样的厂子呢?”
正常厂子出的货不也挺好?捡漏一次两次还可以,哪儿能一直有这样的好事。
钱晴指指前头那家做头花的工厂:“我想要的东西,不是他们出的货,而是他们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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