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教琴先生
苏雨嫣在沉华院中养伤,不见旁人。陈姨太仆人尽失,相当于禁了足。云容郡主,染了风寒的身子还未痊愈……
一时间后院里,苏夕颜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也落得清闲。但苏富泽却不想让她清闲。
苏富泽让一直教导苏雨嫣的琴师,去画心堂中教导苏夕颜琴技。想让大女儿的琴技也能学得如同绣技一般出类拔萃,好为苏家争光。
但这教授琴技的师傅,是整个皇城中排得上名号的琴师——白望。听到要教导苏夕颜琴技,他一直推脱不肯去,觉得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和琴技。
苏雨嫣得知之后,特地请了一直教导自己的琴师白望过来。
沉华院中摆了屏风矮几,矮几后面坐着苏雨嫣与白望先生,苏雨嫣以前弹起的纤纤玉指上缠着臃肿布带,看上去异常扎眼。
她让桃蕊为白望先生倒茶,淡淡笑道:“听闻先生,也要教我姐姐学琴。姐姐这么多年了,还未碰过琴弦一回。还劳先生多费心了。”
白望端着紫砂茶杯,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我在苏家教了你几年琴技,听闻大小姐脾气心性极差。前些日子还因为一点小事打杀了姨太身边的下人。二小姐手上的伤,恐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这样恶劣的小姐,我连一眼都不想看她,更别提教她琴技。要不是老爷出面,对我三催四请,我也不会答应下这件事。”
“姐姐的脾气就这样,先生不要往心里去。但对先生,我想姐姐是不敢随意侮辱打骂的。”苏雨嫣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我百望教出的学生岂能有拙劣的,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不是坏了我的名声!苏家大小姐,要是有你一半聪慧娴静就好了。”
这几年他一直住在苏家别院中,吃喝用度都是从苏家支取。平日里,陈姨太待他极好,指望他教导好苏雨嫣的琴技。
之前他看中了一把古琴,陈姨太得知后,第二日就买下送去了他的别院。所以白望一直对苏雨嫣很是上心照拂,对苏家大小姐,完全没有好脸色。
教了苏夕颜两天琴技之后,白望先生完全就不肯去了。私下里对苏雨嫣说:“你那姐姐蠢笨得厉害,像是木头疙瘩一样,一篇琴曲教了她好几遍,她都学不会。我早说过,她不是学琴的料!”
苏雨嫣柔声安慰过他之后,就让桃蕊拿出一个用几层布包裹的香囊。
美眸中闪烁着精光:“这些日子真是麻烦先生了,先生如果不想再教我姐姐琴技。嫣儿倒是有一个办法,只要将这个香囊无意间遗落在苏夕颜的房间中就行。”
白望盯着香囊,奇怪地看了一眼,“二小姐,这香囊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只要他丢在苏夕颜的房间里,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去画心堂了?
苏雨嫣莫测地笑了笑:“先生不要问,相信嫣儿就是了。但这香囊,先生拿得时候可要小心一点,不要用手直接碰到了。”
白望私下里贬低苏夕颜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她的耳中。
苏夕颜听到小玉禀报后,又气又笑:“每天来一个时辰教我学琴,还真是委屈辛苦他了!”
清晓听到后,觉得白望先生真说得话真是气人,就道:“要不小姐将这件事跟老爷说清楚吧!每日他来教琴都心不在焉的,小姐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到头来,他还到处贬低小姐,说小姐没有天分。”
“而且,小姐曾拜过琴师白祁为师。白祁先生的琴技才是整个皇城中最高超的,他算得上什么!”
小姐幼年病重过一回,苏家以为她养不活,就把她迁出了苏家,怕她的病气过给别人。还是央家请来了四处游历的白祁先生,教她琴技解闷,又带她在南国各处拜访名医,才救回了小姐的命。
苏夕颜淡淡一笑:“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第二日一早,苏夕颜早早就站在画心堂中等待白望的到来。白望看见门帘后面等候他的苏家大小姐,心中暗暗一惊。
这么多日,他还没瞧上大小姐一面。毕竟,大小姐是苏家未出阁的嫡女小姐,男女之防还是要顾忌的。
很多时候,都是等苏夕颜在珠帘后面坐下,他才开始敷衍地教她琴技。他一直以为苏家大小姐刁蛮任性,心地恶毒,模样也应该是丑陋刻薄,尖嘴猴腮。
但是……
白望还是禁不住朝着苏夕颜看了一眼,苏家大小姐,年纪十四出头,正是杏花豆蔻年华。身上穿着绯红色的罩衫,下面配着月牙白的素裙,腰间系着红石榴珠的吊坠。人如门外芳菲桃花,艳而不失其华,灵秀有韵。周身气度沉稳,如经风霜打磨。一眼看去,让人无比惊艳。
就算是时常对着苏雨嫣那样绝色姿容的白望,也失神了一瞬。
苏夕颜含笑淡淡望着他,“先生今日来晚了,我已经候着先生一段时间了。还请先生入屋内教琴。”
白望轻咳了一声,才从惊艳中回过神,训斥道:“大小姐抛头露面,有些不成体统。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苏夕颜语气如常道:“我敬重白先生为师傅,亲自迎接师长有何不对?难道白先生,从未将我当成徒弟过?”
白望将嘴一抿,脸上显出不悦之色。大小姐伶牙俐齿,真是惹人讨厌!
请他进屋之后,苏夕颜又在珠帘后面坐下,这一回她没让白望教自己琴技,而是对他道:“先生教我已经有几日了,从未考察过我学得怎样。这些日子,我偶然学得一曲,还请先生听一听。”
白望坐下之后,脸上就露出不耐烦地神色。苏家大小姐会弹琴?自己根本没有认真教过她!而且学琴这种事,讲究的是悟性和坚持,哪是一日两日就能学会的。
他本想敷衍地弹奏几曲,就出府与友人喝酒游乐。
但听大小姐这么说了,他只能耐下性子,等待苏夕颜出丑。自己也好借此奚落、训喝她一番,免得她日后再不知天高地厚,耽误自己时间。
“你快点弹奏吧!”白望催促道。
苏夕颜闭上眸子,指尖从琴弦上划过,一串悠扬悦耳的琴音流泻而出。这首曲子,是白祁师傅曾经教她的,曲声宁静,回韵悠远,能静心凝神。在她重生后,心烦意乱的时候,也时常会弹奏这首曲子。
白望的神色一点点变了,从最初的轻蔑,变为了惊愕。饶是他一直轻视苏夕颜,也不得不承认,这首曲子用到的技巧极多,琴音流泻而下,如汩汩清流,没有半点错误。苏夕颜还能参透琴音中的三味。恐怕连他一直教导的苏雨嫣都做不到如此!
大小姐一点都不是他口中的榆木疙瘩。
但这些讽刺的话他已经说了出去,白望脸上露出尴尬,不自在的神色。
等苏夕颜弹完之后,她让清晓将珠帘卷起,对白望道:“我已经弹奏一遍了,还请先生将我的琴曲重复一遍。”
白望的脸色难堪起来,皱起了眉头。大小姐还真是刁蛮,竟想反过来羞辱自己的先生师傅。
“大小姐你这是何用意?我只听了你一遍琴曲,又没看见你指尖的动作,怎么可能将琴曲重复一遍!你这不是在刁难人吗?”说着,他阴沉着脸,一甩衣袖就站了起来。
苏夕颜慢慢地应了一声:“原来先生也做不到过耳不忘,隔着珠帘看不见我指尖的动作。那先生每次坐在珠帘后面教我琴技,试问我又怎么能学得会!先生对旁人,说我不是学琴的料,我看先生你也不过尔尔。”
白望气恼了好一会,才呵斥道:“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要不是你父亲请我来教你琴技,你以为我会来吗?我辛苦教你琴技,你竟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听了他的话,苏夕颜不紧不慢道:“白先生,不想教便不教吧!我听闻你们琴师文人之流,都是有傲骨的。先生既不肯好好教我琴技,却在苏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传出去对白先生的名声也不好。”
白望气得脸色忽青忽白,朝着苏夕颜吹胡子瞪眼:“你……你算什么?也想将我赶出苏家,现在我就去找陈姨太说理!”
苏夕颜端坐在古琴前,又拨动了两声琴音,温雅出声:“不劳先生白跑一趟了,现在掌管苏家的是云容郡主。另外,我将先生这些年在苏家吃穿耗费列了一张单子,一份交给了云容郡主,一份交给了我的父亲。我们苏家虽不缺银两,但也不会白养个蛀虫。”
白望的口舌比不上他的琴技,翻来覆去怒喊:“你们欺人太甚!”
清晓见他一张脸气得五官都变了形,就端来一杯苦茶送到他的面前:“白先生喝点茶去火,院外景色正好。先生不如出去赏景透气。”
白望捧着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用你们赶我走!大小姐目中无人,自以为琴技了得,在下教不了,告辞!”
出了房间门,白望喝了一口手中的茶,立刻苦得猛咳不已。袖子一挥,将茶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清晓看着他气哼哼的背影,一撇嘴巴:“这人呀,奴婢见他教琴的本事没有,脾气还真大!”
走到画心堂门口的白望,忽然记起了二小姐的交代,又觉得苏家大小姐实在可恨。就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布包,隔着帕子捏出了一只香囊丢在了地上。
白望回到自己的外院里面收拾东西,与他同住的其他先生就上来阻拦,“白先生,你这是要去哪?”
“反正苏家,我是一时半刻都呆不下了!”他气得将屋中的东西摔得极响。
旁人又问了一句,“白先生不留在苏家,还能去哪?”
这句话让白望停住了动作,离了苏家,还有谁能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刚才是他太过气恼,一些事情没考虑周全。本以为苏家会有人来留他,但等了许久,都没有半个人影过来。
陈姨太和苏家二小姐也是,自己教了她那么长时间,是她的师傅。她们怎么能这样不讲情面!
话都已经说下,白望只好收拾东西出了外院。一路上往日看见他都恭敬行礼的丫鬟婆子,都似没有望到他一般,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走到大门前的时候,白望被拦了下来,看见那是苏家的管事。白望松了一口气,一个猖狂的小丫头片子顶什么用,他在苏家教琴这么多年,陈姨太和二小姐肯定舍不得让他走。他本来就不想离开苏家,只是想等个台阶下……
苏家管事似笑非笑地打量了白望一眼,“郡主方才吩咐过小的们了,说白先生要走,咱们不能拦着。但苏家的东西,白先生也不能带走!”
白望一怔,这……这是什么话?不是请他回去的?往日,苏家不是都听陈姨太的吗?
白望气愤地脸色通红:“你……你别在这么多人面前诬陷我清白!我白望在皇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能贪拿你们苏家什么?”
“是吗?”管事挡住了他的去路,看了他手中的箱笼一眼,“陈姨太给先生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的青桐琴,之前老爷赏赐给你的铸金砚,还有你从二小姐那看中的字画……”
“你……你们!”白望气恼又心疼,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那几样都是他挑选出来最贵的东西,怎么能说要还就还回去!这不等于是要他的命吗?
“先生是文人,要是动起手来,恐怕会吃亏。”管事补了一句。
“那些东西,我才看不上眼。你们要就要回去,阖府上下都小家子气!”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颜面,白望只能咬着牙这样说。
苏家人将他箱笼里面的东西拿干净之后,又将只剩下几件衣裳的箱笼还给了白望。但他不肯要,甩着两个袖子就要走,拦都拦不住。
出了苏家的府宅,白望盯着自己空空荡荡的两只手看了一眼,又拍着脑门后悔起来。他一样物件都没留下,岂不是要夜宿街头了!
苏家的门,出好出,想进却再也进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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