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
天刚蒙蒙亮,庄图南蹑手蹑脚地下床洗漱,在食堂匆匆吃完早饭后离开了校园,挤上了早高峰时期的公交车。
车厢里前胸贴后背地挤满了人,人太多,车窗又紧闭,空气浑浊到几欲窒息,柏油马路路面不太平整,公交车开到坑洼处剧烈颠簸,颠得乘客们东倒西歪。
吊环扶手都被抓满了,庄图南没抓到扶手,只能伸长胳膊顶住车顶,努力保持平衡,他边上两位也没抓到扶手的大婶,见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胳膊当把手。
汽车猛地一颠,庄图南整个人连带着两位大婶同时踉跄着向右倒去,右边的人群齐齐用血肉之躯抵住了他们,“谢谢侬勿要扎来扎去”、“侬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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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的公交车车程后,庄图南终于到达了南市区南码头。
公共车厢里的空气浑浊,码口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臭味和柴油味,庄图南难受得几欲呕吐,他在路边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克制住了呕吐的欲望。
庄图南站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南浦大桥西引桥建筑工地。
江面上航船众多,汽笛声不绝于耳,工地附近尘土飞扬,机器声震耳欲聋,庄图南无法进入工地,只能远远地眺望,静静地聆听。
片刻后,庄图南漫无目的地沿着江边走了下去。
高耸的烟囱里冒出滚滚浓烟,烟囱下的厂房是上海南市发电厂;
董家渡码头,19世纪洋人入驻上海滩的登陆点;
打浦路隧道,上海市唯一一条黄浦江地下隧道;
已废弃的民国煤炭码头;
丰记码头;
商船会馆,建于1715年,比上海正式开埠还要早100多年,现为海运局职工宿舍、街道办托儿所、幼儿园;
南京东路,始建于1851年,因为这条道路是专供赛马而筑,上海人称之为“马路”,“马路”也慢慢成为了城市道路的专称;
……
庄图南走了很久很久,停在了十六铺码头新客运站附近——他停下的原因是,刚好有一艘客船靠岸,船上的乘客蜂拥下船,阻碍了交道。
大学时宿舍有一位温州同学,庄图南很轻易地从擦肩而过的乘客们的交谈声中判断出这是一艘来自温州的客船。
乘客们的外表和行为也肯定了他的判断,他们大多形容憔悴,衣着简朴,肩膀上背着草席或脏兮兮、鼓囊囊的麻袋,匆匆走向城中心方向。
有人撞了庄图南一下,他立即停下脚步用蹩脚的普通话道歉,“后生仔,不小心撞到你,没事吧?”
庄图南连忙回复,“没事,没事。”
对方笑了,友善地提醒,“后生仔,你往后面退退,一会儿人更多了,会撞到你,”
庄图南向后退了几步,离码头人行道远了些。
人流如潮,一时半会也过不去,庄图南索性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眺望十六铺码头新客运站。
新客运站是几年前才修好的,庄图南本科时还读过有关报道,“新客运站有三大亮点,扶手电梯、监控摄像头、7个对应不同航线的小侯船室……”
庄图南眯眼看向侯船室的落地窗,情不自禁回想起周教授勾画草图的那一幕,眼前似乎出现了简洁清晰的线条,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一句,“建筑是思辨,是在繁杂的现实制约下,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并找出人和环境之间的最优解。”
庄图南又想起了另一句话,“大道至简,复杂的事情简单做,简单的事情重复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做。”
身边一对母子经过,妈妈背上背着一个大袋子,一手领着一只旅行袋,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妈妈低头对小男孩说,“乖仔,一会儿妈妈进货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跑远,一定要跟在妈妈后面。”
小男孩乖乖点头,“知道了,妈妈要进羊毛衫回去卖,挣大钱,我一定不乱跑……”
又一艘轮船靠近码头,江面再次响起浑厚嘹亮的汽笛声,庄图南耳边又响了一句话,“自己的、现实的作品。”
天空中几只海鸟盘旋飞翔,黄浦江滚滚向前,江面船只来往繁忙。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庄图南仿佛觉得,他也置身其中,身不由己而又满怀憧憬地向前奔流——高中时《十月》上反复咀嚼的文字,同济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对李佳压抑的爱恋,考研时的迷茫躁郁……,所有的憧憬、欲望和激情,所有的愤怒、不甘和迷茫,都在这一刻苏醒并汇集在一起,浩浩汤汤地向前奔流。
溪流成河,河入海流,青春所有的痛苦和挣扎仿佛在这一刻有了明确的答案,有了固定的方向。
一句话在心中反复激荡,那是心中最真切的欲望和野心,“留下自己的作品。”
庄图南抬起头,感受着江面上吹来的带着柴油味的冷风,他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他是这个时代中翻天覆地变化中的一份子,他将改变,他将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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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挤满了人,厕所里、行李架上、座位下都是人。
车窗紧闭,车厢里弥漫着脚臭味,还有个小孩子在车厢地板上尿了一滩,空气酸臭到令人作呕,但窗边的乘客就是不肯开一点点窗户,任何人只要和他说开一下窗,他立即开骂,“火车开这么快,风吹进来刀割一样……”
过道上都是人,厕所里也挤满了人,林栋哲挤在人潮中,前后左右紧贴着他人。他尽量忽视浑身上下的不适,心中反复默念林武峰的叮嘱,“不要抬脚,不要想上厕所……”
可惜膀胱不受大脑影响,林栋哲越是强迫自己“不要想上厕所、不要想上厕所”,越是想冲进厕所放水,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运用全身的自控力,努力压制想上厕所的欲望。
林栋哲的左腿突然发痒,他抬起腿挠了挠,然后发现,左腿的空间已经被其他人迅猛占据了,林栋哲大喝一声,试图把左腿再插进一堆腿中间,他努力地蹭、挤,终于把左腿半放了下去。
两天两夜后、浑身上下都开始发臭发酸时,林栋哲终于抵达了上海。
上了厕所、挤上公交车、转车,一个小时后,几近虚脱的林栋哲终于到了学校。
还没开学,宿舍楼门厅里很冷清,大爷正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听到动静后“刷”地拉开了玻璃窗。
林栋哲掏出学生证和住宿证递给大爷,大爷边检查边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开学就回来了?”
林栋哲蔫头搭脑道,“回来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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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实在想念庄筱婷,他知道庄筱婷已经到校了,但他现在浑身肮脏酸臭,他再迫不及待地想见庄筱婷,也必须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说。
因为是寒假,学校澡堂每周只开一天,今天就没开,好在开水房照常开放,林栋哲把宿舍里所有的热水瓶都打满了,龇牙咧嘴地在水房里洗了个战斗澡。
快速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天已经黑了,但林栋哲无法等到明天,他匆匆赶到女生楼楼下,让门卫阿姨把庄筱婷从楼上叫了下来。
几个女生经过,好奇地偷瞥林栋哲,林栋哲恍若未觉,他紧紧地盯着楼梯的方向,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林栋哲心如擂鼓,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相较于林栋哲的期待和紧张,庄筱婷看到林栋哲时并不多高兴或兴奋,她平静而矜持地开口,“你也回来了。”
不等林栋哲回答,庄筱婷又道,“大后天就补考了,你现在还是回宿舍复习吧,明天,我陪你去图书馆。”
庄筱婷的声调清脆冷淡,一字一字地浇灭了林栋哲心中的相思若狂。
林栋哲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了女生楼。
夜色昏暗,路灯洒下无精打采的昏暗光晕,寒风在空旷的校园里呼啸盘旋,灌木丛簌簌作响,但是诺大的校园里,没有熙熙攘攘的学生,没有喧哗欢笑声,一切都像是被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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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灰溜溜地回了宿舍,拿出课本试图复习。
林栋哲盯着书本,但他的脑中不断地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回想起庄筱婷冷淡的眼神和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
林栋哲再次回想起放假前庄筱婷那句决绝的“补考不过就分手”,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他听到“分手”一词时的心情——羞怒、恐慌、惊惧。
整个假期,林栋哲只要一回想起他听到“分手”时的慌乱恐惧,他就会强迫自己去复习,他用前所未有的认真重温了课本,做完了两本习题。
林栋哲越回想刚才在女生楼下的那一幕,心中越不是滋味,一个假期没见,庄筱婷丝毫不关心他假期怎么过的,也丝毫没有重逢的喜悦或兴奋,而是宁静而淡漠地让他回宿舍复习。
委屈、失望、愤怒、还有隐隐的担忧,林栋哲五味杂陈,他觉得,如果不立即找庄筱婷说清楚,他是不可能静下心来看书的。
几经挣扎,林栋哲愤然放下了课本,他套上羽绒服,疾步下楼,想去找庄筱婷理论。
理论什么呢,林栋哲还没想明白,就已经冲出了男生楼。
黑夜寂静得有些骇人,路灯明明暗暗,林栋哲刚一冲出楼就停住了脚步。
庄筱婷正站在男生楼拐角的阴影处。
寒风料峭,庄筱婷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呢大衣,就这么一直站在风口。
两人四目相对,林栋哲看清了庄筱婷脸上的神情,看清了她眼中的委屈、无助、思念和爱意。
林栋哲呆立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林栋哲这才反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上前,握住庄筱婷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庄筱婷不想在林栋哲面前哭,可她刚一开口,两串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滚而下。
委屈,伤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翻滚,庄筱婷带着哭腔道,“我怕你补考不过,提前回学校陪你,我让你回去看书,你还生我气。”
一贯文静矜持的庄筱婷突然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狠狠踢了林栋哲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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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好几脚之后,林栋哲拉开羽绒服外套的拉链,伸出双臂把庄筱婷搂进怀里,同时转身,尽量用身体挡住小径吹来的冷风。
庄筱婷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只能静静依偎在他怀中。
心中泛上一股即甜蜜又忧伤的感受,林栋哲柔声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再也不补考了。”
庄筱婷嗔道,“你小时候写检查时总这么说,以后再也不怎么怎么样了,下次还继续犯错。”
林栋哲抓起庄筱婷一只手。
手指纤细修长,冷冰冰的,林栋哲先是对着僵硬的手指哈了几口热气,又轻轻地吻了上去,“我不说以后拿奖学金,我说以后不补考,这点还是能做到的。”
庄筱婷不作声。
林栋哲把庄筱婷两只冰凉的手拢在自己的手掌中,轻声道,“我想你。”
庄筱婷一贯矜持含蓄,林栋哲也不期待她立即回答,重复道,“我想你,你想不想我?”
庄筱婷还是不作声,她耳畔的几缕长发被风吹拂,抚在了林栋哲脸上,似乎也抚在了他心中,轻轻的,痒痒的。
林栋哲呢喃,“我想你。”
庄筱婷轻轻挣脱出林栋哲的手掌,她伸长手臂,紧紧搂住林栋哲,林栋哲也紧紧回搂住她,两人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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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和庄筱婷合盖一床被子,并肩坐在开水房后的一处凹进去的避风口里——假期宿舍楼关门早,两人一时不慎,错过了关门时间,回不了宿舍了,天寒地冻,林栋哲不得不偷了宿舍楼下晾衣绳上的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取暖。
头顶繁星灿烂,耳畔寒风凌冽,林栋哲第N次提议,“我去砸女生楼的大门,我和阿姨吵架时,你趁机溜回房间……”
庄筱婷摇头,“阿姨如果上报,你会被记过的。”
林栋哲又道,“我们翻墙出学校,坐公交车到市区找家旅馆,我开两间房……”
庄筱婷又羞又囧,“我听说派出所会时不时查房,万一派出所查房,通知学校……”
林栋哲长叹,“住旅馆被派出所抓了,罪名是谈恋爱,现在要被保卫科抓了,罪名是谈恋爱加偷被子。”
庄筱婷道,“明天一早,我们把被子挂回去,再写张纸条,就说我不小心碰掉被子弄脏了,我赔。”
林栋哲道,“先说好啊,我要是感冒了,补考没过,你可不能和我分手。”
庄筱婷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我陪你上重修课。”
良久良久,林栋哲道,“我说我要补考,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小时候,你考一百分,我考六十八分,你看到我卷子上的分数,一脸的看不起。”
庄筱婷低声道,“对不起。”
冬夜实在太过寒冷,两人的肩膀以下都裹在被子里,庄筱婷轻轻握住林栋哲的一只手,“我没有看不起你,我是生气你不好好复习……”
林栋哲扭头看向庄筱婷,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惶恐和紧张。
林栋哲紧紧回握庄筱婷的手,“我一想到你的眼神,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我以后不会再不及格了。”
庄筱婷固执地摇头,再次重复,“对不起。”
庄筱婷凝视林栋哲,眼中满是眷恋柔情,“过年时,我一直在想,我生气了应该直接告诉你,而不是不理你,可我刚才一见你,还是说不出我想对你说的话……,你知道的,我生气了、失望了,我都说不出来……,我越想说的话,越说不出来……”
庄筱婷这话说得不伦不类,林栋哲却听懂了,“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
林栋哲心中柔情万千,“我惹你生气了,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但不要不理我。”
林栋哲把庄筱婷紧紧搂进怀中,“我最怕你不理我,你不要不理我。”
林栋哲轻声道,“庄筱婷,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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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片漆黑,室内还亮着一盏台灯,灯下,庄图南正一笔笔地修改一张小图。
自从想明白了“现实”和“自己的作品”之间的关系后,庄图南面对多次重复、甚至很有可能是无用功的图纸修改时心态平和了很多。
余涛从他桌边经过,探头看了一眼,“又是这张图,我都快能画出来了。”
王尚文道,“据说国外都已经用各种软件画图了,国内计算机还不普及,咱们还要手绘,一条条线条地改。咦,我看你改图时心态不错啊,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庄图南抬头看向上铺的王尚文,“这你都能注意到?”
庄图南又低下头,“听了你那句‘大道至简’,复杂的事情简单做,简单的事情重复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做,觉得有道理,改图时心浮气躁就想想这句话,你还别说,真能静心。”
王尚文哑然失笑,“我那天随口一说,你居然还记下了。”
余涛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当时的情景,“想起来了,是讨论南浦大桥时提到了这句。”
王尚文又躺了下去,悠悠道,“林教授研究出了四种解决方案,定下了其中一种,所有的图纸都要改,今天太晚了,我明儿把这句话抄下来,贴办公室里。”
余涛大笑,“造桥的,建医院的,盖房子的,一屋‘老改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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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院组会上,朱教授用铅笔敲了敲桌沿,“政府顾问和建筑公司还在反复讨论电梯和逃生通道部分的细节,区政府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先改图纸?”
几位研究生脸上都露出痛苦之色,一位师兄道,“没有具体要求不好改,区政府和施工队能不能先明确了需求,再让我们根据需求改细节?”
一屋的人都点头,周、朱两位教授也是一脸倦色,所有人都因为区政府和施工队的反复无常而深受折磨。
庄图南小声提议,“上次开会时,施工队说了几点想改动的地方,但没有标注优先级。”
周教授扭头看向庄图南,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庄图南道,“我们可以问问对方,看他们最重要的诉求是什么、相对不那么重要的诉求又是什么,大概计算出满足最重要需求的建筑成本,再算出满足所有需求的建筑成本,把成本给他们,等他们做出明确答复后再修改图纸。”
另一位师兄连连点头,“建筑材料价格固定,估算价格不难。”
朱教授很感兴趣,“然后呢?”
庄图南道,“一,找出对方最重要的需求,尽量满足这个需求;二,告诉对方各项改动所需的成本,共同找出设计成本和施工成本的平衡点,设计院再有的放矢地修改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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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500元钱,张春雷相对认可了庄图南——他以前总觉得同济这几个学生太事儿妈,不懂变通,难以协商沟通,尽管他现在还是这样认为,但他透过500元看到了庄图南的善良和赤诚,不那么排斥他了。
庄图南再一次回到施工现场时,张春雷特意过来和他打了声招呼,“500块研究生,你病好了?”
研究生是以前张春雷用来讥讽这几位学生的词,但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带有几分真实的关切和善意的揶揄。
庄图南先是笑,接受了这个戏谑。
然后,庄图南张开双臂,学着其他工人的样子,笨拙而真挚地拥抱了一下张队长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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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元研究生”庄图南经常来施工现场,他甚至在他不需要出现的时间也时不时来一下,测量记录、甚至主动帮忙处理一下建筑垃圾。
张春雷忍无可忍,决定请走这尊小神,他找了个机会请庄图南在工地附近的一家小吃店里吃午饭,准备在席间好言劝走庄图南。
就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张春雷直截了当地发难,“你最近不上课吗?工地附近的饭菜比你们学校食堂的好吃?”
庄图南咽下一口烧饼,“课已经上完了,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医院这个项目,所以常来看看。”
张春雷直接,庄图南也不迂回,“我在工地很碍事吗?很多工人不会看图、也不清楚安全规范,我在这里,多少能帮忙解答一些问题。”
张春雷承认,“是,你来多少能帮点忙,但设计院只需要提供图纸、检测、最后签字,你不需要经常来。”
小吃店提供免费的茶水,劣质茶叶在不太干净的玻璃杯里上下漂浮,庄图南放下玻璃杯,直视张春雷的目光,“在保证安全规范的前提下,控制成本和加快进度是可以通过修改图纸达到的。我多来一次现场,就能多知道一些实际施工情况,就能在修改图纸时考虑得更周全一些。”
张春雷听到了第一句“在保证安全规范的前提下”时,本能地觉得刺耳,可庄图南下面的几句话哦都是设身处地地替施工队考虑的,他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咽不下也吐不出。
张春雷没好气道,“开会时该吵架还是要吵架。”
张春雷端起他面前的玻璃杯一饮而尽,略为困惑道,“你泡在施工现场,就为了保证安全规范?设计院按图纸算价格,你义务监工又没人给你发钱,图啥啊?”
庄图南想了想,问道,“因为那500块,大家都对我友善了很多,为什么?”
张春雷道,“废话,那倒霉蛋以后干不了重活了,家庭收入大受影响,你那500元够他家老小生活三、四个月的,大家都觉得你人不错。”
庄图南郑重回答,“如果我以前就经常来现场,没准就能发现焊接点的问题,避免这个悲剧。”
张春雷道,“屁话,没有哪个工地不出事故的,不出人命就行。”
庄图南道,“我所有的建筑课老师,包括我现在的导师,都说过一句话,建筑是为人服务的空间。”
庄图南道,“我的工作先为他人服务,再为自己服务。”
张春雷暴喝一声,“500块,好好说话,别故弄玄虚。”
庄图南道,“我的工作可以影响、甚至改变很多家庭的命运,我必须做好。”
庄图南引用了一句苏州土话,“结结棍棍地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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