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要留在江南么,我养你
鹿之绫侧目看过去,一双瞳眸如宝石般美丽,却毫无宝石的光彩。
“你是?”
她认不出来人。
“你的眼睛……”少年震惊地在她身边蹲下来,无法相信地看着她。
“我失明了。”
鹿之绫平淡地开口。
比起家破人亡,她失明这件事简直微不足道。
“怎么会这样,看过医生吗,医生怎么说?”少年担忧地问道。
封叔说,她是受刺激过度才会失明。
至于医生怎么说,其实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鹿之绫跪在地上,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说。
少年没再继续问下去,也不自报姓名,只道,“姐姐,还记得我吗?”
一声姐姐,唤起鹿之绫的一些记忆。
她在家中是最小的,几乎没什么人叫她姐姐。
“薄棠?”
她记起来,声音带了两分疑惑,“你怎么来江南了?”
他是江北薄家的长子,江南江北虽然是只是一江之隔,但因为经济原因,彼此来往并不算多。
他们相识于大人们谈公事的一场宴会后台,算是朋友,但这样的场合并不多,他们的见面也不多。
“我来看看你。”薄棠注视着她的眉眼道,“节哀。”
说完,薄棠又让自己的助手帮忙立碑埋土。
鹿家出事后,鹿之绫身边除了封叔和阿唐就再无别人,从前所谓的家族盟友、远房亲戚一个都没有出现过。
第一个来悼念的竟然是薄棠。
鹿之绫很是感激,她朝薄棠的方向重重地低了低头,“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应该做的。”
薄棠蹲在她身边帮忙往元宝盆里扔冥纸,一双眼掠过封振和那个年轻男人,视线停在男人过于优异的面容上许久。
“封叔边上的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薄棠边扔冥纸边问道。
“一个哥哥。”
鹿之绫道。
薄棠知道鹿家儿子多,只当是旁支的哪个哥哥,也就放下心防,不再提什么,只低声安慰着鹿之绫,“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总会有春暖花开的那日。”
一定要坚持到他成为薄家继承人的那天,到时,他就能将她接走。
家人都没了,鹿之绫的眼睛也早就看不到春暖花开,但对于朋友的善意,她还是全盘接受,不断点头。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墓碑一座座立起来。
薄棠蹲太久,腿有些酸累,便站了起来活动。
他低眸,就见崭新的鞋上沾到黑沉沉的泥,这让他的眉头不悦地蹙起来。
他的手帕刚刚给鹿之绫擦眼泪了。
他越看那泥越烦躁,目光掠过一旁斜靠着的墓碑,他看一眼跪在那里的鹿之绫,正要走过去,忽然就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投过来。
“……”
薄棠抬起头,就见鹿之绫嘴里的哥哥此刻正站在一块墓碑前看着他。
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双漆黑的眼里似乎带了两分看透的讥笑。
薄棠年纪比鹿之绫还小一点点,当场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心下一慌,就往后退了两步,踩到更多的湿泥。
他强行稳住自己,不示弱地朝男人看去。
男人身上的衬衫一看就是廉价货,洗得发白,衣领、袖口明显因为穿得太多次有些毛边。
鹿家都沦落了,他这种旁支的亲戚自然也落不到什么好,就这样的人凭什么用这种目光盯着他。
薄棠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随后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向他点了点头,“辛苦。”
男人冷笑一声,继续替鹿家人埋碑。
薄棠强忍着心底的不适不去管鞋上的泥,陪着鹿之绫说了很久的话。
墓碑快立完的时候,助手过来说话,“大少爷,夫人来电话,说是出国的手续已经办妥了,催你回江北。”
“我知道了。”
薄棠点头。
闻言,鹿之绫从地上站起来,感激地道,“薄棠,谢谢你能过来。”
她跪得太久,双腿有些站不直,膝盖处有些弯着。
薄棠站在她面前,凝视着这张没了昔日笑容的脸,忍不住伸出手轻拍她的手臂,“姐姐,振作一些。”
“好。”鹿之绫点头,“你快回去吧,别让你母亲着急。”
薄棠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递到她手里,“这是我的号码,记得打电话给我。”
鹿之绫又点头。
两人站在一起又说了些话,薄棠才有些不舍地往外走去。
鹿之绫站在原地,一直到听不到薄棠的的脚步声后才跪回原来的地方。
一座座墓碑在她面前立起来。
二十三座墓碑,她的名字出现在每一座墓碑上。
鹿之绫立。
鹿家的立碑人只剩下她一个。
夕阳斜下,三人都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封振怕鹿之绫跪伤,几乎是强迫性地把鹿之绫拉起来往外走。
“小姐,够了,老爷子老太太他们都知道你的孝心,你累垮了他们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鹿之绫没有拒绝的空间。
她的腿疼得让她想锯掉。
到了墓园外面,她忽然听到男人讽刺的声音响起,“你这个小男朋友也不怎么样啊。”
鹿之绫有些迷茫地看向他的方向,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男朋友,别胡说。”
封振皱着眉道。
阿唐嗤笑一声,径自往前走去,看着来往的车辆等出租车经过。
鹿之绫没心思去想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想着她要跟随封叔去江北了,她不能再留在江南。
江南的一切,都要与她无关了。
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
鹿之绫身后的灌木丛里,一双崭新的白鞋被丢弃在里边,鞋边沾着泥。
……
“今天中午十二点三十分,警方宣布,鹿家实验所里发现新的线索,证据表明,实验所血案与鹿家人无关。”
“鹿家,是受害者。”
警方还鹿家清白的这日,鹿之绫躲在被子里躲了一整天。
她已经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鹿家的清白,只有她一个人见证了。
街上的游行逐渐减少,漫天的骂声也在减少,有人叫嚣着自己早就看出来了,有人问爆炸案是不是和实验所血案有关联……唯独没有人向鹿家道一声歉。
封振准备着回江北的事情,鹿之绫天天呆在墓园里,抱着双腿靠在墓碑上,在冰冷中感受亲人的温度。
“想留在江南?”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鹿之绫已经习惯这位哥哥的神出鬼没,甚至都不会有一丝惊讶。
她靠着墓碑,睁着一双没用的眼睛直视前方,“我明天就去江北了。”
封叔的老家在江北,封叔认为带她远离江南是好事,也更方便照顾她。
封叔的好意浓烈,她不答应封叔会急死的。
她说完,男人没有回应,但她听到男人也在墓碑前坐下的动静。
别人见墓避之不及,他好像总是什么都不在乎。
这样的不在乎让她觉得莫名温暖,仿佛有人和她一样,仍能感知到亲人的存在。
鹿之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面前的人。
“做什么?”
男人冷淡地问道。
“我问封叔要的,不多,只有五千块钱,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鹿之绫很懂得感恩。
男人背靠着一座墓碑而坐,低眸凉凉地看着她手里的银行卡。
她一个小瞎子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想着留笔钱给他。
还真有意思。
男人冷笑一声,不客气地将卡接过来。
见他收了,鹿之绫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祝哥哥以后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倚靠在墓碑上的少女连笑容都是苍白的,人单薄得像是随时能被一阵风吹走。
男人盯着她,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要留在江南么,我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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