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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报告


  家里的第一份申请报告,  是禾儿打的。

  她遗传妈妈的爱凑热闹,一直抓耳挠腮想最近有什么要花钱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一个,  兴冲冲写了一份。

  上书九个大字:

  【妈妈,  我想买一斤桃酥。】

  还挺会说,  一张嘴就是一斤桃酥,  赵秀云把报告打回去,  问:“为什么买?买来做什么?做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吃桃酥还能有什么意义啊?

  禾儿一头雾水看着妈妈。

  赵秀云觉得挺有意思的,  说:“给你看看妈妈的,  参考一下。”

  各单位要申请一毛钱,  都得长篇大论,她这轻飘飘地,就两块钱了啊,哪能行。

  既然要写,  就得正经写。

  禾儿看着妈妈给她的纸,眼睛都圆睁,说:“要写两页纸!”

  赵秀云说给她听:“你看啊,  妈妈先写的‘我们要组织什么活动’,再写’组织活动要花什么钱‘,  ’这个钱要怎么花‘,是不是就有这么多了?“

  禾儿若有所思的样子,捏着妈妈给的纸坐在书房。

  方海回来看姑娘又咬笔杆子,问:“她干嘛呢?”

  夫妻俩咬耳朵,  赵秀云跟他说完,  他脸色一变说:“两块钱要写两页纸?”

  那他二十块钱得写多少。

  方海讨教道:“我要怎么写?”

  “你呢,  先写要这个钱干嘛,  准备用在哪里就行。”

  “我还没想好,  就是搁口袋里放着。”

  赵秀云打官腔说:“那就是储备金,报告格式不一样,回头我给你一份新的。”

  方海这些年做的都是武职,他就那点文化水平,听了头都大说:“不是,你们怎么这么麻烦。”

  “这就叫麻烦吗?我还没让你挨个找领导签字呢。”

  禾儿正好有字不会写,出门问妈妈听到这句,举起自己的手说:“我可以做领导。”

  小丫头片子,口气还挺大的,上来就想做领导。

  赵秀云好笑道:“你想做哪个?”

  禾儿见过的女性长辈里,就数张奶奶的官最大,想也不想说:“我想做主任。”

  方海忍俊不禁说:“挺大言不惭的啊。”

  禾儿才不会觉得自己是说大话,拉过妹妹说:“苗苗是副主任。”

  行,官迷。

  打女儿跳着脚想做班长,赵秀云就看出来,拿过她手上的纸看,已经写一半,说:“你们要去挑土?”

  “对啊,学校的厕所塌了,老师说学生都要去挑土。”

  挑回来还得制砖坯,现在的学生都干活,学校一砖一瓦几乎都是孩子们凑出来的。

  禾儿上学早,现在才八岁,他们班十二三岁的占大多数,是顶好的劳力。

  赵秀云把她的错别字挑出来,说:“不能有涂改,重写一份。”

  她本来是一时兴起,只把这个当开玩笑,现在想想,雕孩子的性格倒不错,禾儿就是太活,得时时刻刻压着。

  为此,赵秀云堪称吹毛求疵,改得禾儿没脾气,才交出一份报告来。

  小丫头跟爸爸妈妈要钱向来容易,双手一伸就行,头回这么折腾,有一种会被拒绝的忐忑不安。

  赵秀云看完没问题,推给她说:“方主任签个字吧。”

  我是主任啦!

  禾儿那点忐忑烟消云散,抓起笔的时候顿住问:“要签在哪里?”

  不错,看来大有成效。

  赵秀云对这个意外之喜很是满意,给她买两斤桃酥,说:“你早上带两块,下午带两块。”

  给禾儿高兴的,大有一种辛苦劳动成果的感觉。

  方海不遑多让,拿着到手的二十块钱说:“这钱,我舍不得花。”

  要得太难。

  赵秀云直接抽回来说:“那就不用拿。”

  “欸,我好不容易申请的。”

  夫妻俩你争我夺,听见敲门声才停下来,赵秀云推推男人说:“你去。”

  她这身衣服可不是能开门见人的样子。

  方海疑惑地往外走,看到是谁更惊讶,叫出来说:“大光?”

  陈大光神色慌乱说:“方团,你问问你家孩子,看到我们家森林没有。”

  陈树林去城里上中学,陈家这帮孩子兵,变老二陈森林带领。

  赵秀云听见话觉得不对,快速套上衣服出去问:”怎么了?“

  陈大光额头汗都滴下来,说:“这个点,森林还没回来,有说放学是跟你们家的一块走的。”

  禾儿平常不跟陈家孩子来往的才对。

  赵秀云把孩子叫起来问。

  禾儿迷迷糊糊地说:“我回家的时候有看到他。”

  “那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他是跟高明说话,不是跟我。”

  得,又一个新的孩子。

  陈大光急急跑走,赵秀云想想还是不放心,说:“我去看看吧。”

  她打着手电筒到9号楼,已经乱成一片,周婉把几个孩子全问一遍,也没问出什么来,还得分出心神迎客。

  赵秀云握她的手,冰得狠,索性直接说:“放学就没回来吗?”

  周婉说话都在抖,说:“没有,森林皮,跑过饭点才回家是常有的事。”

  可这眼看都十点,还没回来,可不急死个人吗。

  赵秀云听了更急,说:“那还愣着干嘛,让人找啊,你们这样才几个人。”

  周婉有些踌躇道:“会不会太添麻烦?”

  她们来的人多,一直是三家人过日子,和院里其他人不太来往,贸贸然上门叫帮忙,总觉得不合适。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赵秀云直接做主道:“行了,我给你叫人去。”

  满打满算,她来这院一年多,但不认识的真没几个,她挨家挨户敲门,过会满院子都是手电筒的光,三五成群往山上走。

  高明说陈森林想上山。

  附近这几座山,危险性都不大,方海拽着媳妇的手一块走,感觉黑灯瞎火都翻过半座山了,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找到了,找到了!”

  喜悦一下子蔓延开来,大家各回各家,赵秀云打量自己这一身,有土有草,凌乱得很,禁不住拍来拍去。

  这个点,澡堂肯定是不开门的。

  赵秀云换个衣服说:“你看着孩子点,我再去看看。”

  妇联干事,干的就是这活。

  她到周婉家一问,才知道陈森林是跑上山,跌进坑里没能起来。

  人倒没什么大碍,正被妈妈吊着打。

  嚎得方圆三里都能听见,孩子大舅妈陈兰兰说:“给赵干事添麻烦了,这孩子太不懂事。”

  可不是不懂事,赵秀云放下心来说:“孩子没事就行,那我先回去,你们也早点睡。”

  都这个点了,还有什么好睡的。

  第二天到办公室,都是眼下青黑。

  李玉大着肚子没帮忙,可动静那么大,谁睡得着,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有人打一个,另一个人就再打,赵秀云觉得自己这一早上光打哈欠,困得不行。

  幸好这阵子没什么活,脑袋一点一点地,听见人说话一下子坐直。

  周婉是特地来道谢的,说:“昨晚添麻烦了,送点糖来甜甜嘴。”

  从这点上来看,她为人处事是不差的,哪怕是最便宜的水果硬糖,也没人去挑这个理。

  赵秀云顺势问她说:“怎么好端端跑山上去了?”

  还是大晚上,别看这些孩子胆子都挺大的,夜里也是不敢到处乱跑的。

  周婉苦笑道:“说想摘花挣钱,买一双新鞋。”

  排老二的孩子,哪有什么新鞋穿,孩子提过一次,被她拒绝,哪里知道会惦记上这个。

  高明前阵子一直和小麦姐弟满山摘菊花卖,给自己买了双棉鞋。

  说起来又叫人觉得心疼,赵秀云说:“要是实在想要,就给他买吧。”

  周婉说:“我是想着老大穿过的还没坏,这不就是老二穿。”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赵秀云也给苗苗穿禾儿的旧衣服,说:“我一年也给老二买一两件夏□□服,便宜嘛。”

  布票都不要几尺,不能让孩子惦记着。

  ”过几天买吧,刚被他爸收拾过。“

  合着妈打一顿,爸还打一顿。

  等在市里上中学的陈树林放假回来,又把弟弟揍一顿。

  赵秀云打楼下过听得真真的,忍不住警告孩子说:“听见没,你们要是乱跑,就是这种下场。”

  禾儿觉得这话是冲她,乖巧地笑一下,说:“妈妈,我们的厕所快建好了。”

  建好就建好呗,童子兵,也挺能当大用的。

  赵秀云敷衍“嗯”一声。

  禾儿又说:“张叔叔他们的路就还没修好。”

  陈蓉蓉她男人张盛志,今年的任务是带人修公社小学外的那条路,暑假就开工,到现在还是进展缓慢,禾儿每天抖土的时候盯着看,觉得毫无进展,原地踏步。

  赵秀云倒是知道一些,说:“人家是大工程,人手不够当然慢。”

  “那为什么不多叫点人?”

  “大家有其他事情做。”

  今年好几项大工程,分给张盛志的就小兵几个,能有现在的进度都是日夜赶工了。

  “那为什么不能叫别人?我看好多人都没有工作。”

  禾儿模糊知道一份工作多难得,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大人都没想到的解决方法。

  赵秀云刚想笑着反驳,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摸摸孩子的头说:“你说得没错。”

  她看向空地边闲聊的妇女们说:“没有工作的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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