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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


  就像赵秀云预料,  从老家回来后的第一次数学单元考,禾儿只考了七十分。

  是她上学以来的最坏成绩。

  打放学,她就赖在学校不敢回家。

  王月婷的成绩一般,  七十分考过不少,  加上她爸是个大老粗,  识字不多,  不大觉得孩子一定要念书,  每回都是爽快签名字,  偶尔考个九十分都是好成绩。

  所以她没法理解好朋友的焦虑,  陪着在操场发一会呆,  眼见天沉下来,说:“要回家了。”

  家当然是要回的,要是饭点不到,今天说不定是两顿打。

  禾儿赶紧背上书包跑。

  孩子嘛,  哪有放学准时回家的,都是东溜达西溜达。

  赵秀云收拾好要下班的时候,正好撞见女儿进院门,  喊她说:“又跑哪疯去了?”

  年纪越大,胆子越大,  野得更没边。

  禾儿就想躲着妈妈,偏偏被逮个正着,强装做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挪过去说:“没有,  今天到我做值日。”

  撒谎都不会,  上礼拜刚做过,  现成的猫腻啊。

  赵秀云不动声色道:“行,  回家吧。”

  大概觉得她要挨打,  两个小伙伴三步一回头,目送她回家,颇有些难舍难分的意思在。

  赵秀云看了好笑,长着眼的只怕都觉得不对。

  她顺路把苗苗接回来,钻进厨房开始做饭。

  禾儿摊开作业本,背绷得直直的,边写边叹气,等爸爸进门凑上去,叫:“爸爸!”

  声音压得低低的,跟做贼似的。

  方海大觉不妙,眼睛一直盯着厨房门,半蹲下来问:“怎么了?”

  父女俩说话活像跟地下、党交头,禾儿觉得自己考这分数委实说不出口,扭扭捏捏半天,才说:“我数学考了七十分。”

  多少?七十。

  说实在的,方海对孩子的成绩要求也不高,他自己在读书上就不算太开窍,觉得老方家的种多半是不能成的。

  但孩子妈妈成绩好啊,盯得紧,考个八十都是一学期最多一次的马有失蹄。

  这回是马蹄子彻底折了。

  方海上回帮姑娘签考卷,那是夜里抱着媳妇干着急,想起来都苦不堪言。

  可不帮吧,唉。

  父女俩对视,叹口气。

  禾儿攥着裤腿,神情可怜说:“爸爸,我下次会考好的。”

  十有八九能行,可下次是下次,这次的打可逃不掉。

  方海摸摸女儿的头,说:“我去看看妈妈啊。”

  探探口风。

  可惜啊,他一进厨房,媳妇就问:“密谋什么了?”

  进屋大半天,磨磨蹭蹭才来厨房,生怕别人不觉得不对劲,做不了坏事的父女俩。

  瞒不瞒呢,是个问题。

  方海拿出破釜沉舟的架势,心想考七十分的又不是我,怎么要我来开这个口。

  但说真的,媳妇目光如炬啊,不当包公可惜了。

  他咬咬牙说:“禾儿数学才考七十。”

  赵秀云都怀疑自己是幻听,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忽略场景,还怪可爱的。

  方海跟犯了错似的低头,奇哉怪哉,有他什么事?

  赵秀云锅铲一扔,一字一句说:“方,青,禾!”

  都忍不到吃完饭。

  禾儿慢慢挪进厨房,乖乖巧巧伸出自己的手。

  赵秀云还有一分理智,说:“考卷拿过来。”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难度的题目。

  结果还不如不看,方海虽然不知道这题目什么水平,只看媳妇表情就知道不算难。

  赵秀云脸色变幻,说:“你自己好好看看,都是该错的题目吗?”

  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心歪了,分数知道。

  方海接过锅铲,适时问:“这个菜放盐了吗?”

  明知是打断,赵秀云瞪他一眼,说:“吃吃吃,你就想着吃。”

  迁怒啊,方海觉得自己已经为孩子做最大的努力,端盘盛菜。

  赵秀云仍旧愤怒,二话不说一顿揍,禾儿抽抽噎噎地吃饭,饭后还得抄考卷。

  七十分要抄三遍,她还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本来就回家晚,加上原来的作业,一直到十点都还没做完。

  本来止住的哭泣又续上,不敢放声大哭,比大哭更可怜。

  方海看一眼手表,说:“太晚了,先让她睡吧。”

  平常这个点早就睡得香甜,哪怕是大人都到点了,苗苗头一点一点,还死扛着要等姐姐。

  哪里是罚她一个,是罚全家。

  某些事情上,赵秀云堪称铁面无私,她对孩子或许纵容,可在成绩上执着,要说天生没有读书的筋也就算,强求什么都得不到,偏偏是有几分聪明的,做父母的难道要为一点心疼耽误她吗?

  她一口拒绝道:“抄完再睡。”

  好在剩下的也不多,赶在十一点之前一家子终于能上床睡觉。赵秀云锁好门再进屋看,两个孩子都睡得好好的。

  她轻轻去掰孩子的手掌心,还留着被打的颜色,连休息都没有写了一晚上的字。

  谁能比她更为孩子豁出命?

  赵秀云坚信,读书能给孩子更好的路,她也好,方海也好,迟早要撒腿走人的。

  她自己的人生,就是因为读书完全不一样。

  给女儿掖好被角,她才回房间。

  方海打着哈欠问:“睡了?”

  “睡了。”

  赵秀云钻进被窝,这一眨眼又要雨季,早晚都没什么太阳,一股湿哒哒的味道,叫人不高兴。

  她不像刚来的时候对下雨恐惧,毕竟沪市年头年尾没少下。

  又翻了个身,赵秀云自然滚进男人怀里,问:“其实七十分也还行,是不是?”

  方海想想,说:“还行,但禾儿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吓一跳。”

  跟平常差得太多,连他都有点不相信,更何况是孩子妈妈。

  赵秀云就是怕逼孩子太紧,说:“我有位太舅公,年轻的时候据说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当时还考科举,连考四次都没考上,最后疯了。”

  疯了,还长寿,余生不体面叫人锁着,颠来倒去背些“之乎者也”的话。

  方海想想说:“咱们家不至于。”

  禾儿今天哭得再大声,明天还是紧贴着妈妈走路,这孩子,那话怎么说来的,知耻而后勇,自己都觉得七十分张不开嘴。

  赵秀云居安思危,还是说:“我就想让她们都上高中。”

  只要能上高中,就能分配工作,她还有隐秘的担忧,说:“我们后两届的同学,都回乡务农了。”

  政策是早落实早好,所以她早早送孩子去上学。

  这种事,就不多说了。

  方海揽着她的肩,说:“会考上的。”

  实在不行,买一份工作。

  他盘算着一份正式工的价值,说:“多给孩子攒点钱吧。”

  钱总是最有用的东西。

  说到钱,赵秀云又精神,喜滋滋地说:“咱们现在有一千八。”

  其中一千五,是从老家“抢”回来的。

  这钱就跟白捡的似的,赵秀云每每想起来,都高兴得牙不见眼。

  方海感受到她的喜悦,轻笑说:“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夫妻俩稍微讲几句,赵秀云又绕回来,说:“从明天起,我还是要给禾儿紧紧皮。”

  尤其是最近,根本没有放学着家的时候。

  管教孩子,从来是她说了算,方海应一声,说:“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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