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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炫耀


  方川是去年因为逾期滞留和反抗执法被带走的,  送到采石场去改造,刑期正好七个月。

  按道理他这种情况,刑满要统一送回原籍,  不过他运气好,  和因为“做买卖数额过大”而进去的狱友称兄道弟上,  人家出来重操旧业,  开个小饭馆,  拉拔朋友,  让他有机会在店里做个洗碗工,  还给办下来暂住证。

  方川那叫一个得意,  寻思自己有本事啊,亲哥亲姐都见死不救,再有本事,也不及外头兄弟讲义气,  心里是感动得五体投地。

  特意上门来炫耀自己的本事。

  正好只有赵秀云在家,开门一看是他只觉得晦气,说:“你怎么没回老家?”

  方川从前没少对这位四嫂吆来喝去,  也不太怕,当没看见就是径直往里走,  大大咧咧说:“我四哥呢?”

  要是搁他四哥跟前,他还不敢这样呢。

  赵秀云现在也不是让婆家人拿捏的,说:“以为都跟你似的,蚂蟥一样专吸血不干活?”

  方川今天还就是来说这个,  昂首挺胸说:“我还就有工作了。”

  赵秀云当然不信,  又琢磨着说不定是婆婆攒钱给他在来家疏通的,  冷笑一声说:“行,  那赶快回去上班吧,  不远送。”

  方川话还没说完,哪里肯走,往客厅一坐,说:“不懂给客人上茶的吗?”

  他也就是怕被四哥打,别的人可不怕,心里还觉得多半是这娘们挑拨的,不然他四哥以前多好的人啊。

  上这指挥谁啊。

  赵秀云喊一声“小黄”,狗立刻就蹿起来,嘴巴这么一张,方川只差没跳起来,说:“你想干嘛!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有正经单位的人了!”

  真不是赵秀云瞧不起人,但她天生爱打听,还是问说:“什么单位?”

  方川哪好意思说自己是洗碗工,吹牛说:“富华饭店的经理。”

  赵秀云这会还以为他说的是老家,很是奇怪道:“咱们那儿不是不让开店嘛?”

  小地方,政策上还是很保守,据外甥说大家还是背地里悄悄地多。

  呵,什么这儿那儿的,方川装作毫不在意地拍拍肩上的灰说:“就在沪市。”

  不知道是发什么癔症,先别说他哪里是做经理的材料,就说他一个外地人,想在这儿找一份好工作,还有案底,简直是难如登天。

  现在虽然是不兴成分看三代那套,但讲究些的单位都是要查的,哪怕有,也只会是个小作坊。

  名字起得还厉害,富华饭店?

  方圆八百里有什么,赵秀云可都是一清二楚,追问道:“开在哪?”

  那要是让他们知道,万一哪天特意找过去,自己是洗碗工的事情不就戳破了。

  方川不耐烦“啧啧”两声,说:“你们女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就这觉悟,捡垃圾都抬高他了。

  赵秀云懒得多说,又叫一声“小黄”。

  狗通人性,方川寻思自己都不够一口的,落荒而逃,还在门口骂几句才走。

  他虽然走,但没宣传够,又拐个弯去亲姐姐方芳家。

  别的不说,陈辉明当年可是扒拉着方家才在老家立足的,岳家人他就该好吃好喝招待着。

  方芳也是一个人在家,她对这个弟弟不耐烦得很,当年她想嫁知青,就数方川跳得最高,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村姑一个还想嫁高中生,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庄稼汉。

  哪里是为着门当户对,其实是有人家肯花一百块彩礼娶她,这钱最后能到谁口袋,大家都一清二楚。

  其他哥哥嫂嫂们,不管如何,从前都没少帮他们夫妻,她现在也是月月都往老家寄东西,陈辉明从不多说。

  但唯一的小舅子,夫妻俩确实都不大愿意理会。

  因此方芳也没给什么好态度,只说:“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上次来就一个劲说家里地方小,反正爱上哪就上哪。

  又说:“你没有暂住证,不赶快回家还在这瞎晃悠什么。”

  要是再被带走,可就是二进宫了。

  还敢提暂住证,方川也是到采石场才知道里头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现在他已经不相信亲戚了,只相信兄弟,说:“你以为我不靠你们没法在沪市待下来吗?少瞧不起人!。”

  他还是那套自己是经理的话,不晓得的以为店是他开的。

  反正方芳是一个字都不信,只想送客。

  方川只觉得跟这些“妇人”没啥好说的,寻思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今儿一个爷们都没遇见,意兴阑珊地走了。

  他是能走,方芳却不大放心,想想还是出门一趟。

  赵秀云送走方川,正在家写论文,听到敲门声犹豫问:“谁啊?”

  方芳喊道:“四嫂,是我。”

  大家平时都挺忙的,各有各的事情做,偏偏方川前脚,她后脚,想想都知道是为什么。

  赵秀云连忙开门把她请进来,说:“也找你去了?”

  可不是,方芳翻白眼说:“什么富华饭店,我听都没听说过,就听他满嘴跑火车。”

  赵秀云也没听说过  ,又觉得方川这人办事不牢靠,说:“我回头打听打听吧。”

  人家要是真凭自己找到工作,那他们也不能为眼不见心不烦把人弄回去吧,只求老死不相往来。

  方芳也是这么想的,添油加醋说:“打小就没干过一件好事,要是真有人请他做事,那才有鬼。”

  关键说话都含含糊糊,眼神乱飘,一看里头就藏着什么,她是不要紧,她四哥可不能受影响。

  提起来就让人不高兴,反正心里都有数就行。

  方芳急着回家做饭,又说几句才走。

  赵秀云心里挂着事,索性锁上门出去。

  她大街上溜一圈,附近几亩地是没看见有哪家饭店叫“富华”,心里断定方川十有八九又是吹牛,回来跟方海一说。

  方海先是怔愣,后才说:“夜校门口新开的那家就叫这个名字。”

  这也太巧了吧,夜校离家里挺远的,赵秀云都没怎么去过,惊讶道:“那你还是回头去看看吧,我看他的样子像是会闯祸的人。”

  不过不管什么样,人家能在这儿留下来是人家的本事,做到互不相干就行。

  方海本来是不想管,任这个弟弟自生自灭,到底店就在抬脚能到的地方,有天下课后还是去看看。

  谎言本来是一戳即破的东西,方川洗着碗遇见人,也觉得丢脸。

  方海倒不觉得,劳动致富嘛,他要是能好好干活,也是件好事,不过没想掺和,只看一眼就走,回家跟媳妇有个交代就行。

  洗碗工也是工作,赵秀云就是没想到方川这么眼高于顶的人能拉下脸来,听过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以为他撑不了多久,多半就卷铺盖回老家。

  老方家娇生惯养的宝贝儿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平常衣服都不自己洗的人,劳动改造几个月就让他重获新生了?

  赵秀云是不信的,哪里能想到,他不仅坚持下来,没过多久居然还人模人样上门拜访,正经带着礼物,有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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