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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双生(三)


程红被两个男人架着胳膊扔了出来,她意图一跃而起、破口大骂,但酒劲一下冲上了头,差点把她当头一棒放倒。

“老娘以前也是有人送花到宿舍楼下表白的!你狂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样的货色我以前一个眼神都不会给的!”程红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还没等里面的人有什么反应,她又扶着路灯吐了起来。

她把胃袋里的东西翻来覆去吐了个遍,最后快把胃给吐出来了,这才略微清醒了一点,慢慢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妈妈。”脆嫩的童声在她身后响起。

程红吓了一跳,回过头,竟然看见了穿着睡裙的夏彤。她歪着头,笑容天真无邪,“你喝醉了。”

“你怎么跑出来的,你爹带你出来的?他人呢?被粉丝拍到怎么办?”程红连珠炮似的逼问她,把刚刚被人拒之门外的怒火一股脑地撒在了夏彤身上。

好在她还有最后一丝理智,知道她这个样子不能和夏彤一起被人看见,于是拖着夏彤进了巷子。程红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果不是怀了孕,她根本不可能嫁给夏江,更不可能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夏江配不上她。程红一直这么认为。

“你哑巴了?我问你怎么出来的!”程红掐着夏彤的小脸,恶狠狠地问。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啊!”夏彤的笑声清脆,“我看见你贴到那个男人身上,去摸他的腰带,然后被人泼了一脸的酒,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人扔出来。你自己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程红的脑子被酒精和怒火搅成了一滩烂泥,丝毫没有发现这句话里最大的漏洞——夏彤是个瞎子。

“闭嘴,你闭嘴!”程红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耳光甩到夏彤脸上,“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一辈子!”

程红怒不可遏,用力掐住了夏彤的脖子,恨不得把这把细瘦的脖颈掐断。

几分钟过去了,云散月开。

月光照进没有路灯的巷子,还有巷子里疯狂地掐着自己脖子的女人。

——

夏彤的基因测序显示,她并不是先天性失明。她灰蒙蒙的瞳孔只是一种少见的基因病导致虹膜颜色异常。夏江夫妻俩为了敛财,用药物毒瞎了她的眼睛,博取网民的同情。

“夏彤说,因为她要拍视频,所以爸爸妈妈从来不会打她。但是如果她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会喂她吃芒果。”司南忍无可忍地把笔录砸到桌子上,“这还是人吗?”

路过的裴雪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对人有什么误解?”

司南无言以对。

玄武瞟了裴雪听一眼,敲着墙上新挂的“严禁无组织、无纪律的个人行动”金属牌子说:“裴科,陆吾说了,如果我们行动科再搞个人英雄主义,就把我们下个季度的外勤津贴扣光。”

还要还房贷的裴雪听被戳中了软肋,差点跪倒在陆吾的淫威之下。这个月他再刷她哥的卡,她哥就要开车过来刷她了。

裴雪听愤怒地说:“陆吾这事干得太不地道了,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们一屋子的神兽,妖祟在二里地外闻到味就跑了,我上哪抓去?当我会瞬移吗?”

“老大息怒,我们科不是新来了纯种的人类吗?”司南安慰她。

坐在沙发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檀真无声无息地挺直了腰背。

“你说得对。”裴雪听吐出一口气,“宋小明,跟我走一趟。”

檀真眼睁睁地看着裴雪听提溜着宋小明出门,牙都快咬碎了。

司南得意洋洋地凑到檀真旁边,贱兮兮地说:“我们老大控制欲很强的,就喜欢这种软绵绵好控制的新人。没用不要紧,听话就行。”他把喜欢两个字咬得很重,刻意到了做作的地步。

檀真轻飘飘地扫他一眼,“你是麒麟?”

司南警觉起来,他从没在檀真面前露过真身,“你怎么知道的?”

“很难猜吗?麒麟辟邪除秽,是祥瑞之兽。裴雪听带着你去开墓室,无非就是把你当空气净化器用。”檀真每一根向上翘的睫毛都表达了对司南的不屑,倨傲非常。

司南炸毛,“你懂什么?豌豆公主!”

檀真疑惑地看着他,“豌豆公主是哪个朝代的公主?”

玄武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

天色擦黑,楼道里飘来饭菜的香味。隔壁邻居出来倒垃圾,看见撕下夏家大门封条的裴雪听,立刻“砰”的一声砸上了门。宋小明被吓得一哆嗦,憋了半天的招呼堵在喉咙里。

“别少见多怪的。”裴雪听拧开了门,“正常人遇上这种事都生怕沾上点边,更何况夏彤被我抱出来的时候一身血。他们现在肯定脑补完了一出有头有尾的社会版新闻。”

在推开门之前,裴雪听突然郑重严肃地说:“你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外勤,这次没有司南护着你了。你只需要牢记三条原则,听我的话、不要问为什么还有第一时间执行我的命令。”

宋小明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随着老旧的防盗门洞开,黯淡的夕阳逐渐如潮水般从屋子里退去。裴雪听突然想起了什么,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修空调的名片插到宋小明胸口,这才抬脚走进去。

宋小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腐烂味,神经紧绷起来。一个半透明的人影站在客厅中间,脸上还带着残妆,脖子上一圈皮肉翻卷的伤痕。她耷拉着脑袋,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两个人。

“她她她她……”宋小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刺激吧?”裴雪听给这个没见识的新人科普,“新死的魂魄会回到自己执念最深的地方。程红一生里最痛苦最得意的地方,都在这儿。以至于靠着女儿捞到钱之后,为了保持人设依然住在这里。”

宋小明猛咽唾沫,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裴雪听安慰他,“当3D电影看就行了。”

宋小明:……要不要这么轻描淡写!

程红的魂魄阴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穿过了主卧的门。主卧的门居然是锁着的,裴雪听手上却只有夏家大门的钥匙。

“要不我去找个开锁师傅吧?”宋小明提议。

“你跟人家开锁师傅有仇啊?”

这要是师傅把门一打开,看见里头那个魂魄,不得吓得直接送医院。裴雪听跟机器猫似的掏出来一根铁丝,在宋小明奇异的目光中,拧巴拧巴捅进了锁孔,三两下功夫就把锁打开了。

床头柜正对着主卧,程红就痴痴地站在床头柜前,几次伸手去拉抽屉,却屡屡碰不到,急得原地打转。裴雪听乐于助人地拉开了抽屉,看见里头三个房本、一包金条、六张银行卡。

“他们家居然这么有钱。”宋小明感叹了一声。

“怎么样,后悔入错行了吧?”裴雪听哼哼唧唧的去翻那堆东西,“要是在古代,我们这样的还能混个天师当当,现在要是没有编制乱做生意,那就是神棍,要被依法取缔的知道吗?”

宋小明小声嘀咕:“我本来应该是个程序员……”

裴雪听听见了,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结果现在天天在我们科喂鱼,还被鱼欺负。也就司南是个老实孩子,不然你让他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她自顾自地翻完了那一堆程红垂涎欲滴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黏附的阴气,于是当着程红怨毒的目光又把抽屉拍上了。

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越来越浓。

裴雪听忽然抬头,对上了房间里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鸡零狗碎的一堆美妆,上头的镜子映出了恼怒的鬼魂、束手束脚的宋小明和若有所思的裴雪听。

“宋小明,你看看那个镜子。”

宋小明依言看过去,“镜子怎么了?”

“镜子里有几个人?”

“两个人,一个鬼。”宋小明老老实实地回答。

裴雪听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一把将宋小明掀翻退出了主卧,一只手拔枪射向镜子。白磷弹还没碰到镜子,突然在空气中缭绕的黑气里炸开,火光燎了半个天花板。

她是天生的天眼,这个世界在她的眼里一直是没有阴阳界限的。但宋小明是具肉体凡胎,连思想都是朴素的唯物主义,他不应该在那面普通的镜子里看见属于阴间的程红。

除非那不是面一般的镜子。

为什么夏彤会觉得自己有个年纪相仿的姐姐?为什么程红会无声无息地死在闹市,她是没有挣扎过,还是觉得对方没有威胁?在她临死之前,她最后看见的到底是谁的脸?

电光火石间,裴雪听掷出一道符咒,笔直地打穿了黑雾,把镜子砸得粉碎。化妆镜在一声巨响里爆裂开来,亮晶晶的碎片暴雨一般打下来,叮叮当当溅得满地都是。

宋小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裴雪听的侧脸被碎片割开了一道口子。

“打电话给司南,作案的是一只寄宿在镜子里的邪祟,不要让夏彤接触任何能反射出人像的东西。”裴雪听用手背抹了一把渗血的伤口,手上还抓着一缕黑色的雾气。

——

医院。

司南从自己流了一胳膊的口水里醒来,迷迷糊糊地接通了电话。

“喂?”

“陆吾开工资给你上班睡觉的是吗?”裴雪听暴怒了。

“老大!”司南一下子弹了起来。

“把夏彤房间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全部遮起来。他们家里有一只寄宿在镜子里的邪祟,可能会去找她。”裴雪听风风火火地说完,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立刻挂了电话。

司南咕哝着,推开了病房的门。晚风长驱直入,吹得长长的白色窗帘飞舞。夏彤坐在病床上,抬头叫了他一声“司南哥哥”。司南应了她一声,走过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

外面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飘来一阵潮湿的气味。

他找护士长要了几张床单,把病房里的镜子、玻璃都遮住了。忽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僵在了原地。

他进门的时候并没有说话,夏彤怎么知道来的人是他?

“司南哥哥,你怎么还不走?”夏彤的语气里带着笑,“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

司南猛地回过头去,眼睛里有金色流转,他年轻稚嫩的脸庞上有麒麟法相若隐若现。

可他扑了个空,病床上不知何时空空如也。

司南不管不顾地拉开病房门,整个医院的病人、医生护士都消失了,只有苍白的灯在长廊上闪烁。空气里安静得能听见风流动的声音,司南一边跑一边打电话,他要告诉裴雪听夏彤消失了。

但手机里只是传来冗长的呼叫声,裴雪听没接电话。

就像她独自下墓那一次,不管他怎么打,都是无人接听。司南的心情越来越焦躁。他冲到了空无一人的医院大楼门口,对面楼顶上的两个人影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裴雪听和夏彤。

这么远的距离,司南却能看清两个人脸上的每一条肌肉的抽动。裴雪听面无表情地对着夏彤扣动扳机,夏彤被白磷弹洞穿的身体冒出一股股的白色烟雾,最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司南一口气还没松完,裴雪听忽然捂着胸口倒退两步,仰面从天台上倒了下来。

“老大!”

司南原形都要吓出来了,不要命似的往大门外冲。

身后忽然冒出一只手拎住了他的脖领子,衣领勒得他差点断气。就这么一下的功夫,裴雪听从高楼坠落,摔成了一滩血肉。眼前的一切都随着她的坠落砸了个粉碎,司南的眼前渐渐清明起来。

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根本不在医院大门,他正站在医院天台上,半只脚都踏在高空中了!

“说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空气净化器,你还嘴硬。”拎着他后领的檀真慢条斯理地挖苦他,“平时的活都让裴雪听一个人干了吧?”

司南手软脚软地从天台栏杆上爬下来,自己差点就从天台上飞下去了,还是现出原形的那种!这要是被人拍了传到网上,信息科不得抄家伙上来打一架么?

司南仰头看着檀真,“你怎么在这里?”

“裴雪听说你接了电话不说话,让我来看看。”檀真对上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些想笑,“你什么表情,很惊讶吗?天师一道,我可是祖师爷。”

司南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他低头看向自己手心里攥着的手机,果然显示正在通话中。

“老大呜呜呜——”司南抱着手机就哭开了,“我看见你从楼上掉下去了,吓死我了。”

攒了一肚子埋汰的裴雪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一向吃软不吃硬,直接被司南的撒娇干哑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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