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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化蝶(七)


方局全名方定山,年幼时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拜在一个老道士门下修行。

老道士颇有点名气,不过还是过得很清贫,住在闹市里的一间旧书店里。方定山小时候就跟着老道士在故纸堆里长大,脑子里装的卷宗可以和分局档案科里的卷宗有的一比。

虽然老道士自己成天打最便宜的白酒喝,身上随时挂着五帝钱,但他总是戳着小方定山的脑袋,告诫他要相信科学。

小方定山耳朵里听着师父“科学是人类进步阶梯”的教导,手上还得帮他整理画了一半的符箓。

“师父说,我十七岁那年,命里有一劫。”方定山低头看着茶杯里的倒影,这张脸已经不年轻了,平庸、谦和,“但是十七岁生日那天我没死,我师父死了,我就进了特调局。”

这中间省略的字句里有谁的泪,又有谁的血,裴雪听不得而知。她默默地看着方定山,想起陆吾对这个人的评价——“与天争”。

“我只是个普通人,甚至开阴阳眼都费了很多年的功夫。”方定山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如果说我还有什么优点,应该就是学习,不断地学习。所以你大可以相信我所说的话。”

裴雪听坐直了,摆出一个很端正的姿势,“嗯”了一声。

“西南地形复杂,有很多地方交通闭塞。越是固步自封,就越是容易滋生扭曲、疯狂和贪婪。所以我特意派人到落后地区编整当地传说、神话、诗歌。”

“兰舍这个名字,在苗语里是‘蝴蝶’的意思。接手分局以后,我曾经到纳西古寨专门考察过。”方定山顿了顿,说,“根据时间推算,她大概是大徵末年的祭司,但有一点很奇怪。”

“死亡时间?”裴雪听略一思索,道。

大徵末年战乱不休,但主战场是帝都所在的北方和富庶的江南地区。大徵残军和北方蛮族来回拉扯,今天埋了将士血肉的土地,明天就能撒上种子种庄稼。

但西南不同,大徵年间的西南地区还是江南士子避之如蛇蝎的“蛮夷之地”,娇媚的苗女和恶劣的环境一样出名。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战火尚未席卷此处,也算是乱世里宁静的一隅。

“对。”方定山点头道,“纳西古寨的祭司都是女性,基本是从十六岁开始担任一直到死去,平均年龄是四十岁。但兰舍夫人二十五岁就死了。”

兰舍夫人是怎么死的,裴雪听心知肚明。

分局只负责扒大徵末年有名的大天师的坟,关于青铜棺的内幕却一无所知。

裴雪听不动声色道,“所以,在纳西古寨的传说里是怎么描述她的死的?”

“这就更奇怪了。”方定山笑了一声,“不是每一个祭司都有资格被传诵名字,直到几千年后还有人记得。寨民称颂她的纯洁、善良和勇气,却只字不提她做了什么。”

很有可能是兰舍夫人自己抹去了诗歌里的这段内容。裴雪听想。

“不过关于蝶蛊,倒是有那么一段记载。”方定山说。

相传,兰舍夫人在年少时爱慕过一个中原男子。

但这男子在中原早有未婚妻,既撩拨了兰舍夫人,又不愿意放弃外头千娇百媚的未婚妻。他哄着这头,瞒着那头,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被兰舍夫人知晓了一切。

苗女最恨背信弃义之人,兰舍夫人告诉那男人,若是愿意留在寨子里陪她一生一世,便不再计较过往种种。兰舍夫人当时尚不是祭司,只是圣女,却也有无数寨民拥护。

男子被寨民们豢养的虫蛇吓破了胆,在深夜离开了古寨。

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危机重重的深林,却在脱离雨林的瞬间,发现自己身上覆盖了一层银灰色的磷粉。他惊恐地看着蝶蛹在自己的皮肤下蠕动,蝴蝶撕开他的血肉振翅而飞。

“他最后后悔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回古寨,让兰舍夫人救他。”方定山淡淡道,“但还没等回到古寨,就已经在沼泽里化作了一堆白骨。”

“俗套的故事。”裴雪听面上索然无味,但心里已经警惕起来——仰阿莎说蝶蛊是从死人身上长出来的,但显然方定山的说辞和现在的情景更像。

“这是民间流传的版本,我曾经和现任祭司仰阿莎求证过真实版本。”方定山笑笑,说,“据说事实是一伙胆大包天的偷猎者,潜入后山企图猎杀某些珍贵动物,最后被蝶蛊吞噬。找到的时候只剩骨头了。”

裴雪听心下一动,“所以有人找到过祭司们的坟墓吗?”

方定山摇摇头,“分局从来没有往那片山里派人,虽然我们有精通蛊术的干员,但祭司们的蛊术远远超乎常人想象,我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裴雪听闭了闭眼睛,心想,那檀真是去送死吗?

“裴科长,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方定山放下茶水,不容闪躲地与她对视,“你们来西南是为了蝶蛊,还是为了纳西古寨祭司的坟墓?”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必再问我。”裴雪听起身道,“我会部署接下来的行动,至于檀真……保护好他。”

方定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如果可以,他想保护好每一个置身险地的干员。

裴雪听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决定的,只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带上病房门离开了。

——

檀真在颠簸的车厢里醒来,车子正停在最后一道卡哨前。

从山脚到半山腰上的纳西古寨,一路上林林总总设了六个卡哨。西南分局里能力卓越的蛊师们轮流值守,生怕山上的蝶蛊流出来。每个上山的人都要经过查验盘问。

“就到这里。”檀真说,“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护送他的干员点点头,递给他一套防护服。

“不用这个。”檀真推了回去,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下车。

“您什么装备都不带吗?”干员有些惊讶,不知道这人是胸有成竹还是缺心眼,专门上山送人头。

“通讯设备给我。”檀真接过耳机戴上,嘱咐道,“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我没有回来,你们就把人撤走,通知总局准备烧山。”

“什么?”干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会同意的,”檀真头也不回地走了,“你只管做就是。”

当地时间,晚上十点。

山上的气温在缓慢但持续地攀升,不止寨子里的桃花树,沿途的树木都从冬日的苍凉中复苏,有种欣欣向荣的生气。

檀真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一两个小时后抵达了纳西古寨门口。寨子里静悄悄的,这次没有人来为他引路了,但盘踞在庞大木门的巨蟒睁开金色的竖瞳,凝视着他。

“久违了,兰舍夫人。”檀真轻声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巨蟒的眼珠子慢慢地转动着,随后挪动庞大的身躯离开了大门,鳞片摩擦出叫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檀真推开大门,穿过空无一人的道路、经过枝繁叶茂的桃花树,来到了仰阿莎的房子前。这一次,屋舍房门大开,仰阿莎手持一盏灯火站在门口等着他。

她还是白天的装束,甚至连发丝都没乱。

“檀真,好久不见。”仰阿莎——或者说是兰舍夫人歪头打量着他,目光像是要把他一寸一寸地剖开,“你的天眼,和你的灯灵去哪里了?还是说,你放弃了那个小灯灵,爱上了人类?”

檀真没来得及回答她,他向前踉跄一步,跪倒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

“看上去真可怜。”兰舍夫人摇摇头,“我不和没用的人说话,如果你不行,就让那个小女孩来。”

“别把她牵扯进来。”檀真抹去唇边的血迹,说,“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等你能走到我的面前,我们再交谈吧。”兰舍夫人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檀真感到喉咙里一股灼烧的疼痛,像是有烧红的刀子从喉管里刮过,血腥气拼命地往上窜。但心口传来一阵暖流,檀真拉开衣襟低头看了一眼,那片火烧似的纹路像是在燃烧。

他总算缓过一口气,起身走进了屋子。

兰舍夫人坐在灯火后,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现在可以说了吗?”檀真坐在她对面,缓慢地调整呼吸。

“躺进青铜棺后,我没有死。”

兰舍夫人吐气如兰,每个字都咬得婉转动听,落在檀真耳朵里,却是雷霆万钧。

“事实就是这样,我被困在青铜棺里三千年,不死不活。我能感受到花开花落,风吹草长,却不能挪动分毫。”兰舍夫人吐出一口气,“真是不如死了来得好。”

“我一进入青铜棺就沉睡了——或者说,在我醒来以前,我以为我是死了的。”檀真皱着眉,“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兰舍夫人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不久之前,有一伙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人,碰到了我的坟墓。”兰舍夫人很是头疼地说,“我的坟墓里栖息着蝶蛊,本来他们心怀不轨,死了就算了。”

“但是?”

“但是有人从那些人的尸骨上取走了蝶蛊。”兰舍夫人深吸一口气,按捺着自己的怒火,“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独立炼制出蝶蛊。这些卑劣的盗贼。”

檀真大致明白了。

黄昏议会从某个渠道掌握了兰舍夫人是青铜棺之主这个信息,又早特调局一步找到了她的位置。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檀真神色凝重,“除非他们也知道,青铜棺是打不开的。”

黄昏议会的首脑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目的仅仅是搅乱现有秩序这么简单吗?关于青铜棺,关于这个费尽大徵末年四位大天师心血、性命甚至灵魂的阵法,他又知道多少?如果他们搞出这场腥风血雨,为的不是夺取或者打开青铜棺,他们的目标又是什么,或者说,又是谁?

“檀真,我非常想给你一个解释,但是我得告诉你。”兰舍夫人的面色在灯火下显得愈发苍白,“青铜棺附近来人了。”

檀真猛地站起身来,“蝶蛊还能保护你吗?”

“很难说,我毕竟是三千前的人了——如今的蛊术发展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或者说有没有什么更险恶的而我不知道的技术,能够破解蝶蛊。”兰舍夫人摇晃着按住桌角,身子摇摇欲坠,“我只是暂时借用这个孩子的身体,现在必须得回去了——啊!”

兰舍夫人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额角暴起痛苦的青筋。随即她像是一片坠落的树叶那样倒下,檀真扶着她躺倒在桌面上,转身跑出了屋舍。守候在屋子外的巨蟒焦躁地吐着信子,见他出来,扭头便钻进了一望无际的林海。

檀真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

“蝶蛊是在活人身上爆发的,这点很值得注意,从仰阿莎给出的信息和传说中来看,蝶蛊从种下到发育,都需要合适的温度。”裴雪听手边堆着小山似的咖啡纸杯,整个人都被咖啡豆腌入了味,油性笔在白板上龙飞凤舞,“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山上的温度为什么那么反常。”

“裴科,你的意思是,不是桃花开了,所以蝶蛊才诞生的。”宋小明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狠狠地往自己大腿了捏了两把,疼的龇牙咧嘴的,“而是反过来,为了让蝶蛊在合适的环境里生存,所以气温升高——桃花就开了。”

“没错,现在除了蝶蛊,气温的莫名上升也是我们需要关注的点。”裴雪听打了个响指,见众人昏昏欲睡,于是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一群捧着卷宗打盹的干员人仰马翻。

她毫无扰人清梦的愧疚之心,趁着咖啡吊起来的精神头发号施令,“古往今来,气温反常上升至少都是一个地区,很少见到这么厚此薄彼的,只逮着一个山头薅。如果不是黄昏议会算好了今年纳西古寨的天气,那就只能是人为的。”

宋小明长这么大,听过人工降雨,还没听过人工升温。

这些人是属空调遥控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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