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神明少女(四)
方东青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小跑进办公室,“啪”的一声把文件夹拍在办公桌上,尖尖的水晶指甲差点戳到裴雪听的眼睛。
他气沉丹田,得意洋洋地说:“信息科科长说你再给他增加劳动量,他就把小明同学拐下去擦地板。”
无端遭此厄运的宋小明后背一抖,手里的鱼饲料打翻一半进水族缸里。水下的鲛人大喜过望,张大嘴恨不得把喂食的人一起吞下去。
“别闹。”裴雪听把那沓文件挑开,聚精会神地审视面前五份卷宗。
最先从七安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一周前,在此之前河里时不时有溺水身亡的、自杀的,给排除工作平添了一笔糊涂账。鲶鱼精听见檀真的推断后,也顾不上皮肤病了,回去点了妖排查水下异常。
但七安河河床深、流程长,排查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你说,这些人挑选‘饲料’的标准是什么?”裴雪听两指夹起四号死者的照片,这人是个健身房教练,一身腱子肉,看起来一只手能打十个宋小明。
“难道是个活人就可以吗?”
方东青双手撑在桌子上,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八字?”
“先不说这些人的八字有没有共同点,正常人上哪知道别人八字?”裴雪听否决道,“而且以八字作为筛选条件,也太刁钻了,这又不是批发大白菜。”
方东青苦思冥想,最后破罐子破摔道,“如果我还能吃人的话,我第一肯定是考虑新鲜肥美。”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小孩子细皮嫩肉,可惜太小份,大人倒也将就,年纪越大越柴。”
裴雪听猛地抬起头。
方东青被她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澄清道:“我就是过过嘴瘾,我减肥,不吃人。”
“如果他们还需要大批量的血食,就很难对低风险人群下手。”裴雪听说,“上班族、学生、小孩,这些时时刻刻受人关注,一旦失踪就很快会有人报警的群体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宋小明笨拙地把饲料袋子从鲛人嘴里拔出来,差点把自己摔得四脚朝天。他昏头转向的,听见裴雪听的话,不由自主地接道,“像那种独居青年、空巢老人和问题少年,就算好几天不出门或者不去学校,也不会有人特别注意。”
裴雪听打了个响指,夸赞道,“说的没错。”
而等他们的家人或者监护人反应过来不对劲时,这些人恐怕已经沉尸河底,沦为河底妖物的盘中餐了。
“核查一下,这五个死者是不是属于我们所说的高风险人群。如果猜想成立,那么就重新制定筛选标准。”
——
这个城市太大了。
机场、高铁站、火车站每天吞吐数量庞大的人流,或衣冠楚楚或风尘仆仆的人群在天空飞鸟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堆移动的沙丘。他们分开来看,或许各有各的不同,但聚拢在一起就被模糊了面目。
没有人在意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更加没有人会留意其中某一个人姓甚名谁,和谁一起住,几天没有出门。
人群很大,但人太渺小了。
特调局确认七安河的死者具有独居、无人管束等游离社会之外的特征,于是一张庞大的网便对着京州撒下。穿着制服、藏起尾巴耳朵的妖物干员和人类警察一起挨家挨户地敲门,核对人口数目和失踪情况。
“你知道京州有多少常住人口吗?”方东青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坐在便利店里和裴雪听打电话,明知她看不见,还是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一千二百万!其中有多少流动人口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裴雪听跨过脚下的水坑,腋下挎着文件袋,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黑色电线,显得视野更加狭窄逼仄。道路两侧堆着大大小小的垃圾,在雨水里发酵出一股潮湿的恶臭味。
“我只知道这事料理不清楚,你跟我都得卷铺盖滚蛋。”裴雪听说,“其他的都好说,但流动人口今天来明天走,是名副其实的高风险。人到底是死了还是走了,根本没人知道。我必须亲自来看看。”
“行行行,你看吧。”方东青揉着脚踝,哼哼唧唧地说,“我们这边能确认失踪,并且在住所里检验出妖气的人,已经有四十多个了。这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也不知道。”裴雪听一脑门官司,“你快闭嘴干活吧!”
裴雪听掐了电话,站在一栋饱经风霜的民居前。
京州市花渠区,脏乱差出名的城中村,是二道混子、传销骗子和外地务工人员的驻扎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几个公交车站点和一站地铁经过,唯一能称道的优点就是房租便宜。
但便宜有便宜的理由,裴雪听不算超模的身高站在这巷子里,犹嫌抬不起脖子。更别提这间挤在巷子最深处,要通风没通风,要采光没采光的房子,窗户玻璃破了个角都是用报纸糊的。
裴雪听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
“有人在吗?我是特别调查局的,来问点事。”
年久失修的大门这才发出一声呻吟,里面探出来半张黝黑的脸,腼腆瑟缩道,“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是来催房租的。”
裴雪听和善地微笑道,“我就是来问两句话,方便让我进去吗?”
“您请进您请进。”房客连声道,“就是这里面窄,招待不好。”
裴雪听一进去就闻到了排泄物萦绕不去的气味。
这屋子里挨挨挤挤地放了五六张上下床,每个角落都塞得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唯一的一扇窗户被报纸糊得死死的,昏暗的房间里连灯都没开。
“前两天居委会有人来问过了,”房客不安地搓着手说,“小冯是真的失踪了?还是犯什么事了?”
“目前我们还在调查,您和他熟吗?”裴雪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房间里的陈设。
调查对象冯小龙,男,二十三岁,外地务工人员。他平时靠一辆过了十八手的无牌照摩托车送外卖为生,有时也做分拣快递的零工。居委会排查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回出租屋,但行李都还在。
“不熟。”房客老实地说,“他年纪小,没结婚,家里没有小孩老人要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赚一天的钱花一天的钱。我们和他聊不来——他的东西都在这儿,我们没碰。”
裴雪听在那堆约等于没有的家当里翻翻拣拣。几件款式夸张、颜色跟大染缸似的衣服,两双仿得很拙劣的球鞋,一部碎了半边屏幕的山寨手机。
都残留着淡淡的邪气。
“他这么久没回来,你们就没人想过他是不要这些东西了,回老家了吗?我看这些东西放了很久,没人碰的样子。”裴雪听意有所指,这地方人口流动性非常强,也不是没有人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的。
冯小龙失踪这么久,始终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把他的东西据为己有。这些“室友”的道德底线倒是比裴雪听想象的高。
房客“嗐”了一声,道,“谁敢碰他的东西?他眼界高,脾气又不好,万一回来了,有得闹。大家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雪听的手指停在两本被翻得皱巴巴的小册子上。
小册子边角被翻得起了毛边,连封面都有些褪色,足见主人是如何的爱不释手。封面上印着面容严肃、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半身像,旁边龙飞凤舞一行字“XXX教你从零到有,致富成功。”
“他还挺爱看书。”裴雪听随口道。
“想发财想疯啦!”房客嗤之以鼻,“他天天跟我们说自己要发大财了,我看他是被那些搞传销的骗了。警官,我们隔壁住的就是一伙搞传销的,你能把他们抓起来吗?这些人害人啊!”
“他和你们说,他要发大财了?”裴雪听合上小册子,眼神锐利起来,“什么时候?”
“天天都说啊。”房客有些摸不着头脑,“失踪前说的尤其多,连外卖都不去送了,天天往外跑,回来那眼睛红得跟吃了人一样。”
——
“冯小龙,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点在一个工业园区附近。”裴雪听单手打方向盘,操纵着铁鱼似的牧马人在车流里穿梭,“这个人很关键,他可能不是被迫失踪的。”
“不是被迫的,难道他是主动参与的?”方东青脸上的妆早就花了,头发抓成一把束在脑后,叼着个纸杯吃章鱼小丸子,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可是这个人完全没有天师背景,他能干什么?”
“他是送外卖的。”裴雪听的语气沉甸甸的,“从点外卖的频率、餐具数目,他能知道谁一个人住,谁不常出门。”
方东青惊得鸡皮疙瘩乱蹿,“你的意思是,他把信息卖给那些人?”
“很可能他自己也死了。”裴雪听道,“他出租屋里的邪气很重,不是一两次接触能沾上的。这个人失踪之前声称自己能赚大钱,可能就是赚的这笔钱,只可惜有命赚没命花。”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方东青三两口吞了杯子里的关东煮,打起精神问。
“我已经叫宋小明和司南去工业园区周围调查了,冯小龙失踪前总往这个地方跑,那些人很可能就在那里。”裴雪听说,“我现在赶过去,你先去七安河帮檀真。”
一声闷雷响起,像是雷霆坠落在楼宇间。
暴雨如注。
裴雪听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雨刮器一层层地拨开挡风玻璃上的水浪。
“雨太大了。”裴雪听喃喃道。
——
“我有点害怕。”宋小明小声说。
司南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着装,确认自己看上去像个灰头土脸的外卖员,漫不经心地反问:“你新考的驾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这个。”宋小明紧紧地抱着方向盘,愁眉苦脸的,“你说,真的有人把活人丢进河里喂妖怪吗?”
司南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其实现在吃人的妖怪也挺少见的,我们一年到头也抓不到几个。人肉也不好吃啊,放不干净血还发酸呢!”
宋小明看他侃侃而谈、经验丰富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恐惧还是先无语。
“别担心,我会罩你的。”司南笑嘻嘻地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毕竟我现在是我们行动科第二没用的了。”
“你在车上呆着别动,我去打探一下就回来。”
投喂河底妖物的人要抹去受害人的五官,还要把人运到河边,所以必须得有车,而且太人多眼杂的地方也不行。冯小龙常来的这片工业园区出于半废弃的状态,因为经营不良,出于倒闭边缘。
工业园区周围有大片的出租屋,居住者基本是本地居民或者工业园区里的工人。
司南扯着雨披冲进大雨里,三两步跨进居民楼的大门。他的嗅觉很灵敏,一进入建筑物就闻到了浓烈的怨气——是饱经折磨、痛苦不堪而散发出来的气味。
他顺着气味散发出来的方向一直往上摸,冷不防撞上了一张冷硬的脸。
“你是干什么的?”那是个满脸写着“不好惹”的壮汉,背心下是起伏的肌肉。
司南露出几分以假乱真的焦急来,“我是送外卖的,清平工业园区宿舍二单元五零三是在这里吗?”
二单元是另一栋楼,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地址住的什么人,早就准备好了“走错路”的借口,以便随时能退出去。
但壮汉脸上突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微妙的紧张来。
司南心里一跳,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二单元不是这栋,你走错了。”壮汉维持着冷酷的表情说。
“哦,不好意思,谢谢你。”司南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电光火石间,司南忽然明白了——失踪人数如此庞大,怎么可能只在一间出租屋里操作?而且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但这栋楼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烟火气,就好像根本没住人!
壮汉注意到司南动作轻微的停滞,毫不犹豫地露出手腕下的尖刀,一个虎跳跨过半层楼梯扑倒了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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