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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神明少女(五)


一泼雨水砸在挡风玻璃上,宋小明后脊背一凉,瑟瑟地看着被雨水模糊了的人影。车子停在路边,上头是一棵疯狂摇晃的老槐树,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头顶。

不远处的居民楼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剧烈的碰撞,像是什么大物件轰然砸落。宋小明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差点蹦起来撞到车顶。

居民楼里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往外走,扯着雨衣或者打着伞。宋小明有点愣住了,刚才从外面看,这里好像并没有住太多人的样子。这么大的雨,怎么反倒有人往外跑了?

这条路上停了不止宋小明一辆车,从居民楼里出来的人直扑路边停着的面包车或小货车。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像一针肾上腺素,加快了宋小明的心跳,明知外面的人察觉不到,他还是屏住了呼吸。

忽然有一道脚步声停在车门外,宋小明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去,正正地对上了一双眼睛。那人一巴掌拍在车窗上,抹开了层层叠叠的雨水,眼球上的红血丝在宋小明的视线中纤毫毕现。

宋小明抖了一下,兔子似的呆呆地和他对视。

“车里有人?”

“一个小废物罢了,看他都要尿裤子了。别生事端,走吧。”

宋小明重重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居民楼里传来钢铁坠地的声音!路边的这群人也都愣住了,宋小明的心脏被恐惧的大手狠狠握住,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明明是在蝶蛊下拯救过一个城市的人,也顶着几十个同行的枪口救下司南,但还是会胆怯,还是会害怕。

宋小明脑海中一片茫然,全凭本能地飞速点火、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

司南动作迅速地往下卧倒,那人连人带刀撞在了楼梯间的墙壁上,震得墙灰扑簌簌地掉。但他像是完全不受重力控制,拧身一刀刺向司南的咽喉。司南躲闪不及,空手接白刃,死死地握住了刀尖。

“大哥,什么时代了,怎么还肉搏啊!”司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脖子上青筋暴跳。

壮汉面不改色,加大了手里的力气,刀尖距离司南的瞳孔只有一寸距离。司南猛地泄了一口气,刀尖贴着他的颧骨擦过去,留下浅浅一道伤痕。与此同时,他屏气凝神,一脚踹在壮汉的腹部,把他整个人掀翻下去。

壮汉后背狠狠地砸在楼梯栏杆上,年久失修的楼梯栏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直接整条拔地而起,带着壮汉笔直地砸向了一楼。

司南伸出手背在脸侧一抹,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真当爷是吉祥物吗?”

地上那壮汉摔得七荤八素的,司南轻盈地跳下去,在他的胸口猛踩两脚,踩得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昏死过去,这才冲出楼道。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搞不好这人的同伙已经跑了,必须尽快通知裴雪听。

司南将将跑出去,就见两道雪白的灯光刺破雨幕。商务车在满地雨水里急转弯,一个甩尾停在居民楼前,掀起一人高的水浪溅了司南满身。司南犹豫着看向车灯上没被雨冲干净的血迹,不是很敢上车。

“快上车!”驾驶座上的宋小明手指发颤,大吼道。

司南看见他那副熟悉的怂样,立刻拉开车门扑了进去。而居民楼前停着的那些车子不约而同地发动,在暴雨中仿佛苏醒的野兽低吼,前前后后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应该自己跑的。”司南叹了口气,“我又不会死。”

“他们看起来也不全是人,”宋小明嘴唇发白,“你不一定不会死。”

“现在一个也跑不了了。”司南拨通裴雪听的号码,打开了免提。

“还可以试一下。”宋小明低声说,“系好安全带。”

“什么?”

司南愣了一下,只来得及抓住安全扶手,商务车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商务车的体量并不小,但在这一堆小货车中间就相形见绌了。但宋小明抓住了唯一的突破口,方才被他撞过一次的小面包车。

商务车怒吼着一头撞开面包车,面包车的车头本就摇摇欲坠,冷不防被撞了第二次,直接往旁边弹开了。宋小明见缝插针地窜了出去,两辆小货车想夹击过来,已经来不及,只蹭掉了商务车的反光镜。

“你居然还有这本事,你是在老大那里考的驾照吗?”司南死死地抓着扶手,尖叫道,“那边是人行道!”

商务车紧急打了方向盘,才没把支离破碎的车灯往人行道上的路灯上怼。后面的小货车穷追不舍,两辆车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攀升。

“不行,别跑了!”司南下意识地大声道,“他们要断尾求生,其他人要溜走了!”

宋小明迟疑片刻,后面的车猛地撞了上来。商务车打着旋冲出去十几米,一头扎进了绿化带里。没系安全带的司南差点直接飞出去,颠得七荤八素的。宋小明的脑袋磕在方向盘上,鲜血直流。

“我去,你流血了……”司南天旋地转的,眼睛里只有宋小明脑门上的血,“你还活着吗?”

“好像还活着。”宋小明捂着脑袋,不大确定地说,“等下我们还能活着吗?”

司南没来得及回答,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把宋小明从驾驶座上拖了过来。车外的人砸碎了车窗玻璃,伸手把宋小明拽了出去。

“放开他!”司南大吼一声,另一边的玻璃也碎了,他也被人扯了下去。

“好小子,差点没给我们的人撞死。”彪形大汉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宋小明,空闲的手提着根铁棍,“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说,放开他!”司南磨着牙道,眼睛里光华流转。

“废什么话,都杀了。”小货车的驾驶座上有个红点明灭,上面的人看不清容貌,声音粗粝。

司南丹田内热流涌动,不待他动作,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如神兵天降,牧马人的车尾猝不及防地扫空了围在司南身后的一群人。押着司南的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肘用力捣进对方心窝,反掐住那人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牧马人降下半边车窗,一声枪响,打碎了钳制住宋小明那人的肩膀。

宋小明脱力地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到司南身边。

小货车上的人见势不对正要跑,铺天盖地的警笛声响彻整片雨幕。

“下来聊聊吧。”裴雪听扶着方向盘,吹了个流氓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檀真站在渔船的甲板上,头顶的矿灯在暴雨里摇摇晃晃,光影错乱。

七安河上的所有渔船作业全部被停止,只有这艘船能够通行。渔船从上游一路摸排下来,所有人都很疲惫。但水下声呐在这里失效,除了人工排查,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雨太大了,水底能见度很低!”鲶鱼精大声在他耳边说,“一定要今天打捞吗?我看够呛啊!”

“一定要今天,不能再拖了。”檀真说,“你们还有多少人?全部派下去。”

谁也不知道幕后那些人到底给水底的东西喂了多少血食,也不知道水底到底是什么。京州一千二百万人口,七安河为其提供了半数以上的水源,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很难控制得住。

鲶鱼精拿他没办法,只好回去调人。

甲板的栏杆上系着几十根缆绳,缆绳的另一头像是漆黑的蛇,没入波涛汹涌的水底,系在潜水员的腰上。狂风暴雨,水流湍急,缆绳并不是防止那些水族妖物干员被水冲走,而是担心他们在水底因为不明原因失联。

檀真背后的操作室里,联通着所有潜水员的通讯频道。

水浪流淌的声音、潜水员的呼吸声、单调的“无异常”汇报声交织在一起,檀真却莫名地感觉不安。

按照规定,两人一组,每十五分钟按顺序汇报一次。

第七轮汇报开始,檀真微微闭着眼睛,屏息凝神地听潜水员们按部就班地报告。

到第七组的时候,组员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汇报无异常。檀真却突然按住了操作室的麦克风,示意等候在一边的方东青出去检查第七组的缆绳。方东青拽了一下缆绳,缆绳松紧程度是正常的。

檀真正要感叹自己神经过敏,通讯频道却有另一个声音诧异地响了起来。

“指挥组,是有什么情况吗?”

“怎么了?”檀真注视着第三组闪烁的通讯灯。

“有人拽了我们的缆绳。”

檀真猛地转头看着方东青,方东青无辜地抓着缆绳上“七”的号码牌。

“不对,我们身上怎么有两根缆绳?!”

“第七组,听到请回话!”檀真咬着舌尖,改口道,“不,所有人,全部上浮!”

方东青背后张开红色的羽翼,贴着水面急掠出去。他的翅膀上流淌着灿烂的金色火焰,像是一盏明灯。方东青的视线穿破雨幕,却没有在水上发现任何生物。

檀真疾步走下船舱,舱底只放了一件货物。

玻璃水族箱里,鲛人转过头来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这条被豢养在行动科办公室里的鲛人娇贵得很,喂食定时定量,还得经常换水,不然就要掉鳞片。

但它是最后控制事态的杀手锏。

“雪听说你能听懂我们说话。”檀真伸手摸了一下他海藻般的长发,“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鲛人轻蔑地看他一眼,像是原谅了他僭越的行为,矜持地点头。

檀真打开舱底的锁扣,通往水下的通道大开。鲛人灵活地从水族箱里跳出来,转头没入了起伏的水中。

——

渔船放下几只皮划艇,陆续上浮的潜水员攀着缆绳爬上来。皮划艇忽然猛烈地摇晃起来,差点整个被掀翻过去。鳞片雪白的鱼尾在黑色的水浪间一闪而过,空中的方东青拉开了弓弦。

但他不敢放箭。

水下显然有个大东西,搞不好会把旁边的渔船一起拍得粉碎。鲛人还在和那东西缠斗,一缕淡红的血雾浮了上来。

甲板上的檀真忽然拍了拍手,混乱的风雨仿佛在一瞬之间停息。他目光灼灼,掌声清亮,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巽字,息。”

尾音落下,无形的压力在水面上展开,暴雨、狂风、翻涌的水浪静止了两秒有余。

鲛人突然探出水面,手里抓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尾巴,高声嘶鸣。方东青猛地从檀真释放出来的那股威压下回过神来,一箭射了出去。那根尾巴在鲛人手里激烈地挣扎起来,倏地挣断了尾巴,逃之夭夭。

裹挟着光焰的羽箭追着它刺进去,水面上翻起血色来。

鲛人气势汹汹地再追,方东青也紧随其后。

檀真摇晃两下,强撑着走进操作室,点开了空中无人机传回的画面。

那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潜回河水深处,脊背上嶙峋的鳞片像是山峦,破开层层雪白的浪花。

方东青勾起手指,连发三箭,每一根羽箭都刺进了它的脊椎中。

它爆发出难耐痛苦的叫声,断尾一摆,掀起的水浪巨石般当头砸在渔船上。鲛人的潜游速度也很快,看似修长柔美的十指抓进了它的鳞片里,生生地撕裂了它铁石般的防御。

“不能再往上了,上面是水坝!”檀真苍白着脸色喊,“毕方!”

方东青按着耳机,对下方的鲛人喊道,“停下来,你们会把水坝撞碎的!”

鲛人的尾巴猛地一拍水面,腾空而起。他的长发在风中招展,仿佛一面扬开的旗帜,湛青色的瞳子莹莹发亮。

所有人都听见了歌声。

缥缈如云烟的歌声。

水面猝然炸开,水浪化作无数尖利的刺,把水下那个修长矫健的影子钉死在了原地。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生物,它像是巨蟒,可世界上没有这么大、这么长的蟒蛇,也没有蟒蛇会长着狰狞的角。但那也不是龙,它猩红的眼睛、贲凸的尖牙让它显得很邪气。

鲛人一个踉跄落在了水坝上,虚脱似的偏头咳嗽,咳出大口大口的血。

那类似于蛟的生物枉然地张开嘴,里面是一具空荡荡的棺椁。刺穿它身体的水消失了,大片暗红色的血被流动的河水带走,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方东青落在鲛人身边,安抚道,“做得很好,你可以休息了。”

鲛人疲倦地点点头,躺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

“你们俩可真行。”裴雪听嫌弃地揉了一把宋小明的鸡窝头,戳着司南的鼻尖说,“我让你去看看情况,你倒好,想直接把人一窝端了是吧?你有那本事吗?差点倒赔一个进去。”

司南被她数落也不辩解,上上下下地扒拉着宋小明脑袋上的绷带观察,“他这个不用再检查检查吗?会不会傻啊,明天早上上班会不会不认识我们了啊?”

“我就是皮外伤,不至于失忆,”宋小明小声解释,“也不会变成弱智。”

“滚一边去,别碰高材生金贵的脑袋。”裴雪听训斥道。

车载蓝牙在这时响起,裴雪听接通了电话。

“七安河上刚刚传来消息,”陆吾沉声道,“里面的东西跑了。”

裴雪听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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