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闪回——

北平程家小杂院  夜晚  外景

程嘉文递给林华珺一张船票。

程嘉文:华珺,我托人带的从天津出发的船票。没能找到更好的舱位,委屈你了。

林华珺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接过船票,立刻就要给程嘉文跪下,被程嘉文及时阻止。

程嘉文: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程嘉文扶起林华珺。

林华珺:嘉文哥,都说大恩不言谢,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总算知道,什么都可以计算,唯有恩情难以丈量。你们对家母和我的帮助岂是几句感谢可以简单概括。可即便这样,还是请嘉文哥收下我的谢意。

程嘉文:国难当头家家有难,大家不过是互相扶持共渡难关,何足挂齿。更何况我答应了嘉树,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程嘉文说罢,将一个信封递给了林华珺。

林华珺:这是?

林华珺打开信封,发现是三百块钱。

林华珺:嘉文哥,这我不能要,绝不能要。

程嘉文把信封又推给了林华珺:华珺,你先拿着,路上以防万一。如果没有用,你就转给悦容和嘉树。你听我说,嘉树虽然自小顽皮,但他心中始终有分寸。别人以为他没长性,可我这个当哥哥的知道,只要是嘉树认准的事,他就不会轻易放弃。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

林华珺有些尴尬:嘉文哥,嘉树待人真心热情,大家都很喜欢他。作为朋友,我也不例外……

程嘉文:你千万别误会,任何事都可以,唯独感情不能勉强。华珺,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万一嘉树遇到难关,你作为他的朋友,可以拉他一把。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你说的比我们管用。

林华珺:嘉文哥,嘉树还不知道家里的现状吧?

程嘉文:程家目前的状况请你不要告诉嘉树。还有,也请对悦容保密。

林华珺:悦容姐肯定会理解你的决定的。

程嘉文摇摇头:悦容把学校的工作看得很重,我不希望家里的事扰乱了她的心思。

林华珺点了点头,把程嘉文递给她的三百块钱紧紧攥在了手里,她明白,这不仅是钱,更是程家对程嘉树和方悦容的责任和关怀。

闪回结束。

昆明某会馆  白天  外景

面对方悦容的询问,林华珺表情有些不自然,可她还是试图掩饰着。

林华珺:悦容姐,程家一切都挺好。

聪明的方悦容在林华珺的迟疑中明白了一切。

方悦容:华珺,我知道嘉文一定会叮嘱你。但,不要瞒我,我也是程家的一分子。

林华珺看着方悦容认真的双眼,自知瞒不过去:好吧。悦容姐,程家确实经历了变故,家中生意没有了。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嘉文哥谋到了一份差事,如今渐渐从困境中缓过来了。

方悦容:我姨父和姨母呢?

林华珺:嘉文哥还照顾得过来,他请你一定安心。

这时,林华珺从口袋里拿出了信封,郑重地交到方悦容手里。

林华珺:这是嘉文哥让我交给你们的。

方悦容正想开口发问,程嘉树跑到林华珺身边。

程嘉树: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

方悦容迟疑了一下,马上:你大哥让华珺给咱们带了生活费。

程嘉树看到装着钱的信封:我哥他总算没忘了咱们。

这时,裴远之发话了。

裴远之:同学们,请集中到这里来。

文法学院的同学们都朝裴远之聚拢而去,包括程嘉树、方悦容和林华珺。

裴远之:同学们,马上就要出发去蒙自了。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情,我很兴奋。学校的老师们一次次往返在昆明和蒙自之间,为开学打点,现在大部分教授已经抵达,等待着同学们的到来。

同学们被裴远之的话所鼓舞,整装待发。

程嘉树朝双喜和方悦容挥手道别。

方悦容不由自主地朝另一个方向看去,正好,裴远之也在看她,两人目光刹那间交会,彼此微笑。

双喜和方悦容目送着行进队伍而去。待看不到程嘉树的身影后,方悦容打开了林华珺给她的信封,里面是完完整整三百块钱。

方悦容将钱递给双喜,两人盯着这钱心情沉重。

蒙自  白天  外景

窗外,蒙自的风景在火车的行驰中掠过。四面有山不高,大致蔽以树,阳光照山坡,天气晴朗。

原本还是一掠而过的风景,渐渐慢了下来,直到“碧色寨”三字站牌出现。

碧色寨火车站  白天  外景

火车抵达,在站牌不远处一群人等候相迎,蒙自县县长、乡绅、当地挑夫,以及先期到达的校方代表等都在其中。

程嘉树第一个跳下火车,兴奋地在蒙自的土地上用脚踩了踩,又放松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满意地看着四周的风景,一边活动身体。

叶润名、林华珺等也先后从火车上下来,看到程嘉树如此放松也都见怪不怪了。

程嘉树:我腰都僵了。来,大家活动下。

叶润名:从北到南,北平到长沙,长沙到蒙自,虽然一路奔波,但心情大好。

叶润青:就是,蒙自还真是让人充满好奇。

林华珺也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小城。

裴远之、闻一多接连下车,先期抵达的郑天挺上前相迎,他与裴远之、闻一多握手问候。

郑天挺:友三兄、远之。南方天气蒸郁,你们乘车辛苦了。

闻一多:是啊。毅生兄,都说云南气候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果不其然,方才途中还在下雨,到站天公就放晴了。

裴远之:还未开学,闻教授在车上就已经开始备课了。

闻一多:我打算每堂课就这么开始,“痛饮酒,熟读《离骚》,方称名士”。

几位教授哈哈一乐,显然,大家心情都很好。

这时,郑天挺引来一位长相粗犷黝黑,年约四十岁的壮实男子。

郑天挺:这位是蒙自当地的名门士绅——沙玛阿旺。

裴远之:幸会。

闻一多:幸会。

郑天挺:梦麟师在昆明街头邂逅了碧石铁路的一名雇员,他告诉梦麟师蒙自有很多闲置的房子,并介绍了一位当地的朋友。幸亏得到了阿旺的协助,文法学院师生才得以在蒙自更快落脚。

闻一多:谢谢阿旺兄弟。

阿旺:我粗人一个,也不会说话,联大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提就是了。我为老师同学们找来了一些挑夫,大家的行李就交给他们来搬吧。

说着,阿旺对身边人耳语了一句,接着一群挑夫直接上火车搬东西去了。

叶润青看着自己的一堆行李,大为开心:这个阿旺人不错,雪中送炭,想得周到。

挑夫垒着一摞箱子就要往火车下搬,文颉急忙阻止。

文颉:你们快放下,我来搬,闻教授的手稿都在箱子里。重手重脚的,箱子摔坏了怎么办。

挑夫把箱子重重往地上一放,又进到火车里搬运其他行李去了。

文颉:说了轻点的。

程嘉树调侃他:文颉,闻教授写稿是写在瓷器上吗?

文颉:什么意思?

程嘉树:又不是写在瓷器上,还怕摔的呀?闻教授真应该付你薪水,贴身助理都没你仔细。

程嘉树开个玩笑,没想到文颉狠狠瞪了他一眼:作为学生,照顾先生不是应该的吗?

程嘉树:应该,应该。

文颉左右手都拎着闻一多的箱子,他身子瘦弱,显然很吃力。

程嘉树:我帮你拎一个吧。

文颉:用不着你假惺惺!

这时,挑夫又搬下了很多精致的皮箱。

同学甲:谁带这么多箱子?

程嘉树:除了叶润青还能有谁啊!

几人打打闹闹,一起跟着大部队离开火车站。

蒙自街道  白天  外景

蒙自一月两次的市集,此刻正在进行中。传统官府式大门的房屋,漆成了朱红色。农民、工匠和商人等把各自的货物铺在路边,有卖石榴的、咖啡的、银饰的……

当地人头顶商品,女性撑着雨伞,大家的目光惊诧,纷纷看向了同一处,并且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大家目光的焦点,自然是叶润青——此时的她,一身时髦装束,高衩旗袍配肉色丝袜,外加一件小披肩,头戴宽沿太阳帽,还架着太阳眼镜,手上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派头十足。本来在联大女生中,她就已经很耀眼了,更何况在这朴素的小城蒙自街头。

蒙自民众和联大师生们互相打量着。

唯有文颉与众人朝气青春的面目不同,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闻一多的行李。

叶润青心情格外好,不自觉地走在了程嘉树身边。程嘉树看了叶润青一眼,躲开几步。叶润青皱眉,又走到程嘉树身边,程嘉树还想躲,被叶润青拉住。

叶润青:你干吗躲着我?

程嘉树:不能抢了你的风头啊。

叶润青:什么风头?

程嘉树用眼神示意她看周围的民众:整条街的人都在向你行注目礼呢。您哪,慢慢享受。

叶润青这才听出程嘉树在调侃她,正想发飙,却发现人群中有人盯着她的腿指指点点。叶润青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了拉高衩旗袍。

林华珺的心情似乎也被灿烂的天气和同学影响,开朗了很多。

林华珺:看到他们斗嘴,有种回到了长沙的感觉。

叶润名:是啊,蒙自这座小城,让人不知不觉心情就好了起来,华珺,我无比期待这一学期。你呢?

林华珺冲叶润名笑了笑:喜悦是一天,忧愁也是一天。

她加快了步伐。

林华珺:我会好好珍惜这一学期的!

周宅  白天  外景

女生们被领到一栋带有围墙的大公馆前,牌匾上挂着“周宅”二字。

郑天挺向女生们介绍道:同学们,这里就是你们女生宿舍了。

女生们很兴奋,议论纷纷并向里打量。

林华珺念道:周宅……

郑天挺:周宅的主人是当地的士绅周柏斋先生,得知联大文法学院要搬迁到蒙自,周先生亲自找到政府,主动提出将自己的宅子让出。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郑天挺领着女生们踏入周宅。

周宅听风楼院子  白天  外景

女生们发出惊呼和赞叹。

同学甲:哇,好大呀!

郑天挺:宅子南北向,冬暖夏凉。主房两院,同学们将住在东侧院的颐楼里。大家穿过东门到教室所在的海关大楼只要十分钟。

郑天挺将女生们领到了颐楼前:同学们,这颐楼就是你们的宿舍。床铺已经安置好了,大家先入住吧。

女生们:谢谢郑先生。

周宅听风楼女生宿舍  白天  内景

二楼十分宽敞,摆放着十数张上下铺双层床,木板水平固定在床架末端外,还布置点缀了鲜花。

林华珺走到窗前,眺望出去可以看到美丽的南湖。

林华珺:临窗观湖,凭栏听风,这颐楼改为听风楼更应景。

其他女生也上来了,闻言附和:听风楼确比颐楼更雅!

叶润青:那我们以后就叫它听风楼!

叶润青和林华珺一起闭着眼睛感受风吹拂的感觉。

突然叶润青感觉到有一只手伸到她的头顶,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帽子在一个女孩手里。

这个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轮廓很深,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璞玉般的纯真和野性,她穿着大红配翠绿的衣裳,身上佩戴着银饰,正举着叶润青的帽子好奇地研究着,然后戴在了自己头上。

叶润青:你谁呀,干吗抢我的帽子?

阿美:这帽子真好看!

说着,阿美又身手敏捷地摘走了她的墨镜。叶润青又吓了一跳。阿美全然不在意,将墨镜戴在自己脸上,抬头看天看树,外面的世界都是灰灰的。

阿美:这眼镜怎么黑乎乎的?

叶润青:你,你怎么伸手就抢人东西?

阿美:我就看看。

阿美摘下眼镜塞回叶润青手里,随即,她的目光落在叶润青的腿上,出其不意地将她的裙子撩了起来。

叶润青吓得大叫:啊!……啊!……

叶润青打掉这个女孩的手,紧紧地按住裙子四角。

叶润青:你干什么?你一个女孩子竟然耍流氓!

阿美:耍流氓?什么是耍流氓?

林华珺护住羞得满脸通红的叶润青。

林华珺:这位姑娘,你为什么要掀她裙子啊?

阿美:我没见过这种裙子,就是想看看她裙子底下是不是跟我一样也穿着裤子。

说着,她掀开了自己的裙子,露出了里面的裤子。

阿美:结果她里面什么也没穿……

叶润青脸色通红地:谁说我没穿了,我明明穿着丝袜。

阿美:丝袜?什么是丝袜?我明明什么也没看到啊。

说着,阿美又想去掀叶润青的裙子,叶润青连忙躲到林华珺背后。

大家都被女孩逗笑了。

林华珺:你是本地人吧,你叫什么名字?

阿美:我叫阿美,沙玛阿美。这里是我帮你们布置的!

林华珺:沙玛阿旺是……?

阿美:我哥。

林华珺:阿美姑娘,谢谢你帮我们把宿舍布置得这么整洁。我叫林华珺,她叫叶润青。

阿美:什么是丝袜?

林华珺:润青,打开你的箱子,让阿美姑娘看看吧。

叶润青这才从林华珺身后走出来,两手还紧紧按住裙子,生怕阿美再来掀。

在阿美无比好奇和期待的目光中,叶润青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就是一个世界,琳琅满目都是女性物品——旗袍、不同颜色的丝袜、高跟鞋、香水等。

阿美脸上的表情复杂,觉得新奇又茫然。

阿美:我们这里每个月有两次集市,都没见过你卖的这些东西!

林华珺拿起一双肉色丝袜:这就是丝袜。

阿美接过丝袜,用手指搓了搓,又盯住叶润青的小腿看。

叶润青又好气又好笑,但不再闪躲,任由阿美看。

叶润青:看清楚了吗?我穿的就是这种肉色丝袜。

阿美又搓了搓丝袜,举高看了看:这能穿吗?

叶润青:当然。穿裙子的时候配上丝袜,腿就变得好看了。

叶润青把丝袜套在手上,向阿美展示穿法。

叶润青:往腿上一套就好了,特别简单。

阿美认真地看着叶润青的示范。这时,叶润青发现阿美的嘴唇干燥起了皮,她在箱子里找了一阵,拿出一只口红递给阿美。

叶润青:给你。

阿美:这是什么?

叶润青:口红。你看我嘴唇,和你的颜色是不是不大一样?

阿美凑上前观察,惊奇地点了点头。

叶润青:就是抹了口红!来,我教你。

阿美不知道叶润青要做什么,将信将疑地坐下,叶润青将口红旋转出红色膏体。当口红接触到阿美嘴唇时,阿美紧张得一动不敢动。涂好口红,叶润青将镜子递到阿美面前。

叶润青:好看吧?

阿美看到镜中自己的嘴唇上方红红的,一脸古怪的表情:妈呀,像喝了血。

众人又笑了起来。

叶润青又拿过自己的帽子和墨镜给阿美戴上。阿美看着镜子里截然不同的自己,呆住了。

叶润青从箱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肉色丝袜,连带刚才的口红,塞到阿美手中。

叶润青:送给你!

阿美:我不要!

叶润青:拿着。

阿美犹豫。

阿美:那好,我不会白拿的。你等着!

阿美把口红和丝袜放到口袋里,一溜烟地跑走了。叶润青和林华珺相视一笑。

林华珺:这个阿美真有趣,天真淳朴。

闻一多住所(哥胪士洋行)白天  内景

朱自清陪闻一多走进他的房间。房间不大,只摆放着靠墙的床铺和一张挨着窗户的书桌。房间的布置是两个人的宿舍。

朱自清:蒙自虽小,但小得好,人也少得好。

这时,陈达端着一杯咖啡来到了闻一多的房间。

(字幕:西南联大社会学系主任  陈达教授)

陈达:友三兄,来,喝杯咖啡。

闻一多惊喜:这里还有咖啡?

陈达:我在今日市集买的美国咖啡,香港带来的咖啡壶刚好派上用场。

朱自清:听说你们组织了网球俱乐部?

陈达:正是!现在已有十余人,欢迎加入。

朱自清:我准备去南湖看看,一块去吗?

闻一多:不了,准备给家里回封信。

陈达和朱自清一起离开。

闻一多在书桌前坐下,摊开信纸,望着窗外,他嗅到了一股新鲜的气息,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他在信纸上写道:贞,在昆明所发航空信想已收到。我们五月三日启程来蒙自……到此,果有你们的信四封之多,三千余里之辛苦,得此犒赏,于愿足矣!你说以后每星期写一信来,更使我喜出望外……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闻一多放下纸笔:请进。

文颉推开门:闻先生。

闻一多:是文颉啊,有事吗?

文颉:闻先生,我是来帮您打扫房间的。

闻一多并未让文颉进屋:不用,房间很干净,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

文颉:闻先生,打扫卫生这种事怎么能让您做呢?还是我来吧,干净点住得舒服。

闻一多:文颉,听我一句话。你要多与同学们相处,你们才是要共度四年同窗的伙伴。

文颉愣了,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可是,您是我终生的老师。

闻一多笑了笑:我打算开始整理步行团一路的素描了,你先回去吧。

文颉依依不舍离开了闻一多住所。

南湖  黄昏  外景

夕阳西下,倒映湖面,垂柳摇曳。

程嘉树和林华珺、叶润名、叶润青在南湖边散步。叶润青换了一身学生装。

程嘉树:咦,怎么不穿你的旗袍了?

叶润青:要你管!

一阵风吹来,程嘉树发现林华珺穿得不多,他本能地想要脱下外套,为林华珺披上。这时,他看见叶润名已经脱下外套为林华珺遮风,立刻缩了回去。

叶润青:听说南湖里鱼多,它们现在应该还饿着,程嘉树,你要是再这么调侃我,我,我先把你丢下去喂鱼。

程嘉树摊开双手,对叶润青说:你大可以试试。

面对程嘉树的“没心没肺”,叶润青又被气到,白了程嘉树一眼,自顾自往前走去,但她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少女的微笑。

程嘉树注意到林华珺,虽然故作轻松,想融入他们的氛围,但她眼睛骗不了人,她有心事。想了想,程嘉树还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四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继续围着南湖散步。

前方,朱自清先生身着一袭长袍迎面而来。

大家打招呼:朱先生!

汤用彤教授拄着拐杖,虽然身材矮小却步伐矫健地超过他们。

(字幕:西南联大哲学系主任  汤用彤教授)

程嘉树:汤先生,您悠着点!

汤用彤头也不回:夕阳正美,吾当学夸父逐日,留住此景!

这时,查良铮也加入了程嘉树、叶润名他们一行。

叶润名:你们发现了吗?这里很像北平的什刹海。

查良铮:我倒觉得这里更像古希腊的巡回学校。

钱穆:中国学问,不是只凭一点浅近的逻辑所能理解的,譬如《论语》讲仁,你把所有讲“仁”的话,归纳排比在一起,就可以下个定义,就能懂得仁了吗?

驻足听了会儿,程嘉树一行又继续徜徉在南湖柳畔边。

阿美家  夜晚  内景

阿美套上丝袜,对着自己的腿欣赏了半天,丝袜的触感让她觉得新鲜。她一边哼着当地的小曲,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突然阿美又想起什么,立刻坐到镜子前,取出口红对镜涂,却怎么也涂不好,画得奇形怪状,阿美看着镜中的自己乐得咯咯笑。正在自我陶醉中,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阿美从镜子中看到是大哥,吓得她赶紧用手擦嘴上的口红,擦得满脸都是。

阿旺:你脸怎么了?

阿美再使劲擦了擦:没什么。

阿旺:你怎么跟那些女学生待了一会儿,就像掉了魂似的?你离那群女学生远点,一个个穿得像妖魔鬼怪,丢人现眼。你知道乡民怎么议论的吗?一群男男女女挨得那么近,女的把腿都露在外面给别人看,成何体统?简直是伤风败俗,太不像话了!

阿美小声:她们穿的是丝袜。

阿旺:什么?

阿美:哎呀,说了你也不懂。

阿旺:不管我懂还是不懂,我不许你再去找她们!别仗着阿爸宠你,就为所欲为!

阿美倔强地不吭声。

阿旺摔门而出,阿美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心,发现口红蹭得满手都是。

蒙自校委会  白天  外景

联大同学们围在总务办公室的墙壁前。墙壁上密密麻麻贴着学校开设的课程。同学们兴致勃勃地抄着课表,议论纷纷。

“谁选了潘光旦教授的课?”

“我!”

“到时候喊我,一块旁听去。”

“你们听说了吗,法律系只有蔡维藩教授按时到蒙自,他让学生自学取代了讲授,听说未来还要用报告和论文代替考试呢。”

“真的?”……

蒙自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内景

程嘉树埋头写信。

程嘉树(画外音):明日即将开学,尚有不少教授因战时运输困难延期抵达,滞留在外。可即便如此,同学们的学习热情依旧十分高涨。云霄,昆明的情况如何?

昆明昆华农业学校教室  白天  内景

程嘉树的来信在一旁,毕云霄正在回信。

毕云霄(画外音):以往每学期物理系都要做十到十二个实验,现在减少为三四个,但赵先生说,将会努力让实验物理的不足被理论物理弥补……

昆明校委会  白天  内景

梅贻琦:……幸而在云南省和昆明市各界人士的大力协助下,我们租得大西门外昆华农业学校作为理学院校舍,租得拓东路迤西会馆、江西会馆、全蜀会馆作为工学院校舍,盐行仓库作为工学院学生宿舍。希望能暂时解决校舍困难的问题。

方悦容走进校委会办公室,发现大家在梅贻琦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听梅校长说话。

方悦容便也站定,认真听着。

黄钰生接着说道:我们购置了昆明城西北三分寺附近的120亩地作为校址地基,计划聘请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为校舍建筑工程顾问,待校舍拔地而起,联大便真正在昆明落地生根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十分激动。

哥胪士洋行男生宿舍  白天  内景

程嘉树看着方悦容寄来的信。

方悦容(画外音):……昆明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嘉树,得知你在蒙自安顿了下来,深感欣慰。新学期即将展开,希望蒙自静谧的氛围能为你的学习助力。并请代问裴先生好……

(字幕:1938年5月2日,国立西南联大1937-1938年度第二学期开学,注册开始。5月4日,开始上课。)

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内景

朱自清先生正在授课,诵读柳宗元《封建论》的声音传来: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

叶润名、程嘉树、林华珺、叶润青、文颉等人都坐在教室里。

朱自清先生继续诵读:……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众学生静静聆听。

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外景

海关教室被蒙自人包围着。有的伸长脑袋,十分好奇地往教室里看,有的搬了把凳子索性坐着听,当听到这群外来者讲授之乎者也的课程时,大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海关大楼教室  白天  外景

这时,有一人扒开蒙自的围观人群,兴奋地往前凑,是阿美。叶润青送她的肉色丝袜已被她穿在了腿上。

也有一只手伸上了阿美的腿,摸她腿的是蒙自姑娘阿花。

阿花:阿美,你怎么里面不穿裤子啊?

阿美:我穿了!穿的丝袜。

阿花:什么是丝袜?

阿美:丝袜就跟我们穿在裙子里面的裤子一样,只不过这种裤子能让你的腿更好看。你摸。

她把丝袜捏起一撮,让阿花来摸。

阿花:真的有穿裤子,这就是丝袜啊,真滑。

一时间,好几个姑娘都好奇地凑过来摸她的丝袜。

阿美:(指教室里联大学生)她们送我的!好看吗?

阿花:好看!

阿美:你们要不要也试一试,我脱下来给你们。

正当阿美兴奋地向阿花介绍时,一只手猛地抓出了阿美,是阿旺。阿旺看到她腿上穿着丝袜,一个大耳光扇到了阿美脸上。

阿旺:快回去,别在这里丢人。

阿美:我怎么丢人了?

阿旺拽住阿美:大庭广众之下光着大腿让那么多人摸,这还不丢人?快跟我回去。

阿美:学生们都这么穿,我没有丢人,我不回去。

阿旺:你回不回?

阿美:不回,就不回!

兄妹俩的吵架惹得在场的人纷纷侧目,此时,联大学生刚好下课,也对这一幕投来了好奇和诧异的目光。

阿旺更觉得丢脸:你不回是吧,好!我让你不回……

阿旺看到身边有一把乡民带的凳子,他气急,随手抄起凳子就要往阿美头上打。

阿旺:我让你在这里丢人。

阿美闭上了眼睛,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但是凳子迟迟没有落在她头上。她睁开眼睛,发现面前是一张清秀儒雅的脸。

原来是叶润名——下课的叶润名看到这一幕,一手抓住阿旺,阻止了他的行动。

叶润名盯着阿旺:阿旺先生,你为什么打人?

他的嗓门并不大,甚至很文雅,但声音却不怒而威,阿旺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阿美看呆了,傻愣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润名看,好像世界上就剩下他们俩了。

阿旺:我教训妹妹,用不着外人管。

叶润名:你在家怎么做我管不到,但这是我们学校,我必须管。

阿美的心彻底被叶润名俘获。

他附在阿旺耳边,低声地:以阿旺先生的威望,应该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理家务事吧?

阿旺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想把事情闹大,放下凳子,强行拉住阿美。阿美仿佛也丧失了行为能力,还盯着叶润名看,眼冒桃花。

一位同学走到叶润名身边跟他说了声:学长,老师找。

叶润名应了一声“来了”,这才松开了阿旺的手:我也有妹妹,我觉得妹妹不是用来教训的,而是要呵护的。

阿美还是呈现痴呆状,被阿旺强行拖走,一边还盯着叶润名看。

街道  白天  外景

三三两两的联大学生走在街上,与当地人形成鲜明对比。当地人看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好奇变成了排斥不满。

叶润青和两个女同学朝听风楼走去,边走边聊。

叶润青:阿旺居然当众打自己的妹妹,太过分了!

同学甲:是封建,你看这里的女人,出门都还撑伞把脸遮住。

同学乙:听说这里几乎没有女孩小学毕业,中学专门为男孩设立,也几乎没有人上过大学。

这时,一对本地母女迎面走来。女儿好奇地看着叶润青的腿。

女儿:娘,你看,她们没穿裤子!

母亲厌恶地瞪了叶润青一眼:伤风败俗!

说着,那位母亲捂着女儿的眼睛,将女儿拉远。

这话落入叶润青的耳朵里:她居然骂我伤风败俗?

叶润青气得涨红了脸,想跟那对母女理论,却被同学拉住。

同学甲:算了,润青。他们的思想还没开化,大概还没准备好接受现代女性。咱们理解不了他们,他们大概也理解不了我们。

阿美家客厅  黄昏  外景

客厅里,几个当地人围着阿旺。

乡民甲:阿旺,你可一定要给大家做主。

乡民群情激愤,阿旺:大家冷静点,坐下一个个慢慢说。

乡民甲:这帮学生真的是太不像话了,一个个女的不像女的,露胳膊露腿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当街勾勾搭搭。

阿旺:有这事?

“我们都看到了!”

“我可以作证。”

阿旺:他们怎么当街勾勾搭搭了?

乡民乙:男男女女没有任何避讳,公开走在一起,肩挨着肩,手拉着手,勾肩搭背不说,有的还咬着耳朵说话。我们的女人和孩子看了,这还得了?太有伤风化了,再这样下去,要把全蒙自的风气都给带坏了。

阿旺也很生气,手重重地砸在椅子扶手上。

乡民们窸窸窣窣,议论了起来。

乡民甲:大家安静!阿旺,当初他们来这里,你帮着安排了不少事,你说说怎么办。

乡民乙:阿旺,你可要负责啊。

乡民甲:阿旺,既然你和他们有联系,你出面去跟学校说一说,让他们好好管管这帮学生!

乡民乙:对!阿旺,你给句痛快话。

阿旺下定决心:好,我去找学校。

海关大楼图书馆外  黄昏  外景

小小的图书馆内只有十七个座位。同学们在门口排队,程嘉树和文颉也在其中。

林华珺从图书馆内走出来,看到程嘉树微微一笑。

程嘉树:你怎么一个人?

林华珺:润青先回去了。

程嘉树:那你自己回去当心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当地人对咱们不太友好。

林华珺点点头:嗯,那我先走了。

程嘉树继续排着队,这时,李丞林走过来。

文颉:被打劫?

李丞林:可不,而且我听说当地人都有老式火枪。

同学甲:太可怕了!

大家议论纷纷。

程嘉树有些担忧地看向林华珺离开的方向。

南湖边  黄昏  外景

林华珺独自一人绕着南湖边散步,心里挂念着远方的妈妈。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

林华珺看到程嘉树朝她跑来,有些诧异。

林华珺:你怎么来了?

程嘉树:你还不知道吧,外文系老师William  Empson被打劫了。

林华珺:不会吧?

程嘉树:还是小心点的好。走,我送你回宿舍。

林华珺:我想再待会儿。你看,这里真的很像什刹海。

程嘉树:想家了?

他显然说中了,林华珺点点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程嘉树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并且示意林华珺也坐下。

湖面上起了一圈圈水波,天空开始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程嘉树脱下自己的外套,撑在林华珺的头顶,为她遮住风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呵斥声,几个警察出现在他们身后。

警察甲:你们在干吗?!

几盏灯笼亮起,照在了程嘉树和林华珺脸上。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警察已经过来,企图扣住他们。

程嘉树死死地把林华珺护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几名警察上前,扣住了两人。

程嘉树:凭什么抓我们!

警察甲: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孤男寡女行苟且之事,现在就以有伤风化罪逮捕你们。

警察乙又企图上去抓林华珺的胳膊。

程嘉树:你胡说,我们没有!把你们的脏手拿开。拿开!听到没!

警察才不管他,几双手一起抓住了林华珺。

程嘉树怒极,冲上去跟警察扭打了起来。

警察们火了,纷纷拿出警棍,抡了过来。

程嘉树见状,赶紧把林华珺护在身下,任凭警棍落在自己身上。

林华珺:程嘉树!你快让开!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

但是根本没人听她的,警棍雨点般落在程嘉树身上,终于,程嘉树晕了过去。

林华珺:嘉树!……嘉树!……

自始至终,程嘉树都把林华珺保护得很好。

警察所监房  夜晚  内景

警察甲和警察乙架着程嘉树,警察丙推搡着林华珺,从外面走到监房外的走道。

警察丙打开第一间监房的铁门,将林华珺推了进去。

林华珺:(抓着铁门)嘉树!……嘉树你怎么样了……

警察甲和警察乙打开第二间监房的大门,将程嘉树扔进了监房。程嘉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警察甲和警察乙穿过走道,准备和警察丙离开监房。

林华珺:(摇晃着铁门)求你们让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警察甲:狗男女。

林华珺:他怎么样了?

警察乙:你放心吧!还没死。

三名警察离开了监房。

林华珺赶紧挪到靠近程嘉树的那堵墙,敲着墙体。

林华珺:嘉树!

没有人回应。林华珺着急地在监房里走来走去。

林华珺:嘉树!

依然没有人回应。

周宅听风楼  夜晚  内景

深夜,同学们都准备睡了,林华珺还没有回来。

叶润青:寄彤,你看到林华珺了吗?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同学甲:可能还在图书馆吧。

叶润青:这都几点了,图书馆早就关门了。

叶润青问其他同学:你们谁见过林华珺吗?

大家纷纷摇摇头:没见过。

同学甲: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听说早上还有老师被打劫了。

叶润青有些急了。

哥胪士洋行男生宿舍  夜晚  外景

叶润青急急忙忙跑到男生宿舍外,遇到了文颉。

叶润青:文颉。

文颉:叶润青,这么晚了,你……

叶润青:你看见华珺姐了吗?

文颉:没有啊,她不在女生宿舍吗?

叶润青:不在!怎么办,华珺姐不见了。我哥呢?

文颉:他在裴先生那,走,我带你去。

裴远之宿舍  夜晚  内景

深夜,一盏油灯下,裴远之和叶润名促膝谈心。

叶润名:我们走过的路多为崎岖地带,恶劣天气是常态。裴先生,您知道虽然在北平我也参加过不少学联活动,但用脚丈量每一寸土地,承受如此身体考验于我是第一次,还真不一样。

叶润名的眼神在红色的光晕中熠熠发亮。

裴远之欣赏地看着叶润名:哦?怎么个不一样?

叶润名:(深情地)祖国和人民于我而言不再空泛,家国的概念也非遥不可及,现在跟您谈起,我仍然十分激动,觉得自己言之有物了,一直以来思考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裴远之:同样的感受我倒也听参加过长征的同志提起过,他们说,经历了长征便真正做到了心里有人民。润名你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叶润名:(逐渐激动起来,满眼含泪)看见那些穷苦百姓,我会心痛;想起那些中饱私囊发国难财的贪渎官吏,我不由得愤怒。那些老百姓,他们赤脚、不识字,甚至抽鸦片,住在简陋昏暗的茅棚里。一名老人告诉我,“当土匪来时,他们会砍掉我的头,当国民党部队来时,他们会剃掉我的脑袋”。

裴远之愤然起立:简直是兵匪一家!

裴远之缓缓坐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润名,这一次旅行团艰苦卓绝的跋涉可谓是联大师生的长征。你们走出象牙塔,步入现实世界,心怀救国救民的赤诚,近距离地体察民情,感知国情。润名,我为你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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