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五的傍晚，北京城飘了一点小小的雪花，乔莉收到了黄色预警的短信。她很喜欢下雪，南方虽然温暖，每一年的记忆中，还是有雪的影子，那雪虽然落地就化了，但是雪花很大，在空中悠悠荡荡地飘着，忽而就落了下来不见了。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窗边，透过厚厚的落地玻璃，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一看是陆帆，忙调整了心情：“老板。”
“你的报告准备完了吗？”
“完成了。”
“立即发给我。”
“好。”
“我们明天上午回北京，如果明天下午有时间，就到公司开个碰头会，我们想商量一下晶通的市场活动。”
“好。”
“北京下雪了吗？”
乔莉一愣，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她不知说什么：“嗯，下了。”
“没事就早点回家，万一碰到交通堵塞就麻烦了。”
“好。”乔莉挂上电话，疑惑地看着雪花，陆帆也喜欢下雪吗？她明明可以和他闲聊几句，却又是这样挂断了。乔莉觉得自己除了工作，已经不知道如何和周围人谈一谈心情，还是谈心情这种事情，只需要一两个朋友，不需要太多人？
她回到座位旁，给刘明达打了个电话：“明天下午我们部门要开会，晚上我直接去吧。”
“好啊，”刘明达道，“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好。”
“哎，下雪了，你们那儿看得清楚吗？”
“看得清楚。”
“呵呵，”刘明达道，“你们南方人没怎么见过雪吧？还是我们北方好。”
“南方也下雪的，”乔莉淡淡地道，“都一样。”
“谁说的，”刘明达不依不饶，“北方下的雪都能积着雪堆，南方的雪下来就化了，不好看。”
“是，北方的雪比较好看。”乔莉道，“我要工作了，你把地址发给我，再聊。”
“好，拜拜。”
乔莉不悦地挂上电话，心想这刘明达也是有趣，非要论证北方的雪比南方好，她无奈地叹口气，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谈恋爱也要深入学习，不禁微微一笑，相比较起来，陆帆最后的那句关怀就显得很有人情味。其实何止恋爱，生活中无处不是学问。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有点疲倦，也没有之前的信心充足，经历了邮件事件、方卫军骚扰，还有里里外外这复杂的局面，她实在觉得自己高估了自己，当初那种不顾一切也要做好销售的心气弱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有一点迷茫，这迷茫是什么，她不清楚，她生平第一次感到需要另外的一些力量，可是这力量在哪儿呢？
周六上午，王贵林与于志德亲自到宾馆送别了何乘风与陆帆。周祥借口要在家过周末，没有离开石家庄，一来他心情不顺，二来他不想与陆帆同路，三来姐姐和姐夫这一段闹得也不太开心，他确实想在家陪陪姐姐。
“何总，”王贵林紧紧握住何乘风的手，“以后常来晶通做客，希望我们能成为真正的战友。”
何乘风笑了：“我们早就是战友了，你我都是职场中人嘛。”
王贵林微微一愣，身在国企多年，他一般听到的都是干部、企业家、改革家、人民公仆等等词汇，“职场中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他呵呵乐了：“您说得非常准确，以后，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职场中人了。”
“王总、于总，”何乘风道，“你们就不要远送了，我们保持联系。”
陆帆与王贵林握了握手，与于志德握的时候，于志德轻轻一握就把他的手丢开了，显得十分冷淡。陆帆有点意外，看了他一眼。于志德满面微笑：“陆总，以后常联系啊！”眼睛却不看他，望着他旁边一点点的地方。
陆帆有些奇怪，当下也没说什么，他陪着何乘风上了车，一直等车开出了城，他这才恍然大悟过来，肯定是顾海涛把两个亿外包的事情告诉了张庆，她听说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就赶紧告诉了于志德，于志德故作冷淡，无非是想叼住这块肥肉，让庆丰代理，或者说让他自己从里面多分一点好处。想到这儿，他忙把这一细节告诉了何乘风，何乘风想了想，慢慢地道：“于志德，他一方面让我帮他打通政府关系，让他顺利当上晶通改制后的一把手，另一方面却不让庆丰公司的人跟你和SK接触，避而不谈好处，他是想干什么？”
何乘风自问自答：“他是要把我和SK的政府关系用足了，再等我们开高价，今天的事情，不是他着急，是庆丰公司的人着急了。”
“两个亿的外包不是小数目，于志德会不动心？”
“他再动心，也不会拿这个和晶通的一把手去比较，在他顺利上台之前，他不会开任何价格，但是庆丰公司，他也不能不帮忙。他故意冷淡你，就要看你能明白多少了。”
“这两个亿是给瑞恩和顾海涛下的鱼饵，”陆帆道，“扯上了庆丰，只怕日后不好办，如果于志德当上了晶通总裁，我们真的要把两个亿的项目转出去吗？”
“我们的服务成本本来就高，”何乘风道，“不管谁当晶通总裁，我们都要分出去不少好处，两个亿可以先答应着，以后再从长计议。”
“那就顺藤摸瓜，”陆帆道，“把庆丰和瑞恩全部绑在我们的船上。”
“No，no，no，”何乘风微笑道，“你应该说，把它们悄悄绑在我们的船上，如果不是于志德当总裁，我们也可以和他们分得干净。”
陆帆与何乘风相视一笑，何乘风望着窗外明朗的太阳，叹了口气：“昨天飘了点雪，今天就又晴了，唉，看样子今年冬天是个旱冬啊。”
“我喜欢出太阳，”陆帆道，“感觉很舒服。”
“出太阳当然好，”何乘风道，“不过中间下一点点雨雪，刮一点点风，就会很协调，有句中文怎么说的？什么事情都不能太好，太好了不好。”
陆帆想了想：“我想不出来。”
何乘风哈哈乐道：“看来我们要请个中文老师，给我们补一补中文了。”
“我有一个。”陆帆掏出手机，拨了云海的电话，云海笑道：“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陆帆转告何乘风，何乘风深深地点点头。
陆帆问云海，“下午我们两点开会，市场部的人都能来吗？”
“我已经把报告转给了薇薇安和瑞贝卡，施蒂夫已经批示同意，他现在在美国出差，肯定来不了了，雷小锋说他要来主持会议，销售这边就是我、安妮和强国军。”
“雷小锋要主持就让他主持，”陆帆道，“会后我和你还有安妮再碰个头就行了。施蒂夫什么时候去美国的？”
“我也是刚知道，他昨天晚上走的。”
“好，下午见！”陆帆挂上电话，看着何乘风。何乘风已经听到了电话的内容，他微皱眉头，“施蒂夫去美国了？”
“昨晚走的。”
何乘风长叹一口气，半天没有说话。
乔莉穿戴整齐出了门，今天又是晴天，她在心里算了算，不算昨天，北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下雨下雪了，再这样下去，这座城市就要度过一个完全晴朗的冬天了。她在心里暗道，不下雨当然好，可是天天晴天，只怕明年的日子不好过啊。什么事都过犹不及，久旱必久阴，明年夏天南方恐怕会有长长的雨季，到时候又是防洪又是防涝，日子又会在湿漉漉当中度过了。
由于晚上要去看戏，加上今天是周末，她难得地打扮了一番。穿惯了职业装，她还真不知道穿什么是好，这几天晚上有空，补习了一下当季的流行元素，她这才知道自己离这些已经很远了。找了半天，她才找出一条羊毛连衣裙。裙子是宽大的毛衣式样，倒也符合杂志上说的风格，她配了一双漆皮的皮靴，这鞋子从买来就没有穿过，是她在北京买得最失败的一件用品，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她系着一条羊毛围巾，外面罩了一件大衣，头发散散地披下来，匆匆赶到公司，准备了一下后进到了会议室。
她刚刚坐定，瑞贝卡与薇薇安就走了进来。瑞贝卡穿着一件杏黄色大衣，薇薇安穿着一件宝蓝色大衣，两个人进得屋来，乔莉只觉得眼前一亮。瑞贝卡还是第一次看见乔莉披头发，笑道：“安妮，晚上有约会？”
“没有呀。”
“干吗穿成这样？”
“休闲嘛，”乔莉道，“今天不是周末吗？”
薇薇安仔细看了乔莉一眼，笑着没有说话。这时云海端着几杯咖啡走了进来，薇薇安道：“还没有工作就有咖啡喝了。”
云海把咖啡放好：“下午喝咖啡提神醒脑，这不是公司的，是我在楼下星巴克买的。”
乔莉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云海顺手把几张优惠券递给薇薇安：“这是附近几家餐饮店的，你要是喜欢可以去尝尝。”
“哎呀，杰克，你太绅士了，”薇薇安操着香港普通话惊喜地道，“事事都想得这么周到。”
这时陆帆推门走了进来，乔莉见到他不由一愣，仅仅一周未见，他明显消瘦了，气色也不好，似乎在石家庄过得十分辛苦。云海把咖啡放在陆帆面前，陆帆点点头，坐下来拿出电脑，众人也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纷纷打开了电脑。
“负责售前与售后的雷总还没有来，”陆帆道，“我们大家先探讨一下，等雷总来了会议再正式举行。”
“杰克呀，”薇薇安道，“你那个方案我们大家都看过，不如你再讲一遍吧。”
云海一怔：“这，雷总还没有来，还是再等一等吧。”
“我们说好了两点开会，”薇薇安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两点十五分了，三个总监到了两个，我觉得你可以先讲一讲方案了。”
云海看了看陆帆，陆帆觉得再说下去就会惹薇薇安不高兴，点了点头。云海打开了投影仪，一行大字跳入墙幕：电子行业IT应用论坛。在座几人其实都已经看过了方案，但是云海还是娓娓地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一提，我们好深入修改。”
陆帆看了看薇薇安：“我们还是请市场总监薇薇安说一说意见吧，她是市场工作的资深人士，工作经验比我们都多，我们要好好向她学习。”
薇薇安抿嘴一笑：“我没有太多的意见，杰克的市场方案已经很好了，不过呢，我们这次活动分为三个层面，在和客户沟通方面似乎光有会议不够，是不是晚宴之后再增加一些活动节目。”
“对哦，”瑞贝卡道，“我们这次活动的目的是针对电子行业，可以就电子行业的特性做一些活动，比如演出呀，抽奖呀，现场提问呀，等等。”
薇薇安接着道：“人员方面呢，瑞贝卡一个人恐怕工作强度太大了。这样吧，翠茜作为市场助理，协助瑞贝卡工作。”
“对嘛，”瑞贝卡道，“这样才能把工作做充分。”
薇薇安点点头：“总之，这次晶通的市场工作我们会积极配合，到时候我会亲自去现场，把握整个活动的节奏与气氛。”
云海与陆帆相视一笑，陆帆道：“杰克，薇薇安的意见非常好，在晚宴之后增加一些活动吧，至于活动的设计，你看……？”
云海望着薇薇安，薇薇安道：“既然这个方案一直由云海跟进的，就还是由他来做吧，我们市场部门帮着看，提提意见，像杰克这样的资历，做这个肯定没问题啦。”
“好，”云海笑了笑道，“那我按照市场部门的意见再修改一下。其他还有什么意见吗？”
薇薇安摇摇头：“其他就暂时这样吧。”
陆帆道：“方案就这么定了，销售方面由强国军和乔莉跟进，这次市场活动的重点是要突出我们……”他的话还没有讲完，门被推开了，雷小锋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杰克，”他看着云海，“我给你发了邮件，让你通知大家会议时间改到了下午三点，你都通知了吗？”
“抱歉，”云海道，“我今天早上十点钟看了公司邮件，好像没有看见。”
“我今天上午十点半给你发的，”雷小锋道，“你既然在这个项目上对我负责，怎么能不及时收发邮件呢？尤其是在会议之前，你有三个半小时的时间，在这三个半小时你随时可以查看邮件，为什么你这么不小心？你这样的态度怎么能把工作做好呢？”
云海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陆帆一如既往地冷着脸，薇薇安的脸色难看起来，瑞贝卡、乔莉与强国军都不吱声。乔莉心里有点不服，这个雷小锋与陆帆是一个级别的，不过现在头上顶了一个大客户项目总管的帽子，便这样教训起人来，再说云海根本不是他的下级，他凭什么这样咄咄逼人？就算杰克中午没有上公司邮箱，可今天是周六，谁也没有规定员工在周末有二十四小时上公司邮箱的义务。
雷小锋见云海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这才在座位上坐下来，云海把一杯咖啡递给他：“今天是我的错，我下次开会之前会随时注意会议时间的安排，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十分抱歉。”他又笑了笑道，“雷总，刚才大家为了向你汇报得更完美，事先把方案又讨论了一遍，你看要不要我把方案讲一遍，然后再把大家的意见逐一向你汇报？”
雷小锋点了点头，云海打开PPT，又从头说了一遍，这一遍说得十分艰难，因为雷小锋随时会打断他，挑剔其中的诸多细节。乔莉越听越恼，她不明白杰克的脾气为何如此之好，好得难以想象，明明是雷小锋在拿他出气，拿他压薇薇安与陆帆，他为何半点也不恼。还有薇薇安与陆帆，居然也不为云海说句好话，薇薇安也就算了，毕竟云海与她的交情不深，陆帆呢，他也这样不开腔？！
好不容易云海把方案说完了，他却不再说薇薇安的意见，道：“市场部的意见刚才薇薇安做了总结，雷总，你看是不是请她们说一说？”
雷小锋道：“薇薇安，你们有什么意见？”
“我们想在晚宴结束后增加一些活动，”薇薇安道，“这样可以加深客户对我们产品的印象，并且沟通我们与客户之间的感情。”
“我看这些活动毫无必要，”雷小锋道，“我们的重点是告诉客户，我们针对电子行业的技术优势，客户只要听懂了我们的技术优势，我们活动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我看晚宴之后的活动就不要再搞了。相反，那几场报告的时间应该再长一些，让我们的工程师们有充足的时间去介绍我们的产品。”
薇薇安冷冷一笑：“既然雷总这么说，那我们市场部门就不好再提意见了，不过这些意见我们是要保留的，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写出我们的报告。”
“薇薇安，”雷小锋惊讶地道，“我是对事不对人。”
“我也只是完成我的工作！”薇薇安针锋相对。
陆帆道：“我觉得雷总和薇薇安的意见都很重要。杰克，你的方案如果加进这两条，应该会很完美。”
“好啊，”云海道，“我立即着手修改，雷总你觉得呢？”
“那好吧，”雷小锋道，“人员方面我看了，技术人员的力量还要加强，工程师一定要派出我们最好的人去讲，这方面你们一定要注意，我们花了那么多的钱，出了那么多人力物力，目的是什么？目的不是把工作做得漂亮，而是要让客户信任我们的产品，明白我们产品的优势在什么地方，从而让他们掏钱买我们的东西，我们要谨记这一点，时刻不能忘记。”
云海等人连连点头，薇薇安笑了笑，陆帆看了一眼时间，雷小锋道：“现在已经六点了，我们今天就到这儿。杰克，你尽快把修改好的方案发给我。”
“好的，”云海道，“我尽快修改。”
“国军，”雷小锋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话找你谈。”
强国军点了点头。
陆帆对乔莉道：“你也到我办公室来，我找你。”
乔莉一愣，忙起身跟着陆帆走出了会议室。
陆帆与乔莉面对面地坐着，一时之间，陆帆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缺口，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六天中消耗在了石家庄，现在面对乔莉，他第一次有点头疼。他希望自己的团队训练有素、积极进取，但是，他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的团队，还需要他一点点地建设，把人员一步一步调整到状态。
陆帆笑了笑，用朋友的语气道：“说说看，方卫军为什么要告你的状？”
“方卫军，”乔莉心头一紧，表面上装着不知所措的模样，“你是说上次给他送手机吗？那是别人托我送的，他没有向你解释清楚吗？”
陆帆看着她，她难道是低年级的学生，一定要老师把所有的证据放在面前才肯承认？他压抑着不耐烦：“安妮，我们都是成年人，你可不可以和我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安妮，”陆帆现在理解云海的意思了，他想了想，“我们是一个团队，你明白什么叫团队吗？我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在什么状态下，我们都必须互相帮助、互相商量，彼此给予对方支持，然后我们一起努力去达成我们的目标。你不是一个人，而且你的行为举动，也不是代表你一个人，你是团队的一分子，团队不是说你遇到什么问题，还是我遇到什么问题，而是我们遇到什么问题。不管你和方卫军之间出了什么状况，都是我们的问题，我希望我作为老板能够帮助你，能够帮助我们整个团队。”
“老板，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的好意。”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需要了解情况。”
“情况是我已经向你解释了，连方卫军本人也向你解释了，不是吗？”
“安妮！”陆帆有些动怒，“如果你不能信任我，不能信任你的团队，那你怎么开展工作？”
“我一直在开展工作，”乔莉的心头也升起了一股怨恨，“我有什么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很好，但是现在客户向我告状，而你在对我撒谎，你觉得我作为老板不应该过问吗？”
“你应该过问，我也应该向你解释，我已经解释过了。”
陆帆从未想过，乔莉会如此强硬地针锋相对，他强忍心头火，温言道：“安妮，如果你不能意识到你的问题，那我就会觉得，我把晶通安在你的头上，是一个错误，而你本人，也将失去一个极好的成长的机会，你愿意这样吗？”
乔莉怔了怔，一股委屈从心底冒上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把自己赶出晶通项目，她禁不住冷笑起来：“您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如果想我离开晶通，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没有必要抓我的错。”
“我没有想你离开晶通，你是我一手提拔到晶通项目的，”陆帆的声音忍不住越说越大，“我现在让你离开晶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是有面子还是有钱赚？我现在希望你能意识到你的问题，否则，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销售，至少，在我这里不是，在晶通这个项目中不是！”
“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的问题就是不信任团队！不信任老板！你不说实话！”
“呵呵，”乔莉嘲笑道，“您跟我说实话吗？您信任我吗？您把我安在晶通，是因为我是整个公司销售里面最没有经验、最没有后台的人，您的目的不就是随时可以操纵我，随时可以把我拿出去当挡箭牌、当替罪羊？！您要我的唯一目的，就是晶通有错就是我的错，晶通有功就是团队的功，您现在让我信任您，我信任您什么？”
“安妮！”陆帆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这么刻薄？”
“我还有更刻薄的。”乔莉望着陆帆的表情，心头一阵发木，她是应该伤心还是应该愤怒？抑或一切都完了，她再也没有机会打晶通项目，甚至不能待在赛思中国？她觉得心底被压抑的东西蠢蠢欲动，像开了闸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朝外涌：“我在晶通这几个月，是我感觉最冷酷无情的几个月，您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不信任您的？就是从发那封邮件开始，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本分了，或者说我的作用是什么。我每一天都在提醒自己要努力工作，要应付好客户、做好方案，我不怕工作辛苦，不怕客户难缠，前面有水有火，是我自己选的销售，我不在乎，但是，我不知道我的老板、我的团队什么时候就会把我当成炮灰，一炮给打出去，或者把我当成罪魁祸首，一下子踢出这个项目。我知道我没有选择，谁叫我是这个项目中最弱的销售。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我能理解你们的行为，我也愿意接受这个局面，但是您，您怎么还能要求我，在这种状态下无限信任您，信任团队？您不觉得您的要求很过分吗？”
陆帆向后一躺，整个身体陷在了座位上，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这么说，你是前方有狼、后方有虎了！”
“是的。”乔莉炯炯有神地逼视着陆帆，虽然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她会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虽然她从未想过和陆帆的摊牌会如此之快，但是事已至此，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么说，你是不想干了？！”
乔莉缓了缓，道：“这是您的理解。”
陆帆盯着她，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难道一切都是从那封邮件开始的？陆帆突然觉得，她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狰狞的味道，他不禁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乔莉等了一会儿，见陆帆没有开口，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再坐在这里了，她站了起来：“陆总，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咬了咬牙，伸手去拧门把手，听见了陆帆的声音：“你回来。”
乔莉转过身，看着陆帆，陆帆从座位上直起身体：“程总在上地开新闻发布会那天，你急匆匆地赶到那儿，是为了什么？”
“为了当销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话，我给你提的一个问题吗？”
乔莉愣了愣，陆帆示意她回到座位上。等她坐稳后，陆帆道：“我问你，卖软件和卖冰棍有什么区别？”
乔莉鼻子一酸，过了半晌回答道：“没什么区别，都是卖东西。”
陆帆笑了笑：“进步很快。你的东西卖出去了吗？”
乔莉摇摇头。
“如果说邮件事件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安妮，我们在一个团队当中，就会有所牺牲、有所付出，然后我们才能有所收获。有时候不是大家要针对你，而是我们每个人面临的环境都有压力，你真的理解吗？如果你真的理解，你就不会这么伤心、这么难过，甚至今天面对老板，你还要大声说出来。”陆帆的语气有点伤感，“你不是一个好兵，你太缺少团队精神了，如果你事事都只想着自己，时时都把周围的每一个人作为敌人，你怎么才能发展？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你明白吗？”
“那么我要怎么样，”乔莉道，“把每个人都当成我的朋友吗？”
“安妮，”陆帆道，“你不要这么极端，难道这世界不是黑就是白吗？”
“那是灰色的？”
陆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云海说得没有错，现在不是方卫军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
“杰克？”乔莉一愣，“我有什么问题？”
“你没有想到吗？”陆帆道，“杰克会觉得你有问题，第一你不要把他当成敌人，他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杰克做事从来不针对人，这是他的优点；第二，你觉得杰克和同事们打交道，和你有什么不同吗？”
“他，”乔莉想了想，“他比较会笼络人，和谁的关系都不错。”
“你知道在杰克看起来，谁最难靠近吗？”
“最难靠近？”乔莉想了想，“欧总？”
陆帆摇摇头。
“你？”
陆帆哑然失笑，又摇了摇头。
乔莉有些吃惊：“难道是我？”
陆帆点点头。
“我不明白，”乔莉道，“我和他说话一直很和气，而且还一起吃饭，我怎么难靠近了？”
陆帆叹了口气：“安妮，我们在公司是团队，和客户在一起也是团队，你为什么从不愿意团结别人？你总是让人觉得，你既不想帮助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且你总是咄咄逼人。你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辛苦，让想帮你的人使不上劲，当然了，可能有些对你不好的人，也会使不上劲，你觉得这样很好吗？”
乔莉不吱声，陆帆道：“今天就当我们不是同事，我是多了几年经验的职场中人，我们有什么话都开诚布公地说一说。”
“那我怎么知道，”乔莉道，“我团结的人不会反过来害我？”
“你没有判断能力吗？”陆帆道，“你就这么害怕信任别人吗？你看看云海，他非常注意团队同事，这让他的工作，不论是涉及市场、销售还是技术支持，甚至财务、人事，都有人愿意帮他，甚至愿意给他开一点方便之门，这是他非常明显的优势。而这个优势，只不过是因为他在日常的工作中，愿意花一点点心思去了解别人、帮助别人，每个人在接受到别人好处的时候，都会想着怎么把这点恩惠还掉，这是人之常情。”
“是吗？”
“是的，”陆帆道，“当然会有人例外，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判断能力，虽然上次让你发邮件，某种意义上说是牺牲了你，但是这保证了团队的最大利益，保持了晶通项目的顺利进行。你为什么对此耿耿于怀，而从没有想过，这无形中也保证了你的利益，保证了你可以继续晶通的项目？安妮，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团结周围一切力量、对人和事有着明晰的判断、能够事事顾全大局、站在一定的高度去想问题的好销售，或者，你不当销售也可以，但是你想在职场中有所发展，这都是必要的条件。”
乔莉望着陆帆：“我不是你，这些条件我都不具备。”
“可以这么说，”陆帆想了想，道，“但是你非常聪明，也非常坚强，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的话，如果想通了，就告诉我方卫军到底怎么了，如果想不通，我也不勉强你，在这个问题上，我希望你有个判断。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你踢出晶通，你理解吗？”
乔莉点点头。陆帆疲惫地笑了笑：“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
乔莉站起身，来到门口，陆帆又道：“别忘记了，我还有一个问题，卖冰棍分为几个层次？”
乔莉转过头，看着他，现在她相信他是真的在提醒她，她是真的有了问题，她默默地点点头，走了出去。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同事都走了，乔莉来到桌边，坐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她有三条未读短信，都是刘明达的。她打开来，最后一条是：我已经出发了，在那儿等你。
乔莉关上手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她真的有错吗？她真的一直在记恨邮件事件吗？她到底要不要把方卫军的实情告诉陆帆？
她烦恼极了，这是一种选择，还是一种改变？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乔莉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七点，她才机械地拿出小镜子，补了一点妆，拿着包离开了办公室。在电梯口，她意外地遇见了陆帆与狄云海。
陆帆朝她点点头，她勉强回了个微笑。云海笑道：“嗨，安妮，今天穿得很休闲，刚才开会不方便告诉你，你这样很好看。”
乔莉看了看狄云海，他就是这样团结同事的吗？还是他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不，她相信她的直觉，云海虽然老练，却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迈入了电梯。
“晚上有事吗？”陆帆道，“我和云海要去吃晚饭，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不了，”乔莉道，“我一会儿有个约会。”
陆帆与云海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乔莉的状态非常糟糕。陆帆清了清嗓子：“约会要打扮得再漂亮点，至少要满脸微笑嘛。”
乔莉转过头，把嘴咧开来，做了个笑的动作。陆帆叹了口气，云海觉得陆帆与她的谈话似乎不顺，便不再开口。乔莉出了电梯，上了一辆出租，朝剧院方向驶去。
云海问陆帆：“怎么，谈得不顺？”
陆帆摇摇头：“她记着上次发邮件的事，心里有怨气。”
“那方卫军？”
“她是一个字也不肯说，”陆帆叹道，“我这个老板当得够失败，居然让下属一点都不信任我，我像个罪人。”
“她会想明白的，”云海安慰道，“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希望这个时间够快。”陆帆道，“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云海陪着陆帆走出大厦，冬天的冷风呼呼地吹着，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朝附近的上海菜馆走去。
乔莉打车来到王府井的儿童剧院。剧院门口聚集着不少人，刘明达正在等她。两个人一同走了进去，乔莉望着四周熙熙攘攘拿着票对号入座的人群，问道：“这是什么戏，很红吗？”
“已经红透半边天了，”刘明达道，“你不知道吗？”
“哦，”乔莉应了一声，上次进剧场大约还是大学时代，这感觉似乎非常遥远，“没想到大家对名著这么有兴趣，人这么多。”
“这可不是古典名著，”刘明达笑道，“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乔莉不明所以，只得坐着等开场。刘明达道：“下午你们开会了？”
“嗯。”
“顺利吗？”
“顺利。”
刘明达打量着她：“怎么，你不高兴？”
“没有啊，”乔莉道，“我只是有点累。”
“你吃过饭了吗？”
乔莉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晚饭，但是和陆帆的谈话让她毫无胃口。她笑道：“我吃过了。”
灯光渐暗，光束集中到舞台中央，全场的观众安静下来。等到演员们一出场，乔莉吓了一跳，这哪里是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分明是一群穿着时装的现代女人，穿着低胸晚礼服，踩着高跟鞋，东拉西扯地说着现代社会的话题，一会儿讨论老公，一会儿讨论鞋子，一会儿讨论性，除了这些演员在台上阅读的福楼拜的原著，乔莉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台湾的综艺节目，台上轮流上演着“林志玲”“蔡依林”“琼瑶阿姨”等等等等，观众们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还有掌声。乔莉低声道：“这个导演是台湾人吗？”
“是啊，大名鼎鼎的林奕华。”
“他还导过什么剧？”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明达笑道，“网上说他名气很大，哎，你看那个‘林志玲’，是个男人反串的。”
乔莉仔细地打量着，依稀能看出几分男人的线条，但是他说话做事的派头，倒是像极了号称台湾第一美人的林志玲。乔莉默默地坐着，似乎无法融入现场的氛围。刘明达道：“台上那些人的衣服，都是顶级的品牌，听说价值百万。”
“嗯。”乔莉应了一声，她的思绪渐渐飘到了晶通，上亿元的单子，还有那么大一个企业的改制，还有陆帆，他们上个星期在石家庄泡了整整一周，对晶通的推动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乔莉忽然感到，自己并没有掌握太多的信息，难道真的像陆帆指责的那样，她没有信心与判断能力，难道父亲教她的“你只在你自己的船上”是错误的？
“我觉得那条白裙子挺好看的。”刘明达侧过头，看着乔莉道。她今天披着头发，显得别有一种情调。乔莉没有回应，刘明达轻轻碰了她一下，她回过神来，睁着眼睛问：“怎么了？”
刘明达哑然失笑，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在剧院里走神，难道这名贵的时装、妙不可言的台词，还有这些“名人”轮番登场还不够吸引她吗？他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看戏。”乔莉道。
刘明达明知她撒谎，也不好和她理论，只得作罢，这么一来，他倒是觉得很多感受无人分享，索然无味起来。唉，IT公司的女孩条件虽然不错，可就是没有情调，在这种时候怎么能有如此表现呢？
乔莉无心戏剧，心里一直来来回回地思量陆帆对她说的话。她想不通，明明是他们的错，怎么变成了我的错？到底是父亲说的对，还是陆帆说的对？狄云海觉得自己有问题，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卖冰棍的层次，卖冰棍又需要什么层次？她心中一团乱麻，好不容易等到结束，象征性地鼓掌之后，与刘明达走出了剧场。
从儿童剧院往前不远，就是王府井，此时街上行人不多，冬天的风到了晚上有些彻骨的寒意，出租车三三两两地过去了，却没有空的。
“安妮，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刘明达道。
“不了，”乔莉道，“我晚上回去还有事情。”
“这么晚了，你还要加班？”
“哦，有个报告没写完，明天一早要交。”
“难怪你刚才走神呢，”刘明达觉得自己理解了，体贴地道，“怎么样，难不难写，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谢谢。”
乔莉飞快地赶到家，一进门脱了鞋放下包，立即坐在沙发上，拨通了杭州家里的电话，她一边听着电话长长的嘟声，一边盯着时间，现在还不到十一点，父亲应该还没有休息。这时，老乔接了电话：“喂。”
“喂，爸爸，是我。”
乔莉很少超过十点给家里打电话，老乔有些吃惊：“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老板下午找我谈话了，我有些地方想不通。”
“你还有想不通的时候？”老乔笑了，“那我们讨论讨论。”
乔莉把陆帆说她不信任团队、不注意团结、不能顾全大局的要点说了出来，又说了云海的情况，说陆帆把她和云海比较，说云海觉得自己有问题，她概括性地说了一堆，却没有说出邮件事件和方卫军的性骚扰。老乔听她说完，想了一会儿：“你老板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你谈话，你工作中出了什么事故吗？”
“爸爸，你不是提醒我只在自己的船上吗？”乔莉避重就轻，“那他们怎么能说我错了呢？”
“我想知道具体的事情，”老乔的语气有点担心，“你总不至于不信任爸爸吧。”
“哪能呢？”乔莉想了想，只得把邮件事情说了一遍，老乔一言不发地听着。乔莉细细地叙述了一遍，又把人事关系稍微讲了一下：陆帆为了不让新来的分管市场的副总裁阻挡晶通的脚步，让她给美国总部的人发邮件告状，如果打下晶通，大家都没有话讲，如果打不下来，市场部又被逼出了许多市场费用，那么一切总账就会算在自己的头上，到时候陆帆只要把责任推给她，销售部就会安然无恙，而她，就会一无所有甚至声名狼藉地离开赛思中国。
“从那天开始，”乔莉道，“我就处处小心，我前面不能得罪客户，后面要防着老板拿我做挡箭牌。今天他听完我说的话，问我是不是前方怕狼后方怕虎，我说是的。真的爸爸，我时刻都觉得很警惕，这一段他们又把负责售前与售后的总监雷小锋扯了进来，让他做晶通项目进展的总管，我是真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吗。我今天也问我老板，他说他不想让我离开这个项目，说这样对他没有好处。”
老乔轻轻叹了一声：“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事情？”
“没有了。”
“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事情是什么时候的？”
“十月吧，反正有一两个月了。”
“你老板不会隔这么久才找你谈这个问题，”老乔道，“这是因，小囡，你告诉我这个因种下的果是什么？”
乔莉一下子噎住了，果然姜是老的辣，就这样父亲也能听出她没有说实话。她狠狠心，道：“没有什么了，我上次去石家庄出差，有个客户说话挺不客气的，我就小小地警告了他一下，他跑到老板那里去告状，我老板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没告诉他。”
“你等一等，”老乔问，“人家说了什么你警告他，你又做了什么？”
“哎呀一点小事情。”
老乔没有追问，半晌无奈地道：“女孩子大了，在社会上做事情有时候是挺委屈的，你不要太当真，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都要灵活处理。”
乔莉也沉默了一会儿：“反正我没有告诉老板。”
“这件事情是你不对，”老乔沉重地道，“你们老板提醒你很及时，你是有问题。”
“我有什么问题？”乔莉有点委屈，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苦难，前面就不说了，后面的事情父亲也猜出了原委，干吗还要说自己有问题？就算有问题，也不能看着女儿吃苦一点都不安慰，上来就说女儿的不是吧。
“首先，你不应该生老板的气，比如过去打仗，有的部队要派出去引诱敌人，有的部队要放在退后的时候阻击敌人，有的要做敢死队，即使打到最后一个也不能离开战场，你能说，派他们去的领导就是恨他们，就是为了害他们？所有都是围绕着目标做事情，打仗是为了战胜敌人，获取胜利，你们打客户，就是为了能够最后签下单子，你老板为了晶通的市场活动顺利进行，派你去告状，这是一个很有头脑也很有眼光的老板做的事情，你应该理解人家，向人家好好学习。你想一想，你是地位最低的员工，你告了副总裁，可以说你年轻不懂事，冲动，但是你老板去告状，就是两个部门不能协调合作，这就是大问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能理解吗？”
“我怎么不能理解，”乔莉没好气地道，“我不按要求做了吗？”
“但是你有情绪，你埋怨人家！”
“照你这么说，人家要把你女儿送到战场上，要当敢死队、当炮灰，明知道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就是为了让大部队生存去送死，你还得谢谢人家，要让你女儿从容赴死？！”
“丫头！”老乔厉声喊了乔莉的小名，“你用什么语气和爸爸说话？要是我女儿是战士，她接到这样的命令，我就算难过一百倍一千倍，我也不能阻止她，我也只能送她上战场。”
“好好好，”乔莉又气又伤心，冷笑道，“您是光荣的共产党员，您是顾全大局的伟大的革命家，我不是，我就这一条命，我死了就家无宁日，我死了妈妈会伤心，我不会接受这样的命令，我一定当逃兵！”
“你、你说什么？”老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这么自私？”
“不是我自私，”乔莉道，“是你自私，你反正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就是你的破大局重要！”
“你？！”老乔怒极无话，想了想道，“你老板是好心人，还在提醒你，你好好想一想你到底哪里有问题，爸爸现在不和你讨论，我们都挂上电话冷静一会儿。”
“再见！”乔莉听了这话，道了声别啪地摔了电话。她气恼地望着电话，仿佛不解气似的又拿起来摔了一遍：“什么爸爸嘛，一点都不关心女儿，整天就知道想着别人，别人什么都重要，就是你女儿不重要。”乔莉一边说一边伤心地哭了起来，她走进卫生间拿了条毛巾，索性坐在沙发上，像一个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
父女俩当晚没有再通电话，到了第二天，乔莉一觉睡醒，觉得自己昨晚似乎过分了一点，她盼着父亲给自己打电话，但是一直到了中午，老乔也没有打过来，不得已，她吃过午饭后，又给家里打了过去。
乔妈妈接了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开朗：“哟，打电话来了，你爸爸还在念叨你呢。”
“真的假的呀，”乔莉撒娇道，“他不是说我上战场也要送我去嘛。”
“你呀，”乔妈妈道，“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事事要强，自己爸爸都不能说你，你想一想，你老板不是更不敢讲你了？”
“我有那么不像话吗？”
“有，”乔妈妈道，“懂起事来比什么人都像人，不懂事起来比什么狗都像狗。”
“妈妈，”乔莉撇嘴道，“哪有你这么说自家女儿的。”
“我养的女儿我自己知道，我去叫你爸爸接电话，你好好听听爸爸的意见，他是你爸爸，提意见不是为你好吗？俗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不好听的话才要听呢，知道了吗？”
“知道了。”
“还有，你在社会上也要这样，能说你不好的人才是真正为你好的人呢，一般人犯得着得罪你吗？就像你穿件衣服，要是穿着不好看，不就是爸爸妈妈，或者真正为你好的朋友才会说你穿得不好吗？你这么大人了，别再跟你爸爸犯浑了，气得他昨天晚上都没有睡好。”
“他没有睡好？那有没有影响身体？”
“现在知道关心人了。”乔妈妈道，“等着，我去叫你爸爸来接电话。”
乔莉等了一会儿，父亲老乔接了电话：“喂。”
“嘿嘿，”乔莉觍着脸笑道，“爸爸。”
“想明白了？”老乔听着声音，也能想到女儿的表情，打小就是这样，想不通的时候倔得像头牛，一会儿想明白了，又主动上来请教问题。乔莉道：“没有完全想通，不过是觉得自己有点问题。”
“第一，你要有大局观念，要换位思考，把自己放在别人的处境上多想一想。有些事情，大家都是身不由己，不要太计较，今天这个人可能对你不利，明天也许会有利，一两件事情不算什么，只要能朝着目标迈进就是好的。
“第二，你一定要注意和同事之间的关系，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身边的资源，要建立自己在单位、在社会上的人脉，你不要事事争强，你老板说的你另一位同事，叫狄云海的，他这方面做得就很好，他的教育背景比你怎么样？”
“比我，”乔莉嘟起嘴，“当然强啰。”
“他的工作经验比你怎么样？”
“也强。”
“职位呢？”
“他高一截嘛。”
“他和你老板的关系呢？”
“都说他们是铁哥们儿呢。”
“你看，他什么都比你强，还这么注意和群众的关系，和同事的关系，他这样的人是吃小亏占大便宜，你看着对谁都好，对谁都给点好处，结果呢，人人说他好，人人肯帮他办事，他的消息还最灵通，这都是很有城府的人。你倒好，刚进社会大学，门把手还没有摸到，就学会用强了，这不是小时候上学，一努力考了第一，大家就都得佩服你，在社会上做事情，要通人情世故，要能体会别人的心理。你老板说你，我看你就是独生子女的毛病，太自我、太自私，从不想别人的处境，也不想别人的感受，还心气特高，受不得半点委屈。”
“你说来说去都是大道理。”乔莉心中一片触动，嘴上却不肯向父亲认输。她承认，父亲说的都对，可是，她想了想道：“爸爸，你不是提醒我，我只在自己的船上吗？这会儿又叫我要体会别人的感受。”
“我提醒你只在你自己的船上，是为了让你时刻提高警惕，正因为你只在你自己的船上，你才更需要去了解周围的环境、周围的同事，看看哪些能为我所用，哪些不能为我所用，你可以把别人拉来坐你的船嘛。”
“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我好呀？”乔莉道，“我们公司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
“你有眼睛、有耳朵、有头脑，你要学会分析、判断，要学会布局，爸爸从小教你下棋，这和下棋没有什么两样。”
“下棋可比这个简单多了，”乔莉轻轻地叹了一声，“我在局中迷呀。”
“熟能生巧，”老乔道，“下多了自然就明白了套路，你不要着急，也不要急于给自己定棋路，万事万物顺其自然。”
“你说，上次客户的事情，”乔莉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告诉我老板？”
“客户向老板告状，他自然会着急，也自然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告你的状，你越不告诉他，就是越让他着急，而且显得你不信任他，你这样的兵什么人喜欢带呢？”
“可这事怎么说嘛，”乔莉道，“再说，到时候他要是误会我，把我从晶通项目撤出去怎么办？”
“他不会的。”
“为什么？”
“他要想撤你，就不会问你了，他是想帮你解决问题，也是希望你能够尽快成长。这个项目非常艰难，你老板和你一样，需要整个团队的力量，没有好兵的将军，打不了胜仗，没有好将军的小兵，再逞能也把握不了全局，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乔莉道，“我可以酌情告诉他，一来表示我信任他，二来可以动用老板的力量保证我在项目中的地位。”
“聪明，”老乔轻声一叹，“就是一想就想到歪路上去了。”
“我怎么想到歪路上去了？”
“唉，”老乔道，“有人下棋走明路，有人走阴路，有人攻有余守不足，有人守有余攻不足，你慢慢来吧，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不要那么多的埋怨，埋怨别人只能说明自己无能，做事情要有大心胸，明白了？”
“明白。”
“吃了午饭没有？”
“吃过了。”
“不管工作多忙，都要注意吃饭和休息，还有，压力不要那么大，明白吗？”
“是，老爸。”
老乔笑了，他是多么疼爱自己唯一的孩子，尽管这个孩子与众不同的天分有时令他担心，但是他想，自己的女儿是聪明活泼、健康勇敢的，她不会做出有违社会、有违良心的事情，只要这样就好，只要她平平安安，能够在社会上立足就好。
乔莉放下父亲的电话，走到阳台上。屋外的阳光真好，每天都是那么灿烂，自己有父亲真好，有母亲也真好，在远远的美丽的城市，有她的家，有她的力量来源，她在心中默默祝愿父母亲身体健康，只要他们健康，她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从头再来。
她拨通了陆帆的电话：“嗨，陆总，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聊一聊。”
陆帆刚刚起床，劳累了一个星期，再加上昨天晚上和云海小酌了几杯，他一觉睡下去一直没有醒，要不是乔莉的电话，他还在梦中游荡，他嗯了一声：“什么时候？”
“下午，您有空吗？”
“你想通了？”
“哦，”乔莉没想到陆帆这么直接地问，脸一下子红了，“我们在哪儿见面？”
“我家附近有个星巴克，”陆帆道，“你到这边来吧，我这一个星期跑得太厉害了，不想跑远。”
“好。”
“现在几点？”
“两点。”
“三点半在那儿碰头。”
乔莉放下电话，稍稍收拾了一下，便赶往陆帆家。北京的交通因为地方的扩大显得那么不便，幸好今天是周日，路上没有太多行人。她三点钟便找到了那家星巴克，点了杯咖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天气真好，她打开电脑，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网上闲逛，等着陆帆。
突然，她的MSN闪了一下，一个橘红色的窗口闪了起来，她的心跟着一跳，莫名其妙地，她就直觉，这个人是树袋大熊。
她打开来，果然是树袋大熊，发着一排三个咧着大嘴的脸。
乔莉抿嘴一笑，写道：“你好啊？”
“你好，”树袋大熊写道，“我刚刚起床，你呢？”
“刚刚起床？”乔莉写道，“我早就起来了，已经在工作了。”
“今天是周日，你还要加班？”
“是啊，没有办法。”
“真辛苦，”树袋大熊发了一朵玫瑰花，“你昨天的约会怎么样？”
“约会？”乔莉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有约会？”
“你忘记了，”树袋大熊写道，“上次我约你周六去吃熊掌，你说有约会。”
“哦，”乔莉写道，“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树袋大熊写道，“我总是记得有人答应要和我去吃熊掌。”
“呵呵，”乔莉笑了，“熊掌没有放坏啊？这么多天了。”
“熊掌怎么会坏，现到现吃嘛。”
聊着聊着，乔莉一抬头，见陆帆端着咖啡正朝自己这边走，忙写道：“不聊了，我要工作了。”
“好吧，”树袋大熊写道，“再约你。”
乔莉发了个88，关上了MSN。陆帆见她满脸喜色，坐下问：“这么高兴，发财了？”
“没有啊，”乔莉笑道，“有人要请我吃熊掌。”
“请你吃熊掌？”陆帆一愣，也笑了，“净忽悠。”
乔莉看了一眼陆帆，大约昨晚休息得还行，他的气色明显好多了，脸上也有一点红晕，乔莉不好意思地道：“老板，昨天对不起啊。”
“你想通了？”陆帆看着她，觉得她的表情也比昨天顺眼多了。
乔莉点点头，陆帆问：“那你今天约我，不是光想向我道歉吧？”
乔莉拿出手机，翻出方卫军的录音文件，递给陆帆。陆帆一愣，摁了播放键后听了起来，他越听脸色越难看，方卫军恶狠狠的声音在录音中道：“你不就是想要晶通的业务吗？你当我的情人，我就给你……以后我在北京，你要随叫随到……你先陪我一个晚上，我再给你开条件！……今天晚上！你开好房间等我！”
他抬起头，瞟了一眼乔莉，又唰地把眼光从她的脸上挪了开去，旁边坐满了喝咖啡的人，大约没有吃午饭，陆帆觉得有点恶心。
这就是方卫军为什么要告状的原因了，也就是为什么他后来又维护乔莉的原因了，他有把柄落在了乔莉的手上。而这个安妮，陆帆审视着她，她安静地坐在自己对面，脸上看不见委屈与悲痛，她真够强硬的，居然敢买东西送到方卫军家，想到这儿陆帆问：“你买了一个手机送给了方卫军的夫人？”
乔莉点点头。
“方卫军什么时候知道你有录音的，是在告状之后？”
乔莉又点了点头。
“他什么时候开始骚扰你的？”
“就是上次陪欧总去石家庄。”
“陪欧总，那其他人有没有对你……”
“没有，”乔莉道，“只有一个方卫军。”
“你自己想到的这个主意？”
乔莉点点头，忽然，她意识到应该说出另一部分实情，她迅速判断了一下，欧总和陆帆都会保护她的，他们并不矛盾：“陆总，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够保守秘密，因为很感激欧总，我不想让他难堪。”
“什么事？”陆帆的心往下一沉，怎么这事和欧阳贵也扯上了？他笑了笑，淡淡地道：“我肯定为你保密。”
“方卫军的家庭地址，还有他夫人的工作单位和手机，都是欧总的司机送给我的。”
陆帆看着她，没有开口，他在观察她的表情，以确定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乔莉接着道：“但是欧总的司机又说，那天晚上他没有见过我，也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他让我忘记这件事情。”
陆帆看着她的眼睛，在阳光下，任何东西都可以一览无余，他确定她没有说谎，于是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第一，我会为你保密；第二，你也要保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正常地和晶通和方卫军联系；第三，我们下面的工作重点是在石家庄的市场活动，你要密切保持和王贵林的联系，配合市场和售前把活动做好，其他的，你都不要担心。”
乔莉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陆帆想了想，“要及时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扛着。你还年轻，这一次算你幸运，及时录下了证据，而且方卫军也不是什么难缠的人，在晶通也不是一把手，但是你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所以有事情一定要及时商量，你明白吗？”
“我明白，谢谢老板。”
陆帆向后靠着，盯着乔莉：“你买手机，花了多少钱？”
“两千多。”
“有发票吗？”
“发票也给他了。”
“你给鑫鑫公司的戴乐打个电话，让他给你搞一张两千多的吃饭的发票，然后交给我。”
“老板，”乔莉感到内疚，“这是我自己闯的祸……”
“什么都别说了，过两天找个机会，我帮你报掉，下一次你不许擅自处理了，好吗？”
“好的。”
陆帆看了看手表：“现在四点半，我快要饿死了，一天没有吃东西。这样吧，为了感激我这个老板，你请我吃顿饭吧。”
“现在？”乔莉笑了，“好啊。”
“前方有狼后方有虎，”陆帆笑道，“你现在把这头老虎消灭了，应该请一顿了。”
“陆总，”乔莉的脸红了，“我昨天不是有心的。”
“有心也好，无心也好，只要你能想得通，我就放心了。”陆帆看着她，“不管怎么样，我要为邮件事件向你道歉，但是我更希望你理解，我是为了项目的进展，并没有针对过任何人，尤其是你。”
“我理解，”乔莉道，“我更要谢谢你提醒我，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注意什么？”
“向杰克同志学习。”
陆帆呵呵笑了，这个星期到了此时，他才真的放松下来。看来乔莉的状态不错，对外，王贵林对她印象很好，方卫军虽然贵为总工，却没有太多可担心的；对内，云海和欧阳贵都很帮她，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某些问题。现在的重点，是石家庄的市场活动，还有针对SK和瑞恩布的局，市场活动有云海撑着，SK与瑞恩有何乘风和自己，总体来说，事情朝着顺利的方向推进着，应该会一步一步迈向成功的。他打起精神，对乔莉道：“走，找地方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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