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02
“那当然了,”翠茜道,“说说有多少好处?”
“一百万。”
“一百万?!”翠茜道,“太少了吧。”
乔莉呛了一下,连咳了几声,看来周祥没少跟她抖搂销售的事,她笑了笑道:“是美元。”
“晶通可是七亿的项目啊。”
“这是开始的钱,是下的定金。”
“哎,你们是给了那个胖胖的王厂长,还是那个个子高高的于总?”
“当然是于总了,”乔莉道,“他现在是晶通改革的组长,将来就是一把手。”
“我觉得他不错哎,”翠茜道,“个子高,长得英俊,而且高尔夫打得也好。”
“英俊?”乔莉道,“我怎么没有觉得。”
“男人要有企业家风度就行了,”翠茜道,“不在乎年龄的。”
哎呀,乔莉心想,那周祥岂不是完蛋了?翠茜似乎猜到了她会这么想,道:“周祥不一样,他家在北京,关系深着呢,反正家世背景或者自身的实力,最少要有一样,像你就有眼光,那个人不错哦!”
“哪个人?!”
“哦,我随便说的,”翠茜道,“大家都这么猜,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猜?”乔莉更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谁呀?”
“弗兰克呀,”翠茜心想你不想承认,我也不能硬说,她笑嘻嘻地道,“大家都说他喜欢你。”
“喜欢我?!”乔莉呵呵笑了,“真是没有影儿的事。”
“就是嘛,”翠茜道,“公司里的人就爱八卦,看你和弗兰克单身,就乱说闲话,不过他的条件真的不错,你不考虑?”
“他是我老板,”乔莉笑道,“我可不想和老板恋爱。”
“那他要不是你老板呢?”
乔莉一愣:“我没想过,也想不出来。”
“哎,好了,”翠茜见套不出话来,道,“我们休息得差不多了,赶紧接着逛吧,你还没有买到衣服呢。”
两人直逛到晚上八点多,乔莉试来试去,还是觉得第一条裙子好,终究下狠心买了那条咖啡色连衣裙。翠茜又买了一双鞋和一个包,花了两万多块。乔莉知道肯定有人为她买单,倒也不替她心疼。翠茜的言论触动了她内心女人的小虚荣心,乔莉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灯火,不免有一点犹豫,自己这样努力辛苦地打拼,是不是没有什么价值?但是转眼,她便开始谴责自己,她宁愿这样吃苦,也要证明自己可以在社会上独立,而且可以生活得很好。她苦笑了一下,也许女人太要强了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自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想改变也来不及了。这就是现在的社会,可以让各式各样的人按照他们对人生的理解去生活、去索取,这就是一份宽容。乔莉想起翠茜说的,弗兰克喜欢自己,她不由笑了一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她拿出手机,给陆帆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陆帆很高兴:“干得漂亮!怎么样,逛了一下午,有什么收获?”
“没什么,”乔莉道,“随便看了看。”
“你也辛苦一年了,多买点好东西慰劳慰劳自己,等我们打下晶通,你的奖金不会少,这几个月委屈你了。”
“没什么老板,”乔莉笑道,“不赚钱也不要紧,只要能学到本事。”
“不对,”陆帆道,“在这个社会,就要又学到本事又赚到钱,两者缺一不可。”
“好啊,谢谢老板指点。”
“早点回去吧,”陆帆道,“好好休息。”
两个人挂上电话,陆帆给车雅妮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息:消息已送出,请及时注意。信息一直没有回,他有点忍耐不住,给车雅妮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传出机械的女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陆帆沉默了一会儿,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他的面前。那个女孩说得没有错,那个名叫七月七日晴的咖啡馆里的蓝山咖啡,确实是北京最好喝的蓝山咖啡。陆帆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雪茄,慢慢地点上。也许车雅妮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和付国涛之间有什么情感纠葛,从而想报复这个SK的销售总监,这个说法很俗,让人厌烦。但是陆帆觉得,那个女孩的身上有一些朦胧的东西,它不确定,神秘,易于受伤害,不管她在现实世界做了什么,她的眼睛里有梦,她对咖啡有品位,她令人有说不出的感受。
陆帆拨了顾海涛的手机,电话接通了,一片嘈杂声从电话那边传过来,顾海涛在电话那头号叫:“大哥,等会儿啊,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陆帆听着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弱小,最后变成了顾海涛有几分醉意的油滑的腔调:“大哥,有什么好消息?”
“我今天听说了一个消息,于志德于总当上了晶通改制的组长,也就是未来的老总。”
“弗兰克,”顾海涛口齿不清地道,“你简直太神了,上次你让我不要离开庆丰,我立马回去表了兄弟情谊,其他那些销售都他妈不敢去了。你知道吗?这一下,兄弟我赌准了,他们现在又牛起来了,庆丰根本不会有事儿,我正和张总还有他们几个朋友在唱歌庆祝呢!”
“你知道了就好,”陆帆道,“看来你比我先知道。”
“哎哎,大哥,”顾海涛道,“我也是刚知道的,这不是一高兴喝上酒了,打算明儿一早就向您报告嘛。咱们这回无论如何要打下这个单子,兄弟以后买法拉利就靠它了!”
“好,”陆帆笑了笑,“你接着玩吧,再联络。”
这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半星期,所有的人都不想干活了,盼望着假期早点到来。付国涛坐在BTT的会议厅里,感觉自己就像当年刚刚跑销售的时候那样,为了一个单子可以死缠烂打,一直到把它做成。现在的问题是,他坐在这儿,琳达就坐在BTT老总刘俊的办公室里,这女人是不是在他房间办上公了?他跑销售这么多年,像这么不顾脸面的女人还是头一回见,不要说他看不下去,就连BTT的人这些天眼神都暧昧起来,一个漂亮的三十多岁的女销售,天天坐在四十多岁的老总办公室里,傻子也觉得有问题了。
付国涛咽不下这口气,他和琳达死杠上了,赛思中国为了单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现在把他困在这儿,不就是为了晶通的单子吗?等他先摆平了BTT,再回去整治晶通。马上就要过年了,他就不信,赛思这会儿能把天翻过来。
刘俊坐在办公桌前,琳达坐在他对面的长沙发上,她抱着电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开心果、话梅、巧克力、酸奶、咖啡、可乐,左手旁边还放着一本时尚杂志。她虽然穿得像个职业经理人,但是此时的神情十分放松,她一边喝着咖啡,剥着开心果,一边懒洋洋地浏览网页,大约长头发束得太紧,她将盘好的头发略松了松,几缕长长的头发从额前垂下来,在脸前晃来晃去,她不时地用手将它们扫到旁边,但一会儿它们又挂在了她的眼前。
刘俊微微一笑,琳达头也不抬地道:“您别老看我,这样多不好意思。”
“呵呵,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一个男人有没有在看一个女人,”琳达抬起头笑道,“不需要通过眼睛。”
“哦,那要通过什么?”
“感觉。”
刘俊又是一笑:“你还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琳达道,“您这些天天天这么招待我,还没到过年呢,我都要年饱了。”
“何总派来的大将,我可不敢怠慢,”刘俊朝会议室的方向指了指,“你打算把他耗到什么时候?”
“年三十我就放假了,”琳达道,“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麻烦您了。”
刘俊叹了口气:“看来,我和SK的合同,要到大年三十才能签了。”
“刘总,”琳达道,“真是很感谢您,无缘无故把你们的方案拖了十几天。”
“唉,也不能这么说,我很愿意帮何总一个忙。再说,我们这个技术升级方案,是准备年后实施的,你们的要求只是拖一拖,对我来说压力不是太大。”
“真的不大?”琳达笑了笑,“我看连您的秘书都不好意思看我了。”
“没关系嘛,”刘俊道,“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只要最后和SK签了合同,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再说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琳达奇怪地道,“谢我什么?”
“我从工作到现在,从来没有体会过有人陪着上班是什么滋味。上次我听说,方达公司的老板天天带着夫人上班,我还想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现在来看,我倒觉得挺有意思,挺温馨的。”
“呵呵,”琳达一乐,“那等年后您把您夫人带来上班呀。”
“她来不了的,”刘俊道,“她现在在加拿大。”
“哦。”琳达淡淡地应了一声,心想自己猜得没错,这又是个围城之内的优秀男人。
刘俊盯着她脸上的神色,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刘俊赶紧去接,琳达又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刘俊见她杯中的咖啡所剩无几,一放下电话便又给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让再送一杯饮料进来,琳达望着他一笑,表示了感谢。
与此同时,薄小宁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赛思把付国涛拖在了北京,在石家庄这边却加快了动作。他实在不明白付国涛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人家已经去找于志德开价了,他仍然让自己按兵不动。春节就是一个关,你节前很多工作做到位了,年后的工作方好开展。他左思右想,还是给付国涛打了个电话。
“付总,是我,小宁啊。”
“什么事?”
“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还是应该去找于志德谈一谈,如果他们在春节前把很多事情谈出了一点眉目,我们节后的工作就会很麻烦。”
“你放心好了,于志德是个老江湖,他不可能只听一边报价的,”付国涛道,“他们出一百万,我们不吭声,他就会想,到底这个一百万是不是一个好的价格?等他来找我们出价,我们就占了先机了。”
“他怎么可能来找你出价,”薄小宁烦乱地道,“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人,我们不去贴他的热屁股,倒叫人家来找我们吗?”
“小宁啊,”付国涛见薄小宁语调不稳,强忍住心头的不耐烦,道,“还有一个星期就到春节了,你暂时忍过这几天,春节时候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不要急,这是一笔大买卖,出价还价有得谈呢!”
薄小宁压着没有吱声,半晌道:“你再问一问周祥,赛思现在到底到哪一步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现在于志德那边他们跑得近,庆丰公司被顾海涛把着,我一步也进不去,要人人没有,价也不许开,这工作我怎么做嘛!”
“好,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要想清楚,赛思的业绩现在一塌糊涂,他们打晶通,是等着救命,等着向美国人交差,他们永远比我们着急,而且于志德不可能和他们一家谈的,让他们急着先谈,我们跟在后面一点一点加价,肯定能拿下来,你千万要稳住,不要轻举妄动……”付国涛说了半天,一直听到薄小宁答应了之后,这才挂上电话。他开始后悔把赛思中国出价的事告诉薄小宁了,他太急躁了,就算晶通年前要和赛思签合同,七个亿的数目,那笔下去有多重?怎么着也要找人比价、比货、比好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开个一百万,就把单子抢过去!好个赛思中国,业务做得不怎么样,搅局的本事不小。他实在不放心薄小宁,又给他发了条短信:“稳住!千万千万!”
薄小宁丧气地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付国涛是不是不想自己做成这笔业务,抢了他的头功?一切要等到他到了之后才去决定怎么做,这他妈什么老板!处处不让自己发挥,要是这样下去,丢了晶通的单子,不赚钱事小,将来他还怎么在圈里混?既有家庭关系、政府背景,又有大公司做靠山,条件好得不能再好了,却把单子丢了。丢给了谁?旁人不会说他输给了陆帆,输给了赛思中国,只会说他输给了乔莉,一个刚入行的屁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他想了半天,给车雅妮打了个电话:“雅尼呀,付总这两天还在忙BTT的案子?”
“是啊,”车雅妮半死不活地道,“他很忙。”
“晶通的事情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说什么?”
“就是他的工作意见呗。”
“他说等他有空了再说,现在他先忙BTT。”
“那晶通呢?”
“晶通不是有你嘛,”车雅妮道,“怎么,工作不顺?”
“没有,问问情况嘛,我现在天高皇帝远,总得把老板的想法搞搞清楚。”
“他没有什么想法,”车雅妮道,“他现在顾不上。”
“好好。”薄小宁挂了电话,打开手机短信,看着付国涛那句“稳住!千万千万!”不由怒从心头起。你现在顾不上,也用不着拦着我!他想起当初付国涛发的那封请大家帮助他的邮件,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付国涛就是不想让自己独立打下晶通,不想让自己建功立业,他要把这个功劳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上,至于手下人的前途,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薄小宁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自己到底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是冒着得罪付国涛的风险去打晶通,还是听付国涛的话,等他来了再说?薄小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个上午,也没折腾出结果。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家里打来的,他没好气地接了电话。“小宁啊,是妈妈。”
“有事儿吗?”
“你忙吗?”
“有事说事,没事儿挂了啊!”
“哎,你这孩子,”薄妈妈道,“我们是想问你,你晶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还待着呢。”
“你爸爸明天去石家庄,顺便要去于厂长家里,你要不要一起去,和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他明天来?”
“是啊,我跟你说实话啊,你爸这次去石家庄,是可去可不去,他可全是为了你。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把工作做好,做出成绩来,这样你才能在社会上出人头地,这样你才对得起爸爸妈妈对你的期望……”
“哎呀,你又来了,唠里唠叨没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爸几点来?”
“十一点到,你去接他一下,中午就有省里的几个干部陪他吃饭。”
“行,”薄小宁道,“那我明天给他打手机。”
“哎,石家庄天气怎么样啊?你冷不冷啊?……”薄妈妈还要絮叨,薄小宁啪地挂上了电话。这可真是天意,既然明天老爸要来,还要和于志德的老丈人碰面,那自己何不借此机会,套套他的口气,把价格试探试探?至少要表明SK给好处的决心。他拿起电话,想和付国涛说一声,转念一想,他如果再叮嘱自己不要和于志德谈价钱,岂不是烦死了?再说了,我跟我老爸去别人家做客,那纯属私事,我不报告你也是正常的。想到这儿,薄小宁的心情放松下来,他愉快地吹了声口哨,拿起外套出了门,马上快中午了,约两个朋友吃午饭去。
第二天一早,薄小宁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知道他们已经上车了,因为他们要先到人大接于志德的女儿于卓然,所以估计会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一些,大约十二点才能到石家庄。
于卓然坐在薄小宁的父亲薄司长的车上,她蜷在后座一角,耳朵里塞着耳机,胸前别着一个MP3。如果有人和她说话她就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再不就笑一下,她尽量把眼睛闭上,或者把头转向窗外。薄司长与另外一个干部都觉得她不想与人交流,便不再和她说话了。
要不是姥爷给她打电话,她才不想坐什么顺风车回家。她厌恶见到姥爷的朋友、父亲的朋友、母亲的朋友,她不想见到一切熟悉她的家庭情况的人,觉得他们都非常虚伪,明知道她的父亲在外面有情人,夫妻分居已经好几年了,却每次见面都亲热地问:“你爸爸还好吗?你妈妈还好吗?什么时候你们一家人来玩啊?”
要不是过年,她连家都不想回。
家里也充满了虚假的、冷冰冰的客套,每次她回家,父亲就会提着行李住回姥爷家,他喊姥姥姥爷“爸爸妈妈”,喊母亲的小名“琳琳”,一家人围在一张餐桌上,说说见闻趣事,问问自己的生活与学习情况,一切好像真的是这样,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吵过,没有闹过,没有分开过,男人在外面没有别的女人,女人也不是一个回到娘家的怨妇。于卓然觉得恶心,从小到大,社会、书本、民间的种种灌输给她的关于家的概念——温暖、亲情、值得奋斗与信赖,都被这些人糟蹋了,而这些人,却是她的至亲,她的父亲、母亲、姥姥和姥爷。
她讨厌所有有关父母的一切,讨厌接她回家过年的人,什么薄司长、北京的领导,都令她不舒服,她极力抑制着内心的不满,把所有的心思都转移到英语歌词上,她喜欢英语,疯狂地学习英语,只要大学一毕业她就出国,永远不再回来!
她闭着眼睛,跟着歌词在心里默念:But if you walk the footsteps of a stranger(但如果跟着陌生人的脚步寻觅),you'll learn the things you never know,you never know(你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新东西).Have you ever hear the wolf cry to the blue corn moon(你没有听到过蓝色月光下野狼的哭嗥)?Or ask the grinning bobcat why he grinned(或问张牙舞爪的山猫为什么会笑)?
不知过了多久,车缓缓停住了,她睁开眼,姥爷家那座熟悉的小楼就在眼前。薄小宁迎了过来,替她打开门。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从后备厢取出自己的双肩背大书包,扭身便往家里走。薄小宁迎向自己的爸爸,低声问:“那是于厂长的女儿?这么怪!”
“多嘴!”薄司长道,“快点,把后面的礼物拿出来。”
父子俩到了门前,于卓然已经进去了,却没有给他们留门。薄司长笑了笑,刚要摁门铃,大门便打开了,于志德的岳父——已退休的前赵副省长夫妇,还有于志德的夫人赵琳,以及于志德都来迎接他们。“薄司长,”赵副省长道,“谢谢你把然然送回来。这孩子,一点礼貌都不懂,把你们关在外面了。”
“赵省长、阿姨、于厂长、大姐,”薄小宁把礼物递进去,“给你们拜早年了!”
“客气客气,”赵副省长把他们接进家来,保姆已经摆好了一桌菜,“今天我们就不到外面去吃了。我也知道,你们都不缺去外面吃饭的机会,倒是家里的饭菜对你们来说更可口一些。”
“家常菜最好,”薄司长道,“我现在看见饭店的圆桌都害怕啊。”
几个人围坐桌边,赵琳道:“不好意思,然然她不舒服,我们先吃吧。”
“可能有些晕车,”薄司长道,“刚才在路上她脸色就不好。”
于志德道:“薄司长,今天你能来,爸爸他特别高兴,特地为您开了一瓶红酒,您尝一尝,这酒的味道非常好。”
“呵呵,”薄司长道:“早就听说你是红酒专家,你推荐的肯定不会有错。”
于志德小心地给薄司长倒了小半杯,又给岳父倒了一点,他看着晶莹剔透的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转动,心情就像这酒一样,滋味丰富、可口迷人。晶通大局初定,今天因为然然回家,他又从张庆那儿搬了回来,没想到一进门妻子就向他表示,愿意与他离婚,并且拿出一份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他开始很意外,但是妻子表示已经有了另一个男人,岳父也说那个男人对赵琳很好,是赵琳在美国的老同学,同时表示支持他们离婚,关键是,全家人都统一了意见,不将此事告诉然然。于志德暗藏喜悦,唯恐岳父母与妻子看出自己离婚后的轻松与升职后的得意。薄司长带着薄小宁前来拜年,明里是看望岳父,实际上膜拜的是自己目前的权力与地位。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稳重谨慎、谦虚平和。赵琳冷眼旁观,不禁有些鄙薄,又有些难过,这就是她当年千里挑一选中的丈夫。她看着他,心里又想到楼上待在自己房里的然然,要是没有这个孩子,自己早就解脱了,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婚姻不再是两个人的,而是三个人的,两个人可以聚也可以散,可是两个人散了之后,还要有第三个人终生面临这个问题: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他们彼此不信赖,彼此不相爱,那么他们为什么结婚?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了女儿,赵琳选择了不离婚,她尽量维持着一个家庭的假象,但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然然的脾气越来越怪。如今局势突变,她不得不立即与于志德离婚,但是关于晶通的问题,她还是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办。不管怎么样,于志德终究是然然的父亲,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是她不能不为女儿考虑,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于志德看了一眼已经离婚了的妻子:“琳琳,你要不要倒一点?”
“我不用了,我头疼。”赵琳轻声道,“我弄点饭给然然送上去。”说完,她朝薄司长点点头,盛了碗饭,夹了点于卓然喜欢吃的菜,慢慢地走上楼去。于志德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可不像有喜事的模样,他看着岳父:“爸,琳琳是不是身体不好?”
“她这段时间老是头疼,”赵琳的母亲忙道,“医生说她可能是到年龄了,女同志嘛,四十多岁的时候身体是不好。”
于志德感慨地点点头,女人就是这样,二十多岁欢得像朵花,四十岁一过就走下坡路了。“于总,”薄小宁道,“以前我们老是因为公事在一起,今天是私人场合,我敬你一杯。”
“哦,”薄司长道,“你们怎么会因为公事在一起?”
“我们SK正在尽力争取为晶通改制做出一点贡献,所以见过于厂长几次。”
“呵呵呵,”薄司长道,“你这小子,见了也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志德,”赵琳的父亲道,“我们都老了,以后的社会要靠你和小宁这样的人,你们彼此有什么能帮助的,要互帮互助,彼此促进。”
“爸爸,你放心!”于志德道,“来,小宁,我们再干一杯。”
几个人哈哈一笑,又继续吃喝起来。于卓然听着楼下隐隐的欢笑声,恨得又把耳机戴起来,她似乎听见有人敲门,拿下耳机,便听到母亲赵琳的声音:“然然,是我啊,妈妈。”
“有事儿吗?”于卓然既嫌她烦,又于心不忍,“我睡一会儿。”
“吃点东西吧,”赵琳道,“我给你端来了。”
“我不想吃。”
“吃点吧,对身体不好。”
“我真的不想吃。”
“那我端下去,你有胃口了就下来。”
“好。”
“你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盖上,不要受凉。”
“好!”
门外没有了声音,大约母亲已经下楼了。于卓然一阵伤心,愤怒地将枕边的书砸了出去,这个家连喘气都是这么困难,从现在起到过年,至少要待十三天,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她闷闷地盖上被子,蒙住脑袋,把从窗帘缝里射来的一丝阳光挡在了被子之外。
这时薄小宁正在和于志德讨论红酒知识,他今天的表现十分得体稳重,赵琳的母亲连连夸奖薄家有个年轻有为的儿子。薄司长冷眼旁观,也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一点变化,除了夸海口和冲动,他比之前的确成熟了不少。还是外企锻炼人,当初托关系把他弄进SK,看来是完全走对了。
几个人慢慢地吃着聊着,大约下午四点,薄小宁父子起身告辞,于志德着急把离婚的消息告诉张庆,推说厂里还有点事情。薄小宁道:“那我开车送你吧,我们正好顺路。”
于志德点头称好。三个人上了车,薄司长让儿子先把自己送到省政府,他还要去看几个好朋友。薄小宁开车先送了父亲,等父亲下了车,他才问于志德:“于总,去哪儿?”
“我去厂里,”于志德向后一仰,明显地放松下来,“你把我送回晶通吧。”
“晶通改制什么时候开始?”薄小宁一边开车一边问。
“年后吧,现在还有一些审计的工作,很麻烦。”
“于总,”薄小宁道,“有些话论理不应该我说,可是我们两家的关系不比一般人,我要是说错了什么,您可别怪我。”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嘛,”于志德道,“晶通改制,还需要SK的技术支持呢。”
“于总,你觉得赛思中国和SK谁的技术更可靠?”
于志德微微一笑:“你想听实话?”
“当然!”
“差不多,”于志德道,“对于晶通来说,你们的软件技术都非常合适,而且各有优势,赛思中国在电子行业方面做得比较广,但是你们的软件更加大众化,而且我看了你们的资料,在这两年,你们有两个电子行业的大方案,都做得比较成功。”
“说得精辟啊,于总,”薄小宁昨天晚上就想好了怎么和他开口,慢慢地道,“以前晶通是国企,赚也好、赔也好,说起来是干部的事情,其实都是国家的事情。搞国企,可以不赚钱,但是不能犯错误,大到违法乱纪,小到生活起居,不能有一点错。可是以后晶通电子就进入市场了,市场看什么?看经济、看数字,企业赚钱了,工人就说你好,就给社会带来了安定,给国家带来了繁荣,这一点您说我说得对吗?”
“呵呵,”于志德乐了,“你说得也不错。”
“以后,您就是一个大企业的老总了,这和政府、和企业界人士、和传媒,还有和外企都要交际,哎,于总,您别怪我说得难听,我们国企的老总一个月拿多少钱?他们拿的钱,不够上五星级酒店摆一桌的。当然了,企业也有一些费用,但也是花得抠抠搜搜的,工人还不高兴。像您这样风度翩翩的企业家,带领这么大一个企业,这方方面面花钱,第一,少了不合适,第二,这也太有损您的形象。”
“唉,”于志德听他话里有话,轻轻一叹,“没办法,企业穷,改制也是为了激活机制,能够转亏为盈嘛。”
“企业穷不要紧,我们做经济、做市场,不就是要活泛嘛。于总,我跟您透个数,只要您看中我们SK,相信我薄小宁,我们一起把晶通的技术改制做起来,您的交际费用包在我身上,一定不会让晶通、让您丢了面子。”
于志德又笑了笑:“交际费也没有多少,也就是打打车、吃吃饭,我们晶通省一省还是能行的。”
“这话说得可不像您,您是谁啊,清华无线电专业的硕士生,像您这个年龄,这可是高学历。英语您没问题,高尔夫您是行家,红酒您也是行家,我给您透个底,您从现在到年后改制的第一步,我们可是给您准备了一百五十万美金的交际费,您别告诉我,这钱您花不完。”
于志德心中一动,一百五十万美金,看来这七个亿的技术改造,油水很丰厚。早就听说IT行业,尤其是软件行业的内幕多,他和SK、赛思交往了这么多,还没有见着真家伙,现在SK开了口,赛思肯定也不会少于这个数,现在他们两家打得难解难分,自己不如坐山观虎斗,让他们慢慢抬价,自己捞一笔快钱。薄小宁说得对,自己以后是大企业的老总,没有钱,很多事情就很难运作,何况晶通改制又批了王贵林的方案,最缺少的就是资金,如果能从SK与赛思身上榨出钱,倒也是条捷径。想到这儿,他开口道:“小宁啊,这事情不着急,我会考虑你的意见,我们从长计议。”
“好!”薄小宁也知道不可能自己一开价,于志德就马上会答应做生意。他瞄了一眼于志德,觉得他心情不错,暗想自己一下子比赛思高开了五十万美金,于志德肯定会将天平向自己这边倾斜,看来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此时把局面稳一下,对年后的工作开展是大有好处的。
于志德让薄小宁把他送到晶通的厂门口,然后目送薄小宁离去,薄小宁见他一直在厂门外朝自己挥手微笑,更是感到自己这一步走得非常高妙!他心情大好,觉得没有必要向付国涛汇报,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事儿没有必要告诉他,省得他像个老大妈一样絮絮叨叨烦他。薄小宁哼着歌,然后给老爸打了个电话,他要在石家庄陪父亲再待几天,然后就一起回北京过节了!
于志德见薄小宁的车越驶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打了一辆车前往张庆家。张庆的家离晶通不远,他一面给司机说地址,一面给张庆拨手机:“你赶紧回家,我有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情啊?我正忙着呢。”
“好事,全是好事,听话!赶紧回家!”
于志德回家与张庆庆功,自是风光无限。而他的女儿于卓然却在梦中感到了饥饿,她生生地饿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窗外一片漆黑,屋子里也黑乎乎一片,看来母亲怕打扰她休息,一直没有叫醒她。她慢慢伸出手,打开灯,竖起耳朵听了听,屋外居然一片寂静,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九点四十分,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啊。她翻身坐起来,悄悄打开门,把拖鞋抱在怀里,光着脚往楼下溜去。她可不想惊动母亲,母亲肯定会惊动保姆,再惊动姥爷姥姥,然后全家人惊天动地地为她准备一顿晚饭。因为她爱吃方便面,她记得厨房里一直有个放碗仔泡面的箱子,只要她回来,那箱子铁定是满的,放满了各种口味的碗面。她溜进厨房,拿了碗泡面,又提了一瓶开水,悄悄地往楼上走。突然,她发现姥爷的书房里亮着灯光,一阵隐隐的极其压抑的抽泣声从里面传来。她皱起眉头,母亲又想不开,在姥爷那儿哭诉了,她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不到五十岁,就显得那么苍老。不就是一个男人吗,干吗非要为了一些回忆把自己一辈子的时光都搭进去。
于卓然懒得理会,她早就习惯了母亲背着她对姥姥或者姥爷哭诉自己的爱情失败史,全家人把自己当个傻瓜,还以为她是个三岁的小孩,以为她至今不知道父亲的出轨与母亲的痛楚,全家人都在装,她也在装。她苦笑一声,悄悄地往楼上潜去,这时,她听见母亲说了一句:“他早就想签了,今天我一给他,他表面上还推一推,心里其实不知道有多高兴,一顿午饭喝了那么多红酒。”
于卓然心中一凛!怎么,父母离婚了?她放下水瓶与泡面,轻轻靠过去,只听姥爷道:“你年后就赶紧办去美国的手续,我也加紧请人帮忙,联系然然的学校,你们最好能在两个月内去美国。”
“爸,”赵琳苦兮兮地道,“虽然我和志德离婚了,但他毕竟是然然的父亲,要不要……”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通知他一声?”
“你不要糊涂!”于卓然从未听过姥爷如此严厉地与母亲说话,“省里既然下了决心要查他,你通知他,就会把自己牵连进去。再说,你现在通知他什么?通知他省里征求我的意见,我说女婿的事情我不管吗?唉,真是女生外向,你、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应该为我和你妈考虑,为然然考虑!志德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你清楚吗?我清楚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听说,他没少打着我是国资委陈启光班主任的事儿在外面胡说八道,没少要别人的好处,人家陈主任有涵养,什么都不说,可人家心里有数啊,人家是想往上升的人,凭什么帮他捞好处?你爸爸我已经老了,已经退休了,我管不了那么多的闲事,可是现在王贵林把人证物证全都准备齐了,这是下了决心要整他!我还听说,王贵林在北京有过命的战友,现在是纪委的高层,这个人不简单啊,于志德,我看,他早就色令智昏了,他凭什么和王贵林斗?要不是你对他心心念念,要不是他是然然的父亲,要不是我们顾着这点脸面,我早就想和他划清界限了,现在正好,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爸,我不是和他离婚了吗?”赵琳又是一阵哽咽,“可他万一要是被抓了进去,我、我怎么面对然然?”
“我让你赶紧带然然出国,就是这个意思。”赵琳的父亲压低了声音,“不要让她知道她父亲的事情,你现在还想着志德,你……你真是糊涂啊!”
“爸,要不……要不我们带着志德一起跑?”
“什么?!”赵琳的父亲向后一仰,险些跌倒在地,“你是不是为了这个男人,要毁了然然和这个家!你也不想想,你早就知道他不干净,知情不报是其一,你还可以推说你不知道,大家也知道你们这几年感情不好,你和他离了婚,带着然然一走了之;可你现在不仅知情不报,而且还要包庇!还要和他亡命天涯!你!你!我看你才是色令智昏!”
“我是怕我不通知志德一声,太对不住然然,”赵琳压抑地哭泣着,“省里现在把他稳在晶通,一边征求你的意见,一边调查他。他这个人我清楚,他斗不过王贵林,将来然然问我,我怎么回答?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他留在晶通,就算有天大的问题,有国法有党纪,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厚着老脸,去求求情,再说他就算坐牢,然然也没有失去父亲啊,他还可以改造嘛。可是如果他逃到了国外,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人,那然然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父亲了,你想一想,她能和自己的父亲联系吗?联系,她就是包庇罪,不联系,难道让她一辈子对逃亡的父亲牵肠挂肚?!”
“爸爸,”于卓然听着母亲的声音颤抖着,“我不是怕他坐牢,我是怕他丢了这条命!”
于卓然的大脑嗡的一声,耳朵里满是“嘤——”的啸叫声,她觉得心脏收紧,胸腔里所有的器官都紧紧地抽动着,让她不能正常呼吸。她拼了命地努力,才没有让自己倒下来,或者朝后退一小步。她机械地在黑暗中站立着,过了许久许久,她才听到书房里有对话声,还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她把水瓶与泡面送回原地,然后摸着黑上了楼。一进房间她立即关上房门,生怕母亲或者姥爷知道自己曾经离开过房间。她觉得嘴里阵阵发干,眼睛阵阵发痛,整个鼻腔里都是热气,一层一层的冷汗顺着额头朝外冒,胃也开始疼痛,像被人用绳子紧紧捆了起来又四面扭动,疼得她无法忍受。她蜷着身体倒在床上,紧紧地咬着牙齿。她不能出声,不能让母亲和姥爷发现自己的异常,她极力扛着疼痛,直到她实在受不了了,把被子的一角塞进了嘴里。
于志德此时也睡在床上,他正和张庆聊天,张庆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睡衣,心情无比舒畅地躺在他怀里。等了三年时间,他终于离婚了,以后名正言顺地是她的男人,而且又是大企业的总裁,她真是高兴啊。于志德把薄小宁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张庆眉头一皱:“嘁,七个亿的项目,SK用一百五十万美金就想搞定啊,他们也太小气了吧。我实话告诉你,顾海涛可是和我说了,将来要是和赛思做生意,除了给我们做代理,赛思还要从里面拿出两个亿的服务给我们做外包,你不想想,这是多大的生意,”她娇笑道,“你不要觉得你这个老总了不起,到时候你老婆我,就是石家庄数一数二的IT精英了!”
“哈哈哈!”于志德一把抱住她,大笑道,“那这么说,你的企业比我的还大喽?!”
“当然了!”张庆头一扭,用做好的法式花指甲尖尖指着于志德的下巴,“到时候不是你要不要我的问题,是我要不要你的问题了!”
“好好好,”于志德道,“我的CEO太太,等晶通改制一完成,我们立即结婚!”
“真的?”
“那还有假,”于志德道,“技术改造的事情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和SK开价,让他们争嘛,争到后来,还不是我们最有利?这就叫什么相争什么得利!”
“什么相争什么得利?”张庆媚眼如丝,轻轻抱着他。于志德觉得全身发热,正待伸手去抱张庆,手机响了。张庆不高兴地道,“谁啊,这么晚了?”
于志德拿过手机一看,忙向张庆打手势:“嘘——是然然。”
张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手捂住耳朵。于志德赶紧接听了女儿的电话:“然然啊,有事吗?爸爸正在开会。”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于志德听见一阵很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撞击着,半晌,他才意识到,女儿似乎在发抖,那是上下牙打战的声音:“然然,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儿,”于卓然道,“我刚才吃了点东西,有点不舒服。爸爸,你在哪儿?我要见你。”
“现在?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给妈妈打个电话?”
“你要是给妈妈打电话,你就会后悔一辈子。”于卓然低声道,“你听着,半小时之后,我从家里 溜出去,你到门口来接我。”
“到底什么事情?”于志德紧张了,“是关于你妈的?”
“是关于你的,”于卓然的牙齿停止了颤抖,她冷静而清晰地道:“关于晶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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