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残局新布
李云光布置下抓捕那6个特务的任务,见傅家庄闷闷不乐,知道他是为没有拿到完事的名单还在自责,便劝道:“抓住这6个人,咱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挖出其他人了。”
“高大霞同志让我代个话,说这件事她也有责任。”傅家庄说。
“这件事不能怪她,如果没有她,这6个特务的资料我们也怕是拿不到。”李云光坐下,“我从山东调过来的时候,高大霞同志已经去牡丹江了,不过,她的不少传奇故事,守平可没少跟我说起过。晚上我去趟瓦房店,明天中午回来,有空的话,我见见这位巾帼女英雄。”
“论起对敌斗争经验,高大霞的确很丰富,有不少地方值得我学习。”傅家庄说。
“那,你们住在一起……”李云光意识到什么,忙说,“别误会,我是说安排你住到他们家里,也算机缘巧合了,不光守平能帮你打个下手,高大霞同志也能帮助你尽快熟悉大连的一些情况。”
“这倒是,不过,住在那里,还是给他们一家……添了不少麻烦。”傅家庄斟酌着用词。
“怎么,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李云光感觉到了什么。
傅家庄犹豫了一下,说:“那倒没有。”
“那你就先住着。”李云光放下心来,“现在大连的形势复杂,国民党大连市党部刚成立,他们就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苏军大连警备司令部的支持,我们得跟国民党抢时间,这可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夺城之战。”
晚上七点了,傅家庄和高守平还没有回来,高大霞坐在炕头缝着衣服,肚子发出一阵阵咕噜噜的叫声,看到炕桌上放着的一盘火腿,高大霞伸手拿了一块,不没送进嘴里,刘曼丽的指责声就先跑进了耳朵来:“干革命的还没吃,你下得去嘴啊?”
“我都饿半天了。”高大霞委屈地说。
“没心没肺的人才老惦记着吃。”刘曼丽白了她一眼,“你也不想想,傅大哥在外面忙东忙西,得多辛苦,就指着晚上回来吃一口热饭。”
高大霞不爱听:“你对刺锅子的关心过头了啊,这又是火腿又是黄油的,得花多少钱?”
“我这不是把你的同志当自家人嘛,能计较钱吗?”刘曼丽激动起来,“你做的差劲,我帮你找补找补,还有错了?你个没良心的。”
高大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怕你真把他当成你的自家人了。”
刘曼丽愣了愣,旋即拍着炕桌抗议:“高大霞,我没想到,你一个闹革命的也会嚼舌头根子!”
“闹革命也得吃喝拉撒睡,油盐酱醋茶。”高大霞小声嘀咕。
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高大霞向窗外看了看,回身跳下炕,捅上鞋就往外跑。
“你把菜再热热!”刘曼丽跟在后头喊着。
“怎么样了?”高大霞迎着过来的傅家庄和高守平,焦急地问。
傅家庄说:“我们晚了一步,只抓到了两个特务,另外四个居然得到了撤离的消息。”
高大霞吃惊:“不应该呀,知道这个事情的,就咱们几个人,你、我,守平和我嫂子。”高大霞说。
“还有一个老关。”傅家庄说。
高大霞这才看向高守平:“你是怎么认识老关的?”
“高大霞!”刘曼丽从屋里出来,“这么急着见傅大哥,活都不干啦?”说着冲傅家庄热情一笑,“傅大哥,我今天给你在秋林公司买了一大块火腿,你快去尝尝怎么样,我去厨房给你和守热热菜,一会儿咱饭桌上再唠。”说完,拉着高大霞要去厨房。
“嫂子,我们还要事要研究。”高守平推着高大霞进了屋,说起跟老关结识的经过,“‘八一五’光复前,我被关在关东州厅的岭前大狱里,老关也在里面,对我挺照顾。出来以后,他就经常跟着我印印传单,跑跑腿儿,干了不少零零八碎的活儿。”
傅家庄说:“以后,你还正常跟老关交往。”
“嗯。”高守平点头。
傅家庄起身回走,高大霞说:“你等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守平,你出去。”
“又干什么……”高守平嘀咕着出去。
“还有事?”傅家庄看着高大霞。
“你还是搬走吧。”高大霞说。
“撵我走,总得给个理由吧?”傅家庄说。
“没有理由,你收拾收拾,明天就搬!”高大霞说。
“你别以为我愿意在这住,要不是李书记劝我,我今天就搬走了。”傅家庄气呼呼地往外走,门帘一挑,高守平闯了进来。
“姐,你干什么!”高守平拦住傅家庄,“傅哥,你别听我姐的!”
“不听我的听谁的?”高大霞一掐腰,“这个家我说了算!”
傅家庄推开高守平,出去。
“要搬走,也得李书记同意!”高守平朝着高大霞大叫。
“李书记当不了咱的家!”高大霞板着脸。
“那……那我告诉嫂子!”高守平转身跑出去。
“你回来!”高大霞最怕这个,跟着追了出去。
高守平找的救兵果然有效果,刘曼丽堵在傅家庄的门口,脸拉得老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还真不如当初一天都不来住。”
高守平也跟着劝道:“傅哥,你走也得等李书记出差回来,要不然,我就得挨批评。”
傅家庄说:“这事不怪你,我跟李书记说。”
“你怎么说?”刘曼丽瞪着傅家庄,眼里泛起泪花来,“说我们一家子对你不好?把你赶走了?我们这可是革命家庭,不能背这个黑锅!”
傅家庄无奈:“这是我自己想走的。”
“那行,你是觉得住在我们家不安生,老有坏蛋来,你既不想保护我们,又怕连累了自己!”刘曼丽绷不住情绪,鼻子一抽一抽的,眼泪跟着落下来,“我真是命苦啊,坏人来就来吧,杀了我才好哪,谁叫我遇上个不讲究的男人……”
傅家庄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嫂子,不是这么回事,你们……你们老把我当客人,我过意不去。”
“那往后,我们就把你当家里人。”刘曼丽抹着眼角的泪。
“咱家没这个人!”高大霞在刘曼丽身后喊了一声。
“高大霞,都是你闹得妖,你就这么想赶傅大哥走!”刘曼丽激动起来,“我今天把话撂在这,我刘曼丽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要撵人也轮不到你!”
“嫂子,是人家自己想走,这能怨我吗?”高大霞看向傅家庄,“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要走的?”
傅家庄本来还犹豫是走是留,看到高大霞冷冰冰的目光,知道这是不走不行了。看不下去的高守平终于站出来说了实话,告诉刘曼丽,就是高大霞要轰走傅家庄。高大霞气得要打高守平,被刘曼丽劈手拦下:“组织上安排傅大哥来家住,他要走,也得组织同意!”
刘曼丽的话,震住了高大霞,高守平趁机夺下傅家庄手里的行李袋,护宝似的抱在了怀里。高大霞跺了跺脚,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她刚进屋,傅家庄也跟了进来。
“你还来干什么?还不嫌丢人啊?出去!”高大霞板着脸,指向门外。
傅家庄却回身关上门,脸上陪着笑:“这个脸我愿意丢,但我要是夹着铺盖卷就这么走了,就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丢的就是我整个人,还有组织对我的信任与重托。”
“少拿组织说事,你搬不搬和组织没一点关系!”
“还真有关系。”傅家庄说着,坐到炕沿上,“你想想,自从你回来以后,这个大院里出了多少事?邻居赵姐被杀了,家里招了好几回贼,我要是拍拍屁股这么走了,确实就跟嫂子说的那样,太不讲究了。”
高大霞一摆手:“这个不用你操心,我高大霞也不是吓大的,革命这些年,抓几个蟊贼的本事我还有。”
“是几个蟊贼那么简单吗?”傅家庄摇摇头,“那可都是训练有素的特务。”
高大霞不屑:“小鬼子都奈何不了我,他国民党能比小鬼子还厉害?”
傅家庄还要辩驳,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他说:“行,我搬。”
“明天我让守平帮你找房子。”高大霞像是生怕傅家庄反悔。
“不用,我找好了。”傅家庄神秘一笑。
“找好了?”高大霞疑惑,“你什么时候找的?在哪?”
傅家庄朝着院子里遥遥一指:“赵姐叫特务害了,她那个房间空出来了,我搬过去就行。”
“那……那不还在这个院吗?”高大霞瞪着傅家庄,预感自己又要被耍了。
“高大霞,你也太霸道了吧?”傅家庄理直气壮地说,“这个院住的又不是你们一家,我怎么就不能住了?”
高大霞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想走。傅家庄,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心里惦记着我嫂子?”
傅家庄急了:“你说什么哪!”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啊?你明睁眼露吃我嫂子那一套!”
傅家庄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肚子里的火气:“风凉话你尽管说,我火力旺,权当给我降温了。”
高大霞鄙夷地打量着傅家庄:“刺锅子,你怎么还没脸没皮了?”
“这么些年,我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傅家庄挺直了腰板,“就你这点空穴来风、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根本就影响不到我。革命嘛,不光要不怕砍头,还要不怕冤枉,我就一句话,清者自清,时间会给我一个清白!”
“就怕时间一长,生米煮成了熟饭……”高大霞压低声音,“刺锅子,我可把话撂在这儿了,我哥还没死,要是你敢——”
“你放心吧!”傅家庄堵住了高大霞剩下的话,“我傅家庄不敢保证这辈子不犯别的错误,但生活作风的错误,我决不会犯!”
高大霞盯着傅家庄的眼睛:“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傅家掷地有声地表了态。
麻苏苏从方若愚嘴里听说了共产党抓人的事,她暗暗庆幸老关提早了一步,总算救出了四个人,方若愚却叹着气:“我们也是太想自保了,要是把名单丢了的事提前告诉给大姨,那两位市党部的同志,就不会遭此不测了。”
麻苏苏说:“要是高大霞他们没发现名单,同志们也就相安无事了。”
“现在不是出事了吗?”方若愚痛心,“你我有愧于党国呀!”
“要革命就要有牺牲。”麻苏苏劝慰着方若愚,“你也别太过自责,我们也做过补救措施。好在已经把损失降到了最低,要不然,真让共产党给一锅端了。”
“压在咱们肩上的挑子越来越重了。”方若愚一脸茫然。
麻苏苏神色肃然:“所以,你我以后更要精诚合作!”
“精诚合作是党国对每一名党员的基本要求。”方若愚盯着麻苏苏,“但是,你我想要安全潜伏,就必须把最大的隐患除掉。”
麻苏苏听出了方若愚的弦外之音:“你算放不下高大霞了,都好叫她累死了!”
“早除掉她,就不会有这些后患!”方若愚一捶墙壁。
“这个高大霞,其实对我一直不错。”麻苏苏犹豫着,“有没有这种可能,把她拉到我们这一边来?”
方若愚凝视着麻苏苏,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你这简直是白日做梦!”
傅家庄虽说搬了家,可刘曼丽还是坚持饭要在一起吃,高大霞虽然嘴上表示着不满,心下也认这个账,毕竟他住到这里是组织上安排的事。
早饭刚吃完,老关就来了,高守平掩饰着复杂的心情,只跟老关说他还另有任务,便打发走了老关。老关从高守平的脸上,读出了跟以住不一样的内容,便躲到胡同口一个角落,静候着高守平出来。果然时候不长,高守平推着自行车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傅家庄,高守平骑上车,傅家庄坐上后座,驶出了胡同口。老关闪出来,上了早就叫好的一辆出租车,远远跟在后面。
现今的苏联红军大连警备司令部,原来是日本殖民统治时期的大和旅馆,这座有着欧洲文艺复兴后期建筑风格的巴洛克式建筑,建于1914年,其主立面上的八根爱奥尼式扶壁柱和各处精美异常的雕花造型,尽显着巴洛克式建筑的装饰特点,可楼体周正的造型和横竖三段式的楼体分割,又与巴洛克式刻意追求“打破古典均衡”的宗旨相悖离,而门前简约钢构的拱式雨搭造型,分明又是二十世纪还在流行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这种雨搭的装饰特点,在满铁早期建设的各个火车站中,还有其它城市大和旅馆的雨搭装饰如出一辙,甚至成了各地大和旅馆的标志性装饰。
傅家庄站在这幢建筑面前,有一种恍惚感,如果不是门前的苏联士兵过来驱赶他,傅家庄还会定定地望着这个奇妙的建筑发上一会儿呆。坐在出租车里的老关看着傅家庄和苏联卫兵交流了一番,卫兵匆匆进去,在门岗拨着电话。傅家庄环顾着四下,看向老关坐着的出租车,老关下意识地藏到了车窗后。
苏联士兵回来,带着傅家庄和高守平进了司令部大门,来到接待室,一个漂亮的苏联女少尉迎上来:“你们好,我是联络处的少尉副官玛丝洛娃,实在抱歉,安德烈中校陪同大连警备司令雅曼诺夫少将去旅顺了。”
“那安德烈中校什么时候回来?”傅家庄问。
“明天早晨。”女上尉说。
接待室外,一个女保洁员在拖着地,直到傅家庄和女少尉谈完话,她才提起水桶走开。
傅家庄和高守平从司令部出来,傅家庄看到对面街道的出租车仍旧停在原地,便径直朝出租车走去。车里的老关慌乱起来,督促着司机:“快开车!”
出租车轰鸣着冲出去,傅家庄心下有种隐隐的不安。
万德福提着一兜子海鲜迈进院子,一见到在水槽子前洗衣服的刘曼丽,也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刘曼丽看着万德福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由笑起来,笑得万德福更没有底了,局促地说:“嫂子,大霞在家吗?”
刘曼丽甩着手上的水,不接万德福的话,定定地看着他:“老万,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有一样毛病。”
万德福不安:“嫂子,有啥毛病你直说,我保证改。”
刘曼丽摇摇头:“其实,你这个毛病可大可小,就看你有心没心了。”
“有,肯定有,必须有。”万德福使劲点头。
刘曼丽看了眼万德福手上的海鲜:“其实吧,女人的心思大多不在吃上。”
“哎呀,嫂子,你就别绕弯子了,快直说吧!”万德福着急,把海鲜放在水槽子旁。
刘曼丽忽然抿嘴一笑:“算了,不说了。大霞老怪我没见过世面,你说我一天到晚在家伺候他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是有个戏匣子,我还能知道南朝北国天下事。”说着,刘曼丽又搓洗起衣服来。
万德福愣了愣,明白过来:“嫂子,我这就去办。”话音未落,便转身走了。
高大霞买菜回来,听说万德福送完海鲜又去买收音机了,顿时觉得不对劲:“平白无故送什么戏匣子,那东西多贵呀。”
“贵才说明人家拿咱们当回事。”刘曼丽躲避着高大霞的目光,“他开电车不少挣,反正也没地方花,我不让送人家还挺不高兴,说瞧不起他。打人不打脸,咱可不能干打人家脸的事。”
高大霞知道,这一准是刘曼丽划了圈让老万往里跳,想起在青泥洼街上那家没开张的店里见过收音机,高大霞猜测万德福十有八九是去那儿了,她转身往外走,刘曼丽追着喊她回来:“你别管人家老万的事!”
初秋时节,是冷热无常的日子。小院里的大槐树不见飘下落叶,枝叶在阳光下蔫蔫地打着卷。傅家庄擦着额间的汗珠,一进房间就问刘曼丽:“嫂子,大霞没在家呀?”
“跟万毛驴子去买戏匣子了。”刘曼丽从炕上下地,“说起来,其实也算是置办嫁妆。这女人呐,岁数一大就急着嫁男人咯。”
傅家庄吃惊:“大霞要结婚?”
刘曼丽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脑瓜子,忘和你提这个茬儿了。”
“对方是谁?”傅家庄问。
“高大霞原来的战友,万毛驴子。”
傅家庄想起高大霞在电车上跟自己提亲的事,禁不住说:“这也太快了……”
“不快,就昨天的事儿。傅大哥你放心吧,万毛驴子人不错,憨厚,一瞅就是个正经过日子人。在放火团的时候,大霞跟万毛驴子就熟,人怎么样原先就知道。”刘曼丽给傅家庆幸倒了杯水,递过来,“姑娘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成冤家。大霞这岁数,也该找个男人疼了,哪有像我这么彪的,在老高家当了这么些年寡妇,也没动这个心思。现在大霞回来了,我也得想想自己的事了。”
“他们去哪买收音机了?”傅家庄没接刘曼丽一直递过来的水杯,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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