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苦命鸳鸯


暮色四合,刘有为正在厨房张罗晚饭,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呕吐声。刘有为循声奔向卫生间,大令颓然地靠在洗手池前,镜子里倒映着一张苍白的面颊。

刘有为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大令:“是不是,怀孕了?”

大令周身不自觉地颤了颤,旋即神色又恢复如常。

“不可能。”她淡淡回答。

刘有为透过镜面看着大令的眼睛,神情复杂,大令默默把目光别开了。她忽然撞开刘有为,匆匆抓起了大衣披在身上。

“你去哪?”刘有为追了上来。

“买点东西。”大令头也不回,匆匆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下。

良运洋行内,惨白的吊灯照亮了大令的脸颊。麻苏苏俯身在大令面前,轻轻摸着她的肚子,笑得神秘莫测:“你这真是块好地呀,这么快就怀上了!”

大令下意识躲开了麻苏苏的手,脸上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恶。

“我想打掉。”她低声说。

麻苏苏起身看了她一眼:“刘有为知道吗?”

大令微微摇头。麻苏苏思索片刻,低声说道:“先留着,得派个用场。”

“什么用场?”大令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今晚你先把怀孕的事跟他说了,明天早上,我去给你们送点好饭。”麻苏苏嘴边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她自然有着自己的考量,有了这个孩子,她也就不怕刘有为敢有别的心思。

“大令!”一声兴奋的呼唤,甄精细猛然推门,脸上写满了惊喜。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快步走上前来。

“刚来一会儿。”大令低头看着脚尖。

“精细,送大令回去。”麻苏苏忽然冷冷地下令。

“她不是刚来嘛?”甄精细愣了愣,看了大令一眼。后者仍是垂着头,长发披散,看上去憔悴莫名。

“我不想把话重复第二遍。”麻苏苏脸色阴沉。这话更像是说给大令听的。大令抬起头,朝麻苏苏点头示意,转身便朝外走去。甄精细怔了片刻,也快步追了上去。刚走出没几步,他忽然想起麻苏苏给自己准备的两条围巾,回身扯上了一条,风风火火地追出门去。铺子里只剩一片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在安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甄精细和大令并排走在小巷中。晚风摇曳着梧桐树,两人静静地听了很久的风声,谁有没有说话。

“姐给你的任务,什么时候能完成呀?”甄精细忽然问。

“快了吧。”大令抬头看着月色,迟疑了半晌才回答。

甄精细兴奋起来:“你一完成任务,我就让大姐给大姨打报告,咱俩结婚。”

结婚?大令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甄精细的笑脸,干净得令人心疼。拒绝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行。”大令轻声回答,像一声叹息。

甄精细小心翼翼地从怀中翻出一条围巾,轻轻地围在了大令脖子上。大令身子没来由地颤了颤。

“回去吧。”大令轻声说,不敢与甄精细对视,匆匆转过了身去。

甄精细久久伫立在原地,看着大令的背影渐渐消失,仍是挂着明媚的笑,笑意隐没在寒冷的风里。

刘有为不安地在房间里徘徊。大令大晚上的匆匆忙忙地出门,半天也不见回来,他不由为她感到担心。联想她出门前复杂的神色,刘有为越想越觉得大令必然有事瞒着他。

房门“吧嗒”一声弹开了,大令面无表情地走进屋来。刘有为望着大令,忽地一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分明记得大令出门前并没有系围巾的。

“大令,你去哪儿了?”刘有为焦急地问道。

“我去,找个医馆看了看。”大令轻声说,一手下意识地拨弄着围巾的下摆。

“你怎么了?”刘有为脸色变了变。

空气中静了片刻,大令仰头注视着刘有为。

“我怀孕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刘有为猛然愣住了。最初的惊愕消退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的笑意:“我要当爸爸了?”

他炙热而深情地将大令拥入怀中,深深亲吻着她的面颊。大令并没有挣扎,只是苍白地微笑着,犹如一具提线木偶。

“哪来的围脖,新买的?”刘有为埋头在大令的脖颈上,轻轻拽了拽大令的围巾。

大令心底像是生出了一根刺,扎得她微微一颤。她迟疑了片刻,默默收起了围巾,脸上仍是微笑,眼底却有一抹晶莹,在坠落之前便消失不见了。

高大霞跟在高守平身后,喜滋滋地跨进了大门。今日在建新公司张罗的第一顿晚餐受到了大伙的一致赞誉,这事够她吹嘘好一阵子的了。

“吱呀”一声,开门声划破了洋房内的寂静。客厅里,方若愚斜斜倚在沙发边,看上去像是睡着了。长桌上烛影摇曳,当间摆着巨大的乳白色蛋糕,在烛光烘烤下微微有些融化了。

方若愚听到了声响,猛然睁开眼来,惊喜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旋即,他发现进门的原来是高大霞和高守平,眉毛又耷拉下来。

“怎么,飞燕还没回来?”高大霞愣了愣。

“可能是临时有任务吧。”方若愚站起身,解下了围裙,背影落魄莫名。

“都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任务?”高大霞皱了皱眉,“守平,你开车跑一趟,去文工团把飞燕叫回来。”

“不用不用,她可能真是有任务。”方若愚连忙阻拦

高大霞也不看他,拽起高守平便朝外走去,方若愚的呼唤声从夜色中远远飘来:“大霞,真不用!”

“姐,你手伸得也太长了,人家方先生都说不用了,你还要去找。”高守平瞥了高大霞一眼,把住了方向盘。吉普在夜幕下疾驰,一路奔着文工团宿舍大院赶去。

“挽霞子为了给飞燕过这个生日,差点把命都搭上了,她不该回来表示表示?”高大霞的神色有些不悦。

“怎么还差点把命搭上?”高守平一怔。

高大霞幽幽叹了叹气:“挽霞子也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妈,也怪可怜人的。”

高守平诧异地看着高大霞:“姐,你这话可等于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说什么了?”

“你替挽霞子说话呀,我这可是头一回听到!”高守平转了转眼轱辘,笑得神秘莫测,“怎么,你们俩讲合了?”

“讲什么合?”高大霞瞪了回去,“我就是说他这个爹当得不容易,我想帮他一把!这叫帮理不帮人!”

进了大院,高大霞得知今夜文工团并没有特别的任务,这会大伙正在宿舍里休息。高大霞听来脸色不由沉了沉,匆匆领着高守平敲开了袁飞燕的房门。

“大霞姐,你怎么来了?”门后探出了袁飞燕诧异的脸庞。

“你怎么一点事不懂?”高大霞劈头盖脸地责问,“你爸为等你,到现在饭都没吃,快跟我回去。”她不由分说拽起了袁飞燕的胳膊。

袁飞燕脸色微微变了变,反手甩开了高大霞,当即便要合上房门:“我不回,你走吧!”

高大霞连忙顶住了房门:“你爸说你几句,你就这么甩脸子?他就是打你几巴掌,你也不至于这么记仇,让他上火一晚上呀!”

两人微微僵持了一会,袁飞燕见执拗不过,干脆气冲冲地放弃了大门,掉头走进了屋里。高大霞与高守平对视了一眼,随着跟了进去。

“这是我跟我爸的事,请你不要参与好吗?”袁飞燕冷声说道。

“我也不想掺和你们父女俩的事。”高大霞的神色有些复杂,“可这个事牵扯到傅家庄了,我就得说几句。”

“跟他有什么关系?请你不要乱点鸳鸯谱好吗?”袁飞燕皱眉。

“这个鸳鸯谱我不点还真不行。”高大霞脸颊莫名泛起了一团红晕,“在这个事上,你爸说得不错,傅家庄心里还真没有你,所以,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傅家庄心里没有我,那有你吗?”袁飞燕回身看着她。

高大霞刚要说些什么,高守平伸手拽了拽她:“姐,人家不回去你就别勉强啦。”

高大霞忽然来了脾气:“不行,她今天非得回去不可!”

“你这人,讲不讲理了?”袁飞燕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房门外,邢团长正巡查宿舍,听着屋里的动静凑了上来,推开了房门:“哎,大霞,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

高大霞指了指袁飞燕:“飞燕今天过生日,她爸在家等了她一个晚上。”

“哎呀,飞燕,过生日你也不说一声。”邢团长笑道,“既然你爸在家等你,那你就回去一趟吧,这个假,我还是要给的。”

袁飞燕拉下脸来:“团长,我不想回去。”

高大霞瞧着袁飞燕的脸色不由火冒三丈:“袁飞燕,为了给你过生日,为了让你吃口新鲜海鲜,你爸今天碰海差点死了!”

“啊?”袁飞燕猛然转过身来,“真的?”

“废话,要不是我把他救过来,你爸这会儿早就见到阎王爷啦!”

袁飞燕怔了片刻,二话不说便朝门口冲去。高大霞咧嘴一笑,和高守平追了出去。

“这是你最爱吃的海螺。”长桌旁,方若愚挖着海螺壳里的海螺肉,放在袁春燕的碗里,“我把海螺的脑子挤出来,不然吃了犯迷糊。”

袁飞燕看了方若愚一眼,接过海螺默默吃着。高大霞眼见气氛不错,便拿出了一瓶红酒,朝袁飞燕使了使眼色。后者迟疑了片刻,起身为方若愚斟酒。

方若愚看上去颇有酒兴,喊着要让高大霞和高守平也喝一些。高大霞大大咧咧地接过酒瓶来,一面斟酒一面念道:“飞燕,你爸把你拉扯大可不容易,你得说几句。”

方若愚惭愧道:“飞燕长这么大,我还真没怎么管……”

“那也是你把她带到世上来的,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不孝顺。”高大霞皱了皱眉。

“姐,你少说两句。”一旁的高守平小声说道,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我这不是为了热闹嘛,来,喝酒!”高大霞高举酒杯说道。

袁飞燕也默默举杯,隔着摇曳的烛火,轻声说道:“爸,谢谢你。”

方若愚忽地愣住了,手里举杯的动作顿了顿,险些洒出酒来。烛火映着他的双眼,一抹泪珠在他眼底微微颤动。他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饮尽了杯中酒。

袁飞燕注视方若愚,一字一顿地说道:“爸,以后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赡养你,不管你在哪里。”

“飞燕,你这是说的什么?你爸还要上哪吗?”一旁的高大霞不由好奇。

“这要看他自己的选择。”袁飞燕淡淡回道。虽然是回高大霞的话,但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方若愚。

高大霞也看着方若愚,意味深长地问道:“挽霞子,你要往哪选?”

“飞燕就那么一说。”方若愚干咳了两声。

“我觉得不是。”高大霞话里藏着话,“你要选错了道儿,别说飞燕不答应,我也不答应。”

“姐,你答不答应管什么呀,你就别跟着掺和了。”高守平越听越觉着不对味了。

方若愚趁机转移了话题:“守平,吃蛋糕,吃完了咱们上课!”

父女再次碰杯,却不见了方才的温情,只留下貌合神离的对视,在飘摇的火光中变得模糊不清了。

夜渐渐深了,袁飞燕倚靠在床边,默默听着门外三个醉汉的胡言乱语。与众人碰杯后,她早早便离了席。没了袁飞燕,酒桌上的氛围竟莫名变得欢脱起来。三人激动地争辩起《共产党宣言》中关于阶级斗争的论点来,不时大吵大闹又大笑,其中还伴随着碰杯子的声音,照这么喝下去他们大概很快要开始摆香灰拜把子了。

袁飞燕木然地看着窗外沙沙作响的梧桐树,心底沉甸甸地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呆愣了许久,她忽然站起身,心事重重地奔向书桌,取来了笔纸。

“父亲,我这是在救你。”她在心底想。门后再次传来了欢腾的笑声,袁飞燕握笔的手微微颤了颤,就着一线冰冷的月光,她在白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我父亲的问题……”

长夜过去,太阳从大海尽头处跃出,火红色的光芒染红了半个天空。大令仍在熟睡,刘有为捧着一碗鸡蛋水进屋,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大令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瞥了一眼刘有为,低声叹了叹气:“这又不是坐月子,弄什么红糖水。”

“喝了,快喝了,一会儿就吃饭。”刘有为轻手轻脚地递来了汤碗,眼底满是柔情。

大令接过了鸡蛋水,刘有为默默附耳在大令的小腹上,倾听着腹中的胎音。大令身子颤了颤,用汤碗遮住了眼底的厌恶。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大令如释重负,连忙推开刘有为,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被打扰了的刘有为不满地嘟囔着,上前打开了房门。

他忽地怔住了。晨雾中,麻苏苏立身在门廊下,脸上的笑意很淡,在朦胧的雾气中像是要消失不见了。

阳光斜斜照进了屋里,麻苏苏、大令与刘有为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三人的目光同时朝着桌上的一方食盒看去,盒里装的是热腾腾的包子,香气袭人。可刘有为注意到,大令看它的神色好似在看一盒毒药。

“快吃了,还热乎。”  麻苏苏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刘有为,“这可不是一般的包子,里面的馅料可金贵着。”

刘有为打量着麻苏苏的表情:“难不成是人肉做成的?”

“当然不是。”麻苏苏古怪地笑了笑,“但是,这里面的馅料,却能把人炸成肉馅。”

“炸,炸药?”刘有为心下一颤,跌跌撞撞地推了两步,“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麻苏苏冷笑了两声:“有为呀,你不至于这么愚笨吧?连我们是什么人都没看出来?”

刘有为盯着麻苏苏的脸看了许久,眼底猛然升起一阵惊惧:“特务,你们是狗特务!”

麻苏苏微笑着点头:“不错,在共产党眼里,我们是特务,可在我们眼里,共产党也是特务。有为,屁股决定脑袋,就看你坐哪边了。”

刘有为看向大令,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大令,你也是?”

大令盯着刘有为,沉默不语。刘有为失声大喊:“你们陷害我,用美人计陷害我!”

“话说得有点难听了。”麻苏苏冷着脸道,“不错,当初我是施了美人计,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不被大令的美色倾倒,这美人计也施不成呀。”

刘有为颤抖地指着二人:“我,我要举报你们!”

“举报,你现在就可以去。”麻苏苏慢悠悠地说道,“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去举报了,大令肚子里的孩子,可就留不住了。”

“你,你们混蛋!”一听孩子,刘有为脸色煞白。

“不错,在你眼里是混蛋。”麻苏苏的眼神忽然凶狠起来,“刘有为,现在我把话撂在这里,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有为,我跟大姐谈了,干完这次,她就让咱俩远走高飞。”大令忽然轻声说。空气忽然静了静,剑拔弩张的氛围莫名缓和了几分。他凝视了大令许久,轻声叹了叹气,气势软了下来。

“你以为建新公司的门那么好进?”刘有为哭丧着脸,“傅家庄他们在那设岗严查,想捎进去比登天还难,除非你们想送我下地狱!”

麻苏苏满意地看了大令一眼,走上前去拿起了那盒包子:“有为呀,放心吧,这包子里的馅料他们检查不出来,因为真正的炸药不是馅料,而是……”她低声在对刘有为耳语了几句,神秘地笑了笑。

“你可真够狡猾的,轻车熟路,看样,坏事不少干。”说话间,刘有为脸色发白。

“你只要把包子带进去,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然后往制造炮弹的引线里一撒。”麻苏苏冷笑。

“我要是撒了,共产党就得要我的命!”刘有为惶恐地接下了下半句。

“不错,他们肯定想要你的命,但是我保证,在他们查出来之前,我就把你还有大令送走了。”麻苏苏拍了拍刘有为,指引着他的目光看向大令,“当然,送走的,还有大令肚子里的孩子。”

刘有为怔住了。

“有为呀,你别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包括苏联,承认的中国政府是中华民国,公认的中国领袖是蒋委员长。”麻苏苏低声说道,冰冷的呼吸喷在刘有为耳边,像是毒蛇的嘶鸣,“只要你把这包子神不知鬼不觉送进去,党国就会在功劳簿上狠狠地记一笔,等党国戡乱成功,你穿着笔挺的将校服,威风凛凛着地再回大连,那是何等风光,何等光宗耀祖的事呀。”

大令看着刘有为,眼神哀求:“有为,为了我们的孩子!”

刘有为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试试。”

“这就对了嘛,从此以后,你我就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了。”麻苏苏赞许地点头,“有姐一口香的吃,就保准有你一口辣的喝。”

刘有为勉强地笑了笑,目光默默看向大令,和她肚子里正在孕育的生命,微微攥紧了拳头。

太阳渐渐升到了半空,建新公司门口,人流攒动。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建新公司的日常检查严格如常。刘有为提着包子盒,迟疑着朝公司大门走来,在盘查着来往货物的岗哨门前微微顿住了脚步。

良运洋行,大令看了看不远处忙碌的甄精细,低声问道:“大姐,刘有为做完这一单,真要放他走?”

麻苏苏面露讥讽,嘴角边上带着冷笑:“做了这一单,他就上了我们的船,什么时候下船,就由不得他了。”

“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要了?”大令轻轻摸着自己的腹部,语气中带了少许激动。

“怎么,你还真打算和刘有为过啊?这对我们家精细可不公平。”麻苏苏瞥了她一眼。

大令脸色微微变了变:“精细不知道我怀孕的事吧?”

麻苏苏看着远处的甄精细,压低了声音道:“这我哪能告诉他,这不欺负我们家精细嘛。”

大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精细!”麻苏苏忽然大声招呼道,“今天放你一天假,陪大令出去玩玩。想吃什么,给大令买。”

“姐,你真好!”甄精细眼睛一亮。大令却忽地拉下脸来,反身出了房门。甄精细匆匆拉开抽屉,扯出了剩下的那条围巾围在脖子上,连忙去追赶已经远去的大令。

公园中,一对年轻男女缓步走来。他们带着一模一样的围脖,并肩而行,看上去和热恋中的情侣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男方的眼神满是爱怜,而女方的眼神则是带着一些愧疚。

大令指了指椅子:“坐吧。”

甄精细“嗯”了一声,忽地拉住了大令,以最快速度脱了外套,铺在石头上,小声地提醒道:“石头凉。”

大令默默坐在石椅旁,低低垂着头:“精细,对不起。”

甄精细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姐说了,咱俩戴一样的围脖就是情,情侣,情侣不用说对不起。”

“精细,我,我和刘有为……”

甄精细挥手拦下了她:“我姐说了,你俩是演戏,咱俩才是真的。”

大令心下忽地升起一股无名火:“一口一个你姐说,你什么时候能自己说?”

甄精细怔住了,他不明白大令的愤怒是从何而来,却也不敢发问,只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双手不安地拨弄着围巾下摆。大令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微微缓和下来。

“你也坐吧。”大令轻声说。

甄精细看着大令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同一时刻,建新公司门口,看不见的博弈无声无息地开始了。高守平检查完刘有为的全身,忽然看向了饭盒:“这是什么?”

“守平,你是不是故意找茬呀?连包子都不认识?”刘有为抬高了语调来掩饰慌乱。

高守平严肃地道:“公司有食堂,你带哪门子包子。”

“食堂的饭我吃腻了,吃点包子还不行呀?”刘有为看向一旁的傅家庄,“傅大哥,咱建新公司还有不让带饭的规定吗?”

“那倒没有!”傅家庄抓了抓后脑勺,“这包子一看就不像大霞包的。”

刘有为两手一摆:“非得她包呀?她包的包子全是海麻线,不舍的放肉。”

“那你这包子是肉包子了?”

“那是,一咬一嘴油。”刘有为拿出一个,“傅大哥要不要尝尝?”

傅家庄摆了摆手。高守平一脸狐疑:“放在门岗吧,等下班了拿回去吃。”

“怎么,你们还怕我这包子有炸药啊?”他连忙拿出一个,咬了一口,用力咀嚼着:“你们看看,看看!”

傅家庄和高守平看向包子,里面是肉团,神色缓和了几分。

“最后一次啊,以后不准再带饭了。”高守平咕哝道。

刘有为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移步进了大院。在避开众人视线后,他将方才塞进嘴里的包子尽数吐了出来,又用清水冲刷着口腔,直至确认口中没有一丝残留,才微微松了口气。

正午时分,一众工人们纷纷朝食堂赶去,走廊里变得安静下来。蛰伏已久的刘有为从隐蔽处闪身而出,趁四下无人,疾步闪进了配料间内。

片刻之后,依照麻苏苏的吩咐完成任务的刘有为走出门来,疾步穿过走廊,正要从大门逃离,被守门战士拦住了去路:“不能出去!”

心怀侥幸的刘有为碰了钉子,内心的恐惧化为恼怒从他的内心升起,:“这又不是监狱,凭什么不让出去?”

“凭这里是军事重地。”高守平循声赶了过来,“傅处长已经下了死令。上班时间,既不许进,更不许出!”

“你还真把我当犯人啦?”刘有为脸色涨得通红,“我还非出去不可!”

把守大门的战士冷冷地拉动了枪栓,高守平连忙将刘有为拉到一边  :“哥,你就别闹腾了,这是纪律。”

“什么纪律,简直就是法西斯!”刘有为大喊起来。

“特殊时期特殊办法,你就理解理解吧。”高守平拦在刘有为身前,示意他回到岗位。刘有为无奈地望着大门,门外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区区几米的,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午后,建新公司配料车间内,工人们在忙碌。朱工程师带着几个工程师走进来,立即有工程师上前来汇报:“这批炸药是根据新配方制成的,威力应该不小。”

朱工程师纠正了他语言上的错误:“我们是做研究的,可不能说‘应该’这样的词语。”

“是,是,朱工说的对。”

“到底好不好,得做试验试试。”  朱工程师看了看时间,“这样吧,把这几枚刚生产出来的炸弹运到试验场试试。”

“我这就去安排。”

片刻之后,建新公司配料车间外,工人门顶着阳光推着崭新的炸弹朝仓库走去。傅家庄和朱工程师走来,检查着新式炸弹。

朱工程师看了看炸弹,无不敬佩地说道:“炸弹配方经历了吴运铎同志的多次实验,这一回生产出来的炮弹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你们搞工科的十分严谨,你能说万无一失,我就放心了。”傅家庄点了点头。

“关键是我对吴运铎同志放心。”朱工程师神色肃然。

傅家庄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吴运铎同志真是太不容易了。为生产出合适的炸弹,他受了四次重伤,浑身上下的炸伤多达200多处,可以说,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十根手指被炸断了四根,两条腿被断一条,还有一只眼睛,也,也看不见了,吴运铎同志做出的牺牲真是太大了!”朱工程师微微哽咽起来。

“吴运铎同志是钢铁铸成的,他的精神值得我们共产党人好好学习。”傅家庄赞叹,“在苏联的时候,我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保尔·柯察金成为苏联同志的榜样,从吴运铎同志身上,我真实看到了‘钢铁是这样炼成的’,他是中国人的保尔·柯察金,是我们的骄傲和榜样。”

一个年轻人忽然匆匆凑了上来:“朱工程师!”

“小吴?”朱工程师愣了愣,“不是让你专门照顾吴运铎同志吗?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朱工程师,吴运铎同志坚持对这批炮弹进行再次实验。”

“还要试验?”傅家庄也怔住了。

朱工程师皱了皱眉:“根据这个配方生产的炮弹,我们已经试验过几次,炮弹威力十分巨大,没有任何瑕疵。”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吴运铎同志认为,试验次数越多,误差才能越少,达到的精度才能越高。他希望,在这批新炮弹运往前线前,再做一次试验。”

朱工程师思忖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请转告吴运铎同志,我同意。”他回身朝着傅家庄笑了笑,“傅家庄同志,这回知道什么叫精益求精了吧?吴运铎同志比我要严谨百倍千倍。”

傅家庄见状,感慨万千:“从吴运铎同志身上,我看到了科学的精神。”

临近正午,试验场的土地长时间被阳光照射,早已带上了灼烫的温度,人们的皮靴踩在上面发出了轻微的烤灼声。战士们站在空地上忙碌着,将炮弹装进了炮膛。指挥一声令下,炮弹呼啸而出。傅家庄,朱工程师等人躲在掩体内,看着炮弹在空中呼啸而去,不自觉地捂起了耳朵。

呼啸的炮弹命中目标,却如同石沉大海,既无巨大的爆炸声,也无浓烟四起。

傅家庄茫然地看向朱工程师,后者的脸色也满是惊愕。

“再放!”他大声下令。

少顷,几发炮弹再次被发射而出,依旧没有爆炸。

朱工程师眼底现出了一丝惊恐:“哑弹?不可能,怎么可能?”

建新公司保卫处,急匆匆的人影接连闪过,每一阵脚步声中都带着急躁与不安。李云光带队匆匆赶到了实验现场,见到了脸色阴沉的朱工程师与傅家庄,头来了问询的目光。

“试验出现哑弹很正常,但是所有炮弹都是哑弹,就有问题了。”朱工程师指着不远处的哑弹,满脸严肃地说。

“你的意思是,有人破坏?”李云光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

“炮弹的炸药配方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只有人为这一个解释了。”朱工程师冷冷说道。

李云光立时拉下了脸来,一手指向傅家庄和高守平,手指剧烈颤抖:“这是我们公安局的奇耻大辱!你们来的时候,胸脯拍得一个比一个响,可结果怎么样?都哑巴了?”

傅家庄直面着李云光的怒火:“当务之急是查出事故的具体原因,然后抽丝剥茧找出幕后黑手。”

“查,给我查!”李云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在场的一众公安战士,“我就在这坐等你们的调查结果。”

“守平,知道试验场出现哑弹的人控制起来了吗?”在解散之后,傅家庄立刻找上了高守平。

“我已经把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员都隔离起来了。”高守平回答。

傅家庄点了点头,接下来他将目光移向了朱工程师,嘱咐道:“朱工程师,立即把哑弹拆开,认真化验炸弹里的炸药成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同样,化验也要秘密进行,不能打草惊蛇。”

午后,灼烫的太阳渐渐变得温和,一丝阳光透过酒杯,将其中的红色液体照出了宝石般的光泽。

吴姐端着红酒杯,细细品尝。

麻苏苏有些不安:“这杯庆功酒是不是喝得早了点?”

“放心,他们的新型炮弹早就试验通过了,可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我们会在他们量产的时候,在他们的配方里做手脚。”吴姐碰了一下麻苏苏的酒杯,“老姨,你立功了。”

麻苏苏叹了一口气:“为了套住刘有为,我可是把大令都牺牲给他了。”

吴姐笑了笑:“替精细抱怨叫屈了?老姨,那个刘有为可比甄精细有价值。”

“我当然知道。大姨都说了,此人可堪大用。”

“就他?沉湎于女色。”吴姐不屑地撇嘴。

“你太小看他了,大姨说,他有一点比你我都强。”麻苏苏放下了酒杯,“他开过炮仗铺,与火药打过交道,深得共党信任。”

吴姐愣了愣:“大姨看得可够远的。”

“鼠目才寸光。大姨可是我们隐蔽战线的人中龙凤。”麻苏苏低声赞叹。

吴姐耸了耸肩:“只是委屈了精细,还得把那顶绿帽子戴下去。”

“瞧你说的,好像大令和精细是夫妻似的。”麻苏苏古怪地笑了笑,“要我说呀,充其量是多喝几瓶醋而已。”

两人大笑,酒杯叮当碰撞。

黑色的乌云从天边升起,它们慢慢遮盖阳光,燥热的地面终于获得了些许凉意。朱工程师把一份报告递给李云光:“这是刚出来的化验报告,有人在炸弹引线里搀杂了其他的化学成分,这些成分的量虽然很小,但破坏力极大,是导致哑弹的根本原因,不过,奇怪的是,专家从引线里,还发现了其他成分。”朱工程师顿了顿,“有面粉和维生素成分,这些维生素成分,有来自于植物的,也有来自于动物的。”

李云光听来不由一阵发愣,一旁的傅家庄低声解释道:“朱工的意思是,有人把化学药剂放在食物里,带进了配料车间。”

“食物?什么食物?”李云光看着他。

“有面,有肉,有蔬菜……”傅家庄掰着手指数着,忽地福至心灵,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包子!”朱工程师冷声说道。

“包子?”李云光马上明白过来,“食堂里做过包子?”

“把高大霞找来。”李云光朝着门口大喊,“来人!”

“等等!”傅家庄忽然拦下了李云光。

“你还要替她说话?”李云光忿忿地瞪着他,“当初你提意让她来这里上班,我就不该同意!”

傅家庄眉头紧锁:“今天早晨,有个人带着包子来上班。”

“谁?”李云光一怔。

天地昏暗,雷声滚滚。刘有为正在桌边悠闲地翻看着《倾城之恋》,房门突然被冲开,几个全副武装的公安战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刘有为顿时慌了:“你,你们干什么?”

战士不由分说上前扭住了刘有为。在他被制服之后,高守平缓步跟了进来。

“高守平,你让他们放开我!我是你哥!”刘有为奋力挣扎道。

“带走!”高守平面无表情地挥手。

刘有为被架出了办公室,暴跳如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高守平,你混蛋,我要告你去!”

拖走刘有为之后,战士们开始在办公室内进行地毯式搜查,搜寻着一切可疑物品。

“真是没想到,咱们建新公司竟然藏着特务。”食堂内,切菜的老师傅忽然叹了叹气。

“特务?”一旁掌勺的高大霞一怔,“老邵,你开什么玩笑,来建新公司上班的人都不知道过了多少遍筛子,都个保个经得起考验,怎么可能有特务?”

邵师傅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还别不信,我刚才在门口亲眼看到公安押走了一个特务,长得就歪瓜裂枣,一看就知道是狼心狗肺之人。”

高大霞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阵不安:“你说得特务长啥样?”

当一切的线索指向了刘有为之后,李云光的怒火便不仅仅只是针对罪魁祸首,傅家庄和高大霞一切与此有关的“失职”人员都成为他发泄怒火的目标。

“敌人那边也不是窝囊废,他们也有人才,难道你也敢用?”李云光用力敲着桌子,“我一再强调,进建新公司的人,要政审,这个刘有为政审了吗?”

“对刘有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的来历清白,经历也清楚。”傅家庄神色尴尬。

“清白?清楚?他的姐姐刘曼丽不就是被特务利用了吗?这也叫清白清楚?”李云光提高了嗓门,“傅家庄同志,你必须要做检讨,要做深刻检讨!”

“要检讨也是我检讨,轮不上傅家庄。”高大霞猛然推门而入,“刘有为是我求傅家庄安排进来的,你有火朝我来。”

李云光冷冷瞥了高大霞一眼,反身瞪着傅家庄:“难怪,原来你在徇私情!”

“这怎么能是徇私情?”高大霞激动起来,“刘有为懂炸药,上军工厂来也说得过去。”

“越是这样的人,搞破坏的危害就越大!”李云光愤怒地挥手,“你们想想,这批哑弹一旦上了战场,我们得有多少同志流血牺牲?”

“什么?刘有为把炸弹变成了哑弹?”高大霞一听,立时大惊失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说他游手好闲花天酒地好吃懒做,说什么我都信,可要说他搞破坏,打死我都不信!”

傅家庄叹了一口气:“大霞,这是真的。”

“不可能!”高大霞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

“你再说不可能,就跟刘有为是同伙,我把你一块绑了!”李云光恼怒地将桌面敲得震天响。

“有本事你绑!”高大霞迎着李云光的目光顶了回去,“李云光,绑人需要证据,你既然敢绑刘有为,那就把你绑人的证据拿出来!”

“证据在这。”房门再次被推开,高守平提着一个纸盒快步走来,“这是从刘有为的办公室里发现的。”

片刻之后,高大霞听着高守平向李云光的汇报,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仍是满脸茫然。

“我不明白,就因为引线里有面粉,有那个维什么素,你们就怀疑上了包子,包子怎么得罪你们了?”  高大霞抓了抓后脑勺。

“不是包子得罪了我们,是有人利用了包子!”傅家庄小声解释。

“就凭几个包子,你们就断定是刘有为干的?”

“我们不是断定,是怀疑。至于能不能断定,要等化验结果出来。”

说话间,朱工程师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傅家庄连忙上前询问:“怎么样?”

朱工程师严肃地说道:“包子肉馅的成分,和引线里的成分完全一致。”

高大霞再一次被震惊到了:“这,这怎么回事,不应该呀。”她连忙上前查看高守平放在桌上的包子,瞳孔忽地微微缩了缩。

站在一边的高守平拽了拽高大霞:“姐,事实摆在这里,你就别护着刘有为了,他就是特务!”

“不,他不可能是特务!”高大霞猛然抬起头。

李云光用力一拍桌子:“高大霞,你还胡搅蛮缠?”

高大霞高高举起桌上的纸盒:“我没有胡搅蛮缠,刘有为根本就包不出这样的包子!”

众人怔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高大霞。

“我说的是真的。”高大霞急切地说道,“刘有为包包子的手艺是从我这里学来的,一个包子我都让他包15个褶子以上,可刚才那个包子,褶子也就十一二个。不光这个,我教刘有为包的包子,褶子都朝上,可这个褶子朝下,还有,这包子的收口也不一样。”她翻起包子皮展示给众人看,“我们都是捏住转一下,然后摁下去,这个没转,直接揪了去。”

傅家庄愣了好一会,忽地回过神来:“看来,刘有为不是罪魁祸首,背后还有一双黑手。”

“一定要把这双幕后黑手揪出来。”李云光脸色阴沉。

傅家庄猛然抓起了桌上的包子:“这个包子是谁包的,谁就是幕后指使者!

同一时刻,建新公司门前,大门徐徐打开,下班的工人鱼贯而出。

路边角落里,站着翘首以盼的大令。她看向从工厂出来的人群,试图从中找出刘有为的身影

不远处两个工人窃窃私语着,从大令身边经过,一些闲言碎语也传入了她的耳边。

“就是打破脑袋想,你能想到化验室的那个刘有为是特务?”

“这事可别乱说了,小心把你也给抓了。”

“抓我?我又不是特务。”

“保卫处有精神,此事要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你再乱说,小心治你个泄密罪。”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大令从角落里出来,她看了看远处的工厂,又看了看身后的街道,站在风中犹豫了片刻。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她这样对自己说,旋即疾步奔向了大门。

审讯室内,刘有为耷拉着脑袋,李云光和傅家庄并排坐在桌子后,目光森冷

“刘有为。”傅家庄清了清嗓子,“你我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绕圈子,你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刘有为躲避着他们视线:“我,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李云光重重敲了敲桌子:“刘有为,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刘有为身子一颤:“我胆小,你可别吓我。”

“有为,我就给你提个醒。”傅家庄缓缓说道,“今天试验的炮弹都是哑弹,而炮弹所以成为哑弹,是因为有人在引线里面掺杂了一种化学成分,所以炮弹根本炸不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刘有为做出茫然的神色。

傅家庄冷声喝道:“因为我们在你带来的包子里,化验到了相同的成分!”

“胡说八道!”刘有为脸色煞白,“包子我都当着你的面吃过,要是有问题,你还能发现不了?”

傅家庄直视着刘有为的眼睛:“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谁指使你干的?”

刘有为的身体颤抖着,豆大的汗珠正在从他额头上滑落:“没有,谁指使我呀,我这么大个人,谁指使得了呀。”

“刘有为,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李云光怒喝。

刘有为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脑袋:“真,真没有!”

“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傅家庄微微缓和了语气,“我们可以宽恕年轻人犯错误,但是,我们绝不宽恕年轻人不改正错误。有为,你现在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刘有为又要辩解,傅家庄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你如果还有点良心的话,想想你那被害死的姐姐刘曼丽。”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刘有为沉默了片刻,默默举起手来:“我,我要见高大霞!”

夜幕缓缓降临,审讯室内透出点点灯火。旁近的一棵梧桐树上,大令闪身而出。她仔细观察着四周,只见二楼有一处平台,大令目测了一下,解下了围脖,搭在树枝上,猛一用力,晃了过去,到达二楼平台的同时,就势扯下了围脖。

底下执勤的公安战士感觉有个人影从晃过,他抬头看向天空,只看到了一片昏沉的夜色。

“有情况?”同伴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战士看向四周,疑惑地摇了摇头。

审讯室大门“吱呀”一声弹开。高大霞刚一进门,刘有为便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姐,冤枉,我冤枉呀!”

高大霞狠狠推开了他:“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姐,救我,你得救我呀!”刘有为哭声震天。

门外,哭声隐隐传来,贴着墙壁聆听的李云光默默支起身:“高大霞能行?”

“试试吧。”一旁的傅家庄耸了耸肩。

李云光瞪了他一眼:“我看你这是在死马当活马医。”

傅家庄并没有否认:“高大霞对刘有为知根知底,或许能把他说动。”

李云光叹了口气:“但愿吧。”

审讯室内,高大霞冷眼打量着刘有为,不紧不慢地说道:“想让我救你,也不难。”

“我就知道你不能不管我。”  刘有为抹着眼泪,“我下半辈子给你当驴当马都要报答你。”

“别说下辈子,先说这辈子,这辈子干了缺德事,下辈子还不知道能托生个什么。”高大霞直直盯视着刘有为,“有为,你和姐交个实底,是谁指使你干的?”

刘有为脸上的欢喜顿时消散全无,只留下惶恐和畏惧:“我,我不能说。”

高大霞脸上一板,忽地重重“哼”了一声:“不说就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和你逛大街谈恋爱的那个女人?”

刘有为脸色微微一变,身子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眼见刘有为还在犹豫。高大霞低声说道:“有为,你也不想想,你们老刘家三代单传,你总不想在你的手里断了根吧?”

这话却像是提醒了他,刘有为脸上的犹豫之色立时一扫而空:“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高大霞气得直拍大腿:“刘有为,你这是在犯浑!”

刘有为避开了高大霞的视线:“刚才我是差点犯了浑,可你刚才的那句话,把我说醒了。”

“难道你想给老刘家断根?”

“正因为不想断根,我才不能说!”说着,刘有为皱起了眉。

高大霞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女人!”

刘有为急促地打断了高大霞的话:“我刘有为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我即便是招了,这辈子过得也得颔首低眉,与其这么窝窝囊囊的,倒不如让我老婆孩子活得扬眉吐气!”

“糊涂!”高大霞怒喝起来,“国民党眼瞅着就要四脚朝天了,他们还怎么扬眉吐气?有为,你告诉我,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把你的孩子当成为自己的孩子。”

刘有为又动摇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高大霞无可奈何地叹气:“有为呀有为,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个女人哪是和你谈情说爱呀,她分明就是设了套来套你,你现在替他们抗雷顶包,转过头来,她就会把你的孩子打掉,到那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

刘有为身体一颤。他迟疑了片刻,咬着牙说道:“好,我……我说。”

“这就对了,说,快说,这个女人是谁?”

“是……”

“是我!”一声断喝。一个人影骤然推开窗户,黑影落地,正好落在了高大霞身旁,朝着高大霞的面门就是一拳。高大霞还没有做出反应,便被打倒在倒地。

倒地的声音传来,傅家庄和李云光同时看向窗户,只见刘有为坐在审讯椅上抱头痛哭,女人模模糊糊的侧影立在一旁。

“有戏。”傅家庄眼睛一亮。

“怎么说?”李云光疑惑地看向他。

傅家庄解释道:“能掉下眼泪来,就说明他已经开始忏悔了,高大霞真行。”

李云光思忖了片刻:“走,去看看。”

傅家庄上前制止了他:“咱俩进去,只能添乱。”

审讯室中,大令扶着高大霞站立着,刘有为则趴在桌子上捂着脸颊。待窗口无人之后,刘有为连忙朝大令小声说道:“大令,救我!”

大令看了他一眼,猛然抽出了匕首来,刀尖在月色下闪着寒光,向着高大霞的脖颈便猛刺了下去。

“别!”刘有为大喊着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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