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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绿松石


方砚山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虽是私下里面见,他仍同上朝时一样,礼数分毫不差。

这些年,他一直谨守臣子本分,与阿九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不以功臣自居、皇室姻亲自居。这让阿九欣慰但又无奈。

欣慰的是,他没有恃功自傲。

无奈的是,与他再也没有在黑水镇时那般亲密无间。

他的公事公办,常常让阿九觉得,他自始至终,效忠的只是家国,而不是效忠阿九。

方砚山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帝王的宠臣。

他一身的铠甲、凛然的神色,令阿九难以揣摩。

何况……两人之间,还隔了一树梨花。

阿九坐在一张黑木椅上,道:“可是备战出了问题?”

自得到忽穆烈的死讯后,阿九便给方砚山下了密令:备战。

在这个问题上,阿九终于和方砚山有了一致的观点。

收复淮水以北的失地,是方砚山的夙愿。得到密令后,他紧锣密鼓地演兵、筹集物资。按官家所言,今年入秋之后,一路北上,主动出击,打西狼一个措手不及。

方砚山道:“官家,西狼形势有变。这是臣半个时辰前得到的前方探子发来的密函——”

他将密函呈上。

阿九接过,看完之后,怒将其掷在地上,起身,踱了几步,道:“阿里不哥,不可信也。”

“官家,忽穆烈虽险胜,却也元气大伤。如今,他在漠南养伤,不如……”

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声响。

方砚山警觉地抬头。

阿九快步走到屏风后,见乌兰还在昏睡中,只是翻了个身,盖着的锦被掉了一大半在地上。阿九摇头笑笑,上前,帮她把锦被盖好。

睡梦中的乌兰,面孔恬静。

须臾,阿九走到外头,向方砚山道:“无事。方将军继续说。”

隔着屏风,方砚山隐隐看到里头躺着一个女子。

官家自登基以来,颇受坊间诟病,但方砚山清楚,官家并非急色荒淫之人。后宫的妃嫔们,多半是因政权需要而纳。他还未曾见过,官家对哪个女子这般眷恋,尚未入夜,便召来勤政殿就寝。

躺着的这女子,恐怕就是近来传得沸沸扬扬、风头正盛的孟婕妤。

他原以为,不过是宫闱中散出来的闲话,浮夸之言尔。今日,亲眼见到这般情形,方砚山对那些流言不由得信了三分。

有人曾告诉过他,孟婕妤的相貌与他的夫人白若梨颇为神似。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就像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任何一个丈夫,得知自己的妻子被旁的男人以这样的方式觊觎,都不会好受。哪怕那个男人是天子。

君王送嫁。一品诰命。官家给了他们夫妻俩赫赫荣耀,却在多年后,将一个与白若梨神似的女子收在枕边。

在这平静的殿宇中,方砚山的不安全感越发重了。

他稳了稳心神,俯身回道:“忽穆烈在漠南养伤,军务俱交予他的儿子赤哥,赤哥年纪尚幼,正是绝好的偷袭时机。臣愿前往。”

阿九沉吟道:“阿里不哥自言行刺成功,取了忽穆烈的首级。可忽穆烈现时仍然活着。方将军觉得,阿里不哥有没有可能和忽穆烈联手做戏,故意散布假消息?”

“阿里不哥,兵败,被囚。臣可以肯定,不是做戏。只是忽穆烈在西狼国,支持者甚多。阿里不哥,不足以与他抗衡。”方砚山回道。

阿九道:“既然取首级,是假的。那么,受重伤,也有可能是假的。说不定,忽穆烈假装在漠南养伤,为的便是,诱敌深入。朝廷若当真派人去偷袭,正中了他的圈套。”

方砚山道:“前方探子说,漠南王帐封锁,唯医官频频出入,气氛非常紧张……”

阿九摆摆手:“障眼法罢了。忽穆烈,乃当世枭雄,诡计多端。突袭一事,朕要再想想。”

原本思量着,内战能消耗掉西狼的战力。

可,阿里不哥这么快就兵败如山倒。

忽穆烈在西狼,人心所向。

中原贸然与其交战,险之又险。

“官家,臣以为……”方砚山还想说什么。

隆佑宫的林嬷嬷来了,禀报说皇长子又发病了,此番发病非同小可,太后请官家去看看。

阿九向方砚山道:“今日便议到这里吧。方将军且回去。有话,明日朝堂再说。”

方砚山沉默一霎,拱手道:“是。”

阿九往殿外走了几步,回头道:“朕听闻,你填了首词。‘家国耻,廿年未雪。臣子恨,昭昭难灭。’方将军,你要明白,朕坐在龙椅上,永远比你想的周全。”

方砚山连忙跪在地上。

阿九走远了,他才缓缓起身。

屏风后,乌兰的心从高处落下。

其实,她醒了好一会子了,但她一直在假寐。

她不想让阿九和方砚山知道她醒了,她想听到更多关于阿布的消息。

阿布原来没死。

这一定是长生天的恩赐。

长生天,永世不灭的长生天啊。

胸口那种压迫感,忽然就没有了。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自己偷偷哭了多少回。

她并不贪心。只要知道阿布好好儿地活在这世上,便够了。

勤政殿静悄悄的。

想必人都已经离去了。

乌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松了口气,道:“这方砚山终于走啦。”

一把匕首忽然置于她的颈上。

“真的是你。说!你是如何蒙混进宫的?你到中原,意欲何为?”持匕首的男子道。

乌兰听出来,是方砚山的声音。

他没走。

隔着屏风,他便已有所怀疑。听到乌兰的声音,他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他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果然没错。

他对这个女子记忆深刻。他曾劝过段王爷,不要被她蒙蔽。战场上,他与她交过手。她叫孛儿只斤?乌兰。西狼人。

乌兰道:“你好大的胆子。外臣挟持妃嫔,不知是何罪名?”

方砚山冷笑:“若官家知道你的身份,恐怕立时便将你千刀万剐了。本将军不过是清君侧罢了。”

乌兰道:“我告诉你,我是你妹妹方贵妃召进宫的。若官家知道我的身份,你的妹妹也逃不脱。不仅如此,整个方家怕都逃不脱。方将军,你可想明白了?武将通敌,九族皆诛。”

“你说的可是真的?”方砚山手中的匕首晃了晃。

“当然是真的。你可以亲自去问贵妃。”乌兰坦然道。

方砚山悲愤交加。

灵山,真糊涂啊。为了宫闱争斗,居然将这个蛮族女子弄进宫来!

若让官家知道,方家将大祸临头!

本朝开国太祖爷,武将出身,黄袍加身,陈桥兵变,造反起家。得江山后,本朝历代皇帝,皆十分忌惮武将,崇文抑武。

身为手握重兵的将军,他本来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如今灵山走错这一步,以官家多疑的心性,必会以为他有不臣之心!

方砚山连连摇头,手都抖了,不得已,将刀收起来。

乌兰转身,看着他:“方将军,你莫怕,你不说,我也不会说,便没人知道。”

方砚山沉着脸,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乌兰道:“我不想做什么。我就想好好活下去。方将军那么紧张做甚?”

“你速速离开皇宫。”方砚山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

乌兰笑了笑。

知道阿布没死,她心情舒畅。她才不会管眼前这个黑着脸的男人,有多气恼。

她做了个鬼脸,甩开他的手:“我就不,我就不。”

推搡之间,绿松石头饰掉落在地。

那颗绿松石从银制的雕花上掉落。

乌兰连忙去捡。

方砚山先她一步,将那颗绿松石捡起,握在手中端详。

怎么这么熟悉呢?

仿佛在哪里见过。

方砚山脑海嗡地乱了,涌上来许多场景。

绿松石,又叫作“碧甸子”。

几番风雨西城陌,不见海棠红、梨花白。

旧梦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陈迹。落尽后庭花,春草碧。

方砚山转动着那颗绿松石,在底部,发现几个极难察觉的细小针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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