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活活烧死,枕边人
马场。
晴朗的夜,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
春末夏初,临安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晚上,热气沉寂,湖面上泛来几分清凉。
马厩中的一匹三河马今夜生产。乌兰挽着袖子,站在一旁忙活。在草原的时候,她给牛羊、马,都接过生,颇有经验。此刻的她看起来,俨然是一个老到的小接生婆。
“出来了!出来了!”乌兰兴奋地喊起来。
小马驹露出湿漉漉的头来。
新生命的到来,总是可喜的。
“快过来,跟我一起拽!”她喊着站在一旁的阿九。
阿九被乌兰的热情感染,上前,同她一起使劲儿拉拽。
小马驹终于生下来了。
刚出生,尚不会站立。
乌兰摸摸它的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阿九,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我俩一同接的生,就叫它同生。”
阿九笑道:“生涯万事有苍苍,故园归梦夜空长。同生,确是好名字。”
内侍端来温水,他们净了手。
乌兰道:“等同生大一些,就给慎儿骑。”
自皇长子养在她身边后,她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他。
阿九很欣慰,道:“本朝自太宗皇帝以后,历代帝王,精通文墨而疏于骑射,皇父、皇兄皆是如此。朕是个例外。往后,该让皇家子弟们自小都习学武艺、剑法、骑射,才能与西狼鞑子一较高下。”
乍然听他提起西狼,乌兰有些不自在。她的秘密是一片藏在深处的叶子,风一吹,叶子就轻轻晃了晃。她和阿九之间的亲密,也晃了晃。
同生安静地依偎在母马身旁吃奶。
两人起身,往琼华殿走。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御湖,殷鹤来了。
乌兰现在已经知道,殷鹤是皇城司的掌事。
殷鹤俯身向阿九行礼,道:“官家,微臣有事上奏。”
他看了看乌兰。
乌兰打算回避。
阿九握着她的手,向殷鹤道:“无妨,你说吧。”
孟宸妃伶人出身,没有为官做宰的父兄,没有母家的势力在朝中。前朝的事,阿九觉得,不必防着她。
殷鹤道:“官家,这几日,皇城司的兄弟们在临安城发现了西狼人的行踪。”
“西狼人?”
“是。虽然他们办事谨慎,行踪飘忽,但临安城中忽然多了一群蛮族之人,兄弟们还是觉察到了。他们似乎奉了忽穆烈的命,在寻人。具体是寻什么人,微臣还未探查出来。”殷鹤禀道。
乌兰的手心出了汗。
寻人。
莫非是阿布从军师那里知道她没死,派人来中原寻她?
阿九问道:“来的人,是何身份?”
“回官家的话,那为首的鞑子,叫毕力格。此人功夫了得,寡言机敏,乃忽穆烈帐前新近提拔的人。据说他本是漠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在阿里不哥刺杀忽穆烈的事件中,立了大功,得了忽穆烈的赏识,晋了苍狼暗卫。”殷鹤道。
“忽穆烈肯出动苍狼暗卫,可见,是寻一个极要紧的人。若皇城司能先一步捉到此人,或能有大用。”阿九道。
殷鹤忙道:“是。”
乌兰脚下一个趔趄,阿九扶住她,柔声道:“让你不要亲自去给马接生,你非要去,忙活几个时辰,累了吧。”
乌兰心里怦怦跳,强扯出一个笑来。
这时,贤德宫的银霜提着灯笼走过来——
“官家万福。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请您去贤德宫一趟。”银霜道。
“何事?”阿九问道。
银霜答道:“贵妃娘娘今日梦魇,胎动,刘太医来瞧过了,也不管用。娘娘神思不宁,吃了药,仍是难眠。贵妃娘娘想请您去贤德宫安歇。您是天子,阳气重,定能压住贵妃娘娘的梦魇。”
方灵山的身孕,已经近四个月了。
阿九想了想,道:“朕去看看。”
银霜连忙欢喜道:“是。”
阿九拍了拍乌兰的手,道:“朕过会子就去琼华殿。你等着朕,别吹灯。”
乌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阿九随银霜离开了。
殷鹤也起了身。他还记得马惊那夜,这位孟娘娘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他追随官家好多年了,后宫的花开花谢他见过不少,除了方砚山的夫人白若梨,他还未曾瞧见官家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殷鹤见乌兰面色发白,问道:“宸妃娘娘可是身子不适?微臣去唤太医吧。”
“不用,不用……”乌兰忽然问道,“你们捉住了那西狼人,打算如何呢?”
“西狼鞑子频频扰边,烧杀掳掠,欺我族民。汉人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微臣猜测,苍狼暗卫所寻的,定是忽穆烈王帐中的要人。捉住那人,自然是用来做人质,与忽穆烈谈判。让忽穆烈签订和约,让出河西之地。”
“忽穆烈要是不肯呢?”
“那就杀了人质。”
殷鹤说着,笑了:“宸妃娘娘对政事这般感兴趣么?”
“没,没,不过是随口问问。”乌兰若有所思地往琼华殿走去。
眼下,更不能暴露身份了。
否则,对自己,对阿布,都百害无一利。
乌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星光。
她惊觉,她与阿九,和世间寻常的男女,不一样。
她在他面前,只能是孟昭阳,不能是乌兰。
就算有过肉体之欢,也隔着鸿沟。
若是他知道了她的身份,所有的温柔都会褪去。就像大火蔓延时的老段一样。她将再一次面临被厌弃的境地。如浮萍一样,随水流向远方。
乌兰逞强地笑笑。
阿九不过是她溺水时抓住的浮木,不过是她飞过千山随脚停泊的寒枝,不过是她短暂停留的一处栖身之所。想到失去,居然也有些酸楚。
有纷杂的声音从大庆殿的方向传来,侍卫们喊道:“抓刺客!”
一个身影,从乌兰眼前闪过。
那人居然穿着西狼的服饰!
侍卫们急急追赶着。
那人七拐八绕,朝着琼华殿奔去!
乌兰猛地一凛。
殷鹤才禀报说西狼人来了临安,隔了两刻钟,西狼人就在皇宫出现了,且往琼华殿去。她确定了心中猜想,阿布派人来寻她了。
乌兰疾步回到琼华殿。
侍卫们也赶来了。
“宸妃娘娘,宫里出现了西狼刺客,兹事体大,微臣等冒昧打扰,只能搜宫了。”侍卫官拱手说道。
乌兰点头。
侍卫们在琼华殿细细搜寻着。
然,那刺客,却凭空在琼华殿消失了。
掘地三尺,找不到踪影。
孟昭云从西偏殿走出来,她披着外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已经歇下了,听见动静,被惊醒,面色仓皇地向乌兰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侍卫们没有搜到刺客,只得去了,在宫中别处继续搜。
可西狼刺客消失在琼华殿的消息,就这么在宫中传开了。
乌兰失神地回到殿内坐下。
孟昭云给她斟了盏热茶来。
“娘娘,您莫慌,稳住。”
乌兰看着她的眼睛,道:“昭云姐姐,依你说,现时,我该怎么做?”
孟昭云低下头,思忖道:“娘娘,您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否则,您会有生命之危。奴婢听宫中的老内侍们说,天命七年,洛阳皇宫有一位李修容。后被人揭发,她是北凉女子,本名叫作‘完颜玉’。恰逢北凉军攻打洛阳,官家命人活活烧死了她……”
活活烧死。
乌兰打了个冷战。
孟昭云凑近乌兰,劝慰道:“娘娘,趁着现在还未事发,您赶紧离宫逃命去吧。”
“离宫?”
“是。西宫门的守卫,是方将军的故旧。您是贵妃娘娘召进宫的,想来,她绝不会不管您。您多多带些珠宝,离了宫,天高海阔,去哪儿都行。”孟昭云道。
乌兰“嗖”地起身:“对,我这就走。”
她在寝殿里搜罗了一大圈。坐在桌前,给阿九写了张纸条。
尔后,把阿九素日赏赐的贵重物品卷了一包,扛在肩上。
走了几步,她回头:“昭云姐姐,我去了。相识一场,你多保重。妆盒里还有几颗南珠,留给你将来做嫁妆!”
孟昭云站在灯下,烛光拂动着她眼里的波。她的嘴唇抿了抿,艰难地开了口:“娘娘,您等等——”
孟昭云匆匆跑回西偏殿,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肚兜。
肚兜上绣着朝阳、云朵,颜色鲜丽,针脚精巧。
“娘娘,这是奴婢绣的,您带上。您夜里总是喜欢踹被子,这肚兜,奴婢特特做了双层,您睡觉的时候戴着,不会着凉……”
乌兰接过肚兜,塞进包袱里,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孟昭云扶着门框,说了句:“娘娘,莫……莫往西……”
乌兰的身影远去了。
也不知这最后一句,她听到了不曾。
孟昭云回了西偏殿,从床底摸出那身西狼服饰,在铜盆里点了火,将西狼服饰烧得干干净净。尔后,她在屋内点了安息香。安息香的味道,遮住了衣服焚烧过的气味。
没错。刚刚的西狼刺客,是孟昭云假扮的。
这是方灵山逼乌兰出宫之计。
没想到,今夜,在御湖,殷鹤给官家禀报了临安城中有西狼人出没的消息。
这实在是巧合。
无形中为方灵山的计谋达成,锦上添花。
有了殷鹤的密报在前,乌兰对宫中来了西狼刺客的事,深信不疑。
孟昭云长叹了一口气。
那肚兜,其实是她为自己的妹妹——真正的孟昭阳绣的。朝阳是妹妹,云朵是她自己。妹妹并没有死,而是身患重病。贵妃娘娘派人照顾濒死的妹妹,遍请名医,保着妹妹的命。升平楼事件后,她本来已经打算效忠乌兰了。可是,贵妃娘娘悄然转移了她妹妹。她不得已,只好再度听从贵妃娘娘的差遣。
妹妹在贵妃娘娘手中,她有什么办法呢?
只能负了乌兰。
把绣给妹妹的肚兜,送给乌兰,留作念想吧。乌兰也做过她的妹妹。
想起乌兰待她的好,孟昭云眼里泛了泪光。
那小女子,出宫后,能不能躲过一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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