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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有私情的人,是我


说完这句话,冷风似乎从勤政殿的四面八方灌进来,凉飕飕的。

阿九一霎时回到了在敌国做质子,被关进黄金笼子中的时候。那时,他是个消瘦的少年。听着耳边的蛮语,看着那些鞑子狰狞的面孔,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左右不得。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骨子里的阴郁便褪不去了吧。

丧母。

失怙。

兄长暴毙。

宫廷斗争。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龙椅上的诸多权衡。

他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好不容易对一个偶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幻戏伶人——那个叫孟昭阳的女子放下戒备,结果却给了他出其不意的一击。

他难以接受他眼中世间最单纯善良、满心都是他的女子,惦记着旁的男人。

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宫变未久,他备感孤独的时刻。

乌兰的背叛,成了压在他身上千斤重的石头。

他用手扶住桌案,看着内侍们架着乌兰往外走。

他等待着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她说出的话,句句带刺,火上浇油。

他何曾想与她走到这一步?

他何曾想这么难堪?

昔作一水鱼,今成两枝鸟。

马前泼水。覆水难收。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在地上,高声喊道:“官家,皇后娘娘是冤枉的,奴婢,奴婢有隐情,禀与官家,请官家明察!”

来人是孟昭云。

她的出现让阿九和乌兰皆有些错愕。

乌兰忙道:“昭云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没事。你莫要担心。”

孟昭云扭头看了乌兰一眼,眼中含泪:“娘娘,事到如今,您为何不实话实说呢,您与官家是夫妻,凡事说开了,官家会体谅的。您不必再遮掩了……”

乌兰一愣。在这个节骨眼上,孟昭云说这话是何意呢?当初在大理王宫,孟昭云是老段召来的幻戏伶人。她跟老段曾经是夫妻,孟昭云是知情的。难道,孟昭云此刻要在御前说出真相?那不等于是葬送老段的性命么。难道,她到底是信错了孟昭云?

就在乌兰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孟昭云道:“官家,真正与净空法师有旧情的人,是奴婢啊。奴婢与他,在大理相识,有过婚嫁之约。后因戏班之事,生出龃龉,两相怨憎,竟致成仇。他出家为僧。奴婢携皇后娘娘,辗转到中原谋生。皇后娘娘心地善良,重情重义,一直为奴婢与净空法师失了姻缘而惋惜。不久前,皇后娘娘在宫中发现他的踪迹,便百般想法子,欲让奴婢与净空法师重归旧好。净空法师无有此心,再三拒绝。为着奴婢的名节,为着中宫的颜面,再加之净空法师出家人的身份,事情没有办妥之前,皇后娘娘便瞒着众人,包括……包括官家……”

孟昭云拭了泪,继续道:“皇后娘娘过于实心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瞒的呢!今晚,皇后娘娘出宫之前,奴婢拦她,她说,早先,我们姊妹俩混迹江湖、微末之时,得过净空法师的关照。他有难,不能见死不救。说到底,都是为了奴婢。皇后娘娘想让奴婢,终身有托。”

阿九的眼神,犀利地打量着孟昭云。

他在揣度她话里的真假。

孟昭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只和田玉佩来,叩首呈上,道:“这是当初退婚时,他还给奴婢的定情信物,奴婢多年来,贴身带着……也许正是因为这枚玉佩,皇后娘娘才认定奴婢不忘旧情,助着奴婢与他破镜重圆吧……”

孟昭云的神情,诚挚又悲痛。

阿九不由得信了几分。

他接过玉佩,沉吟道:“这世上和田玉佩甚多,何以证明你说的这些话?”

“官家请看,上头刻有奴婢与他二人的年庚,丁巳,癸丑。奴婢的年庚,入宫时,内侍监有记录。他的年庚,去华严寺也是能问到的。官家,奴婢不敢撒谎。”

乌兰心内叹道,昭云姐姐果然心思极细,如此短的时间,便做好了应对之策。

勤政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松缓了些许。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内侍通传到:太后娘娘到——

乔太后进得殿内,道:“官家切莫要被这蹄子的三言两语蒙蔽了。关乎中宫,兹事体大,不可轻易决断。依哀家看,孟皇后、净空和尚,还有孟昭云,这三人都应该关起来,交由提刑司审问,定能审出实情,明明白白。如此,一则,皇家不至被蒙骗;二则,官家也可得一安心。”

阿九欠了欠身,道:“夜深寒凉,乔阿娘怎么来了?”

乔太后道:“勤政殿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哀家怎么睡得着。惦念九郎,故而赶来了。”

说着,乔太后瞧了一眼站在门口处的乌兰,道:“哀家字字句句为着九郎好啊。”

阿九凝眉思索,犹豫着。

跪在地上的孟昭云,环顾四周,忽然,面向乌兰,磕了个头。

她向阿九道:“官家,万不可将此事交由提刑司审理。您与皇后娘娘,夫妻一体,奴婢一路看着琼华殿中皇后娘娘得蒙圣恩,历历在目。皇后娘娘是清白的,但若您下旨审查,宫中必议论纷纷,中宫声誉定然受损。您与皇后娘娘还能回到过去吗?官家,情意最可贵。您忘了皇陵之中,皇后娘娘为您舍命的情形了吗?”

她在婉转地提醒阿九,生死关头,救他的,是乌兰。而现在这个说为他好的乔太后,面对飞雪门的刺杀,可是只顾自己的。

阿九有所震动。

孟昭云微微笑了笑:“这场误会,该终结了。奴婢的孽,奴婢来了。不牵累皇后娘娘。官家,请您相信皇后娘娘。奴婢愿您和皇后娘娘,恩爱两不疑!”

她猛地撞向殿内的铜炉。

那铜炉中还燃着瑞脑香。

雕刻的金色兽头张着嘴。

乌兰疾奔几步,上前去拉。一声响动。眨眼间,孟昭云已经倒在铜炉下,额头上满是血。

乌兰颤抖着探了探她的鼻息。

人,已经走了。

“昭云姐姐,你别离开我。你走了,谁还同我一道演幻戏呢?”乌兰将面孔轻轻贴在孟昭云身上,眼泪和檐下的雨一样汹涌。

那么多的日子,她们相伴。有过背叛,有过筹算,可更多的,是相持相扶,相依相偎。琼华殿的珠帘,夜半的更鼓响,彼此的密语。

阿九面有愧意。皇后的心碎,他看在眼里。

在这场纷争里,皇后失去了姐姐。孟昭云的贞烈,让他始料不及。

或许,真的是他误解了皇后。

他懊悔方才一气之下,让兰台令下的那道旨意。

他似乎从一个潮湿的梦中醒来。

正想让人去追回出宫传旨的太监,却听得鼓点声响,一路侍卫奔跑着高喊:“军报!军报!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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