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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乌兰的儿子


《梦粱录》序曰:昔人卧一炊顷,而平生事业扬历皆遍,及觉,则依然故吾,始知其为梦也。

汉人有史数千载,然为蛮族所逼,北地尽失,迁而又迁,衣冠南渡,以临安为都者,唯此一朝矣。

自天命十三年,西狼与汉廷休战,得太平若许年。

皇帝刘怀,革新人事,整顿军备,颇有一番“中兴祖业”的豪情与志向。

他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户籍人口在他执政期间,达到顶峰。国库税收八千万贯,较之先朝,竟增两倍之多。

南北商业往来频繁。按照绍兴条约的规定,西狼、汉廷都在淮河沿岸及西部边地设立贸易的市场,称“榷场”。

渐渐,临安城中已无空隙之地,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寸尺无空。

临安城之外,城南西东北,各数十里,人烟生聚,民物阜繁,市井坊陌,铺席骈盛,数日经行不尽。饭店、酒楼、茶肆、歌馆、瓦子、客栈一应俱全。

明媚月色下,展一袭岁月如绸。

稻花飘香、鱼虾满仓。

多年战争的疮口,似被弥合。朝廷有了充足的粮物储备。

一部《梦粱录》,写尽临安繁华。

民间皆称帝贤。

可,朝堂之上的官员们知晓,官家龙体欠安日久,全靠汤药吊着。朝会从每日一次,改到每三日一次,再到每旬一次,渐至半月一次。

每到十五月圆日,或是三十月尾,朝臣们恭恭敬敬持笏等待,卯时,必能见皇后扶着官家走上金銮殿。

帝后二人,走得缓慢却沉稳。

官家虽患重疾,但龙威犹在。苍白的面孔上,那双深邃的眼,藏着变幻莫测的风云。

皇城司的殷鹤,是官家的心腹之臣。有皇城司在,举国吏治,官员们的一举一动,尽在官家掌控之中。

岭南曾有一太守,默许豪绅兼并土地,收受贿赂,草菅人命。受贿之银钱,还未来得及藏入府中,该太守便被皇城司逻卒连夜带到了临安,当街斩首示众。一时间,百官哗然。

军中,国库的丰盈带来充沛的武器,人口的增长带来充裕的兵源。

奈何,无顶天之将。

官家在朝堂上说,《司马法》有云,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现时的太平,不代表永远的太平,军中永远需要警醒。

他花了很大力气,去栽培可用的武将。

然,再无一人似旧日方砚山将军。

七夕之夜,皇后扶着他,去了栖霞岭。他一个人在方砚山墓前,足足坐了半个时辰。

天命十五年元月,后宫之中,赵淑妃诞下一女。

快马奔至赵府报信之时,赵老夫人站在红灯笼底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比赵老夫人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是赵淑妃本人。

早在初初有孕时,她便四下宣扬,菩萨给她托了梦,腹中所怀,是祥瑞之子。孕四个月时,从宫外请了赛神仙进宫把脉,赛神仙是个极识眼色的,为讨她欢心,多拿赏银,便十分肯定地说,娘娘所怀是个皇子。

赵淑妃喜上眉梢,自以为铁板钉钉。

滋补之物,流水一般进了祥云轩。

赵淑妃是个好强之人,怀着身孕,仍死死握着主理六宫之权。

乌兰没有同她争。只是一心陪伴孩儿,照料阿九。对于宫务,乌兰本就是不感兴趣的。

如此这般,在外人眼里,倒是赵淑妃捡了大便宜。

生产之日,祥云轩好大的阵仗——

请了金佛坐镇,又请了景云观百余名道士诵平安经,以保皇嗣平安落地。

晌午时分,婴孩啼哭响起,产婆跪在地上,恭喜淑妃娘娘诞下公主。

刚生产完的赵淑妃一声尖叫,大呼将这女婴丢出去,她抱着头,喃喃道:“这绝对不是本宫的孩儿,本宫的孩儿明明是个皇子,皇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产婆自是不敢将这情状禀与官家。

祥云轩的宫人内侍们惊恐地跪了一地,求娘娘宽心。

宽心?

如何能宽心呢?

满怀希望,等来的却是个公主。

心高的赵淑妃,觉得自己牌技超群,却无奈抓了副烂牌。

阿九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波澜。按宫中惯例赏赐。并给二公主取名“知安”。有缅怀赵淑妃因公殉职的族兄赵安吉之意。

知安公主,模样肖母。

阿九允其养在祥云轩,由亲母抚养。

水月庵中。

乔灵儿得知宫中添了公主的消息,大大松了口气。

彼时,她已成为庵中的主持了。

小小的重九,在庵中慢慢长大。

乡野之中,难掩天资英气。

乔灵儿手把手教他识文断字,又早早请了武夫教他打拳。他学得十分像样。文亦可,武亦可。

他对乔灵儿极其孝顺、依赖,一声声叫“阿娘”。

乔灵儿但凡有些头疼脑热,他守在榻边,寸步不离。听人说,吃百家饭,能治病。小小的他,立即端着碗出门讨饭。

乞食救母。

乔灵儿觉得,这孩子非同一般。

夏日的一个晚上,她起床,给重九盖被子,看到了吃惊的一幕:有细细的小蛇,围着这个孩子,绕成一个圈。没有一只蚊子能飞进这个圈。

此乃真龙之相啊!

昭阳天近知春早,玉琯东风破雪来。

昭阳殿中。

乌兰扶着阿九,站在庭院的一棵梅花树下。

落梅纷纷似雪。

知意会说话了,奔跑着,叫“父皇,母后——”

她的笑容,似风,风拂过,万物盛。

悯皇子在窗前朗朗读书:“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乌兰与阿九,像患难中的夫妻,彼此扶持,彼此守望。

刘恪半年前,悄悄给乌兰来了封信,是飞雪门的人秘密传送到临安的。信上只有一句话:小五很好,勿念。

知晓远方的儿子平安,乌兰于心甚慰。

只是偶尔祈福寺的晨钟暮鼓声传来时,会牵起她的隐疾。一身袈裟的老段,是她永远的愧痛。

许是朝纲祥和、诸事皆顺的缘故吧,阿九的状况比太医起初预测的,要好一些。虽是病病殃殃的,倒无大灾。

昼夜交替,年轮悠悠。

指缝间溜走一个个春夏秋冬。

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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