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乌兰母子相见
勤政殿的窗外,风吹着树叶,簌簌的响。
知意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那种亲切感,从何而来。
刚刚,她看着殷鹤亲自带着所谓的“小军师”急匆匆来面圣,心里好奇,便跟过来了。她在窗外,偷偷听着里面的谈话。
原来,“小军师”的身份,的确不简单。
他是皇族中人,父皇的侄子。
那么,算来,是她的堂兄弟。
很近的血脉。
怪不得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他很熟悉。
只是,她为什么从小到大,没见过刘小五和他的爹爹晋王呢?按理说,皇室宗亲应该生活在临安皇城啊。
知意回到昭阳殿,见母后正跃到树上采桐花。
桐花用滚水烫了,再用冷水浸泡,搦出水,剁馅儿,做糕饼,带着草木香气,入口清甜,且能治肺热咳嗽。这是太医院的太医告诉母后的。
每年这个时节,母后都会做桐花糕饼。
春夏交替之际,父皇咳嗽得越发狠了。吃桐花糕饼,会好些。
在知意的记忆里,母后永远有一种少女般的轻灵。跃到树上,跃到屋顶的瓦片上,风风火火的。
母后口中对父皇总是淡淡的,不在意的样子。父皇来或不来,她都表现得无所谓。但是,知意能感受到,她心底有父皇。她对父皇的好,在点点滴滴上,在朝暮的琐碎中,在一炊一食里。
从不企图。
从不表达。
知意想,母后遇见谪仙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吧。那时的母后,是什么模样呢?
谪仙。如果母后一直同谪仙在一起,没有遇见父皇,又会是怎样呢?
人的命运,是不可测的。
明天就是十五了,月圆的日子,也是和亲队伍出发的日子。
她要替知安去漠北了。
希望能得偿所愿。
知意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不放心的,唯有母后。
父皇尚还有知安这个女儿,今日进宫的刘小五侄儿。母后可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如果她死在了漠北,昭阳殿的月亮从此就是凄清的。无论月圆多少回,母后也等不到她了。
但,母后一定会理解她的吧。
做人就应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毫不含糊,不是吗?
乌兰摘满一篮子的桐花,从树上翩翩落下。
母女俩一起泡桐花。
知意道:“母后,晋王是谁啊?你见过么?”
乌兰的手一停:“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悄悄告诉你,我今天见到晋王的儿子啦。他叫刘小五,看起来跟我年纪差不多。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
乌兰的脑子霎地“嗡嗡”作响。
这个名字,乌兰是知道的。
七哥写来的密信里提到过,他给孩儿取名叫小五。
乌兰拽住女儿的手腕:“你见到他了?你在何处见到他了?”
“在宫里见到的啊。殷鹤叔父晌午带他进了宫。我在御花园里碰见他们,殷鹤叔父还不跟我说实话,只跟我讲,刘小五是军营里的小军师。我偷偷跟着他们去了勤政殿,听了一耳朵。父皇问刘小五,他父亲晋王可好。还说,让他不要称‘官家’,要叫‘皇叔父’……”
乌兰放下桐花,起身:“你父皇见到他了?”
“是啊。”
乌兰的神色焦急起来,在庭院里踱着步。
知意道:“母后,您怎么了?您还没有回答我,晋王是谁啊?”
“是你的七皇伯。”
“七皇伯?在哪里?”
“在岭南。”
“为什么?岭南湿瘴之地,七皇伯为什么要去那里?是犯了罪么?”
乌兰无心跟女儿多说。思量着该怎么办。
起初,把儿子送出宫的本意,就是不想让他卷入皇权、是非中来。怎么现在,儿子进宫了呢?殷鹤有没有发现什么?阿九会不会发现什么?
知意道:“母后,您说,父皇这个时候把那个刘小五召进宫来,是何意呢?会不会……是有立储之意?”
帝王无嗣,过继宗室子为皇嗣。
阿九知道了刘悯是假皇子。
莫非,真的动了过继的念头?
可是,七哥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怎么偏偏只召小五进宫?
知意自顾自道:“母后,听说这个刘小五,在军营里立了大功,烧了西狼军营呢。大约这正是父皇对他青眼有加的原因吧。母后,那个刘小五,看起来挺面善的,若他果有能耐,父皇将江山交予他,未尝不可啊。”
“不可,不可……”乌兰喃喃道。
官家封了晋王之子刘小五为淮南郡王,赐居“报琼阁”。
这个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了。
联想到太子被废事件,宫里人都觉得,官家此举,大有深意。
万万没想到,一个冷灶王爷的儿子,会被官家如此抬举。
报琼阁,是宫苑之中,观景最佳的所在。
黄昏花影二分月,细雨春林一半烟。
刘小五满腹心事,低头在园中走着,忽地,惊起一只黑卷尾,那黑卷尾扑闪着翅膀,要来啄他。一个身影跃过来,捉住那黑卷尾。
刘小五抬头,看到一个灿如春华、英姿飒飒的妇人,那妇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岭南秋日的水,清冽而深情。
“晚间吃的什么?”乌兰满肚子的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家常的询问。
母子俩站在黄昏的细雨中。母知子。子不知母。
“吃的八宝鸭。”
刘小五很奇怪,自己竟一点都不觉得这个陌生妇人问他这样一句家常的话,有半点突兀。
甚至,他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应该跟他话家常的人。
“吃饱了么?”
“吃饱了。”
乌兰眼泪流下来了。她的儿子,她在狂风大作的端午,九死一生,诞下的儿子。
她忍了这么多年,不去见他,不就是想让他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快快乐乐么。可是,他进宫了,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情不自禁地走到这里来。
情不自禁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黑卷尾,性情很好的,一般不轻易啄人。定是你刚刚不小心惊了它生产。做母亲的,为了孩子,便什么都做得出了。”乌兰说着,放了手中的黑卷尾。
“您说的对。虽然我没有见过我母亲,但我知道,她为了我,一定也是如此。我在岭南的时候,每年春天,都会栽一棵树。我想,栽满一整个山坡,说不定我就能见到我母亲了。”刘小五道。
“你恨她吗?”
“当然不恨。爹爹说,母亲为了生我,难产死了。可是,我偷偷让师父卜过,我母亲没有死。别的,师父便不肯告诉我了。我自己呢,又是卜不出关于自己的任何命数的。所以,我无法找寻她。”
说到这里,他温暖地笑笑:“不过,知道母亲活着,也是很好的事啊。我见不到她,但我可以思念。我想象她过得很快乐,我也便快乐了。”
对着眼前这个妇人,他不觉说了好多的知心话。
有宫人路过,唤乌兰“皇后娘娘”。
刘小五听之,朝乌兰俯下身来:“侄儿刘小五,给皇婶母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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