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姜囡最后的话语
深夜楼船之上,往此时这里早遍布各色灯笼,人声鼎沸。
今夜却是一片死寂,只有江水拍打在船体的声音。
“我来了。”
寂静之中回答的女声被江风吹散。
发胀的手按在特意搭建出来的斜坡上。
指甲咔嚓咔嚓刮在板子上,留下一道道油腻的痕迹。
微弱的火光,跳跃在姜远的眼瞳。
借着那一点光芒,他看见一个硕大的东西,缓慢地爬上船来。
泡发胀大的身体,与其说是像人不如说是一种惨白的虫类。
湿漉油腻的黑发,裹满了全身。
身上绯红色衣衫,因长时间的浸泡和躯体的膨胀,丝丝缕缕渔网一般勒进尸蜡状的肉体里。
姜囡的尸身体内充满阴煞怨气,并没有被水中鱼类啄食。
却招了不少喜阴的藤螺吸附。
黑褐色的吸附物,密密麻麻高低起伏,吸附在惨白的躯体上,让她更沉重几分。
那庞然之物缓缓向着姜远爬来。
姜远喉中咯咯两声,下意识想要丢掉手中招魂幡,转身逃走。
赵鲤早已提前告知过他,姜囡此时的情况。
但真实见得,姜远还是喘不过气来。
赵鲤对此也有预料,早站在他的身后。
一只手提住他的脖颈,一只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招魂幡。
“不要后退,继续叫姜囡的名字。”
现在后退,说不得会叫姜囡以为自己再次被抛弃,进而暴走。
姜远汗如雨下,腿不自觉地发软。
每一次任务都关系众多人的性命。
任务时,赵鲤格外无情,以大拇指压了一下姜远颈侧的血管。
压迫力和痛感强行让姜远清醒。
他喉咙发干,下颚忍不住抖动。
前面的是大恐怖,后面的又何尝不是?
姜远吞咽了一口唾沫,挤压干瘪的肺部,终是再喊出了一声:“姜囡。”
“爹,来接你了。”
漫天飘散的白色纸钱中,姜远声音颤抖。
那裹缠着黑发和红纱的庞然躯体一顿。
或许是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回应,姜囡趴伏在船板上,突然不再动弹。
被赵鲤挟住的姜远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囡囡,我……来接你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姜远心中一松,他试着去看自己的妹妹,想看看她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模糊记忆中,妹妹姜囡玉雪可爱,坐在家中大槐树秋千上晃荡小脚。
可只看了一眼,姜远哆嗦着别开头。
远处的那具巨大尸骸,脸上爬满不知名的螺类,已经看不清长相,只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这边。
姜远心中百味杂陈,恐惧、恶心,也有一丝无法忽视的悲伤。
眼泪蓄满他的眼眶,他代替他的父亲,又再喊了一声:“来接你了。”
江风大作,魏世甩手抛出更多纸钱。
江心之中几点孤灯摇曳,姜囡缓缓的站直了身体。
她身上吸附的螺类摩擦,发出嚓嚓的声音。
“爹爹。”
嘴巴开合,她叫着父亲。
这喊声,让在场所有知道姜囡生前经历的人,都心中恻然。
赵鲤上前一步,捧起香案上的匣子,缓步靠近姜囡。
一旁鲁建兴顿时着急,急忙起身欲上前护卫。
赵鲤微微摇头,制止了他的动作。
诡物虽危险,但在执念怨气被安抚时,却是危险性最小的时刻。
靠得近了,赵鲤嗅到姜囡身上的潮湿的水气。
姜囡站着,肿胀的眼皮垂下,无光的眼珠直愣愣盯着地面。
赵鲤打开手里的匣子,露出里面一颗面目全非的人头。
王元庆在靖宁卫大狱中暴瘦,原本肥壮如猪的脸颊只剩一层皮耷拉着。
包裹在盐和朱砂的混合物中,看不清面目。
但诡物识人并不看长相,而是那一丝怨气。
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姜囡的身体簌簌抖动起来。
那个黑夜,还活着的她强忍心中恶心,依偎在王元庆的身侧。
却因为一个恶念一个玩笑,被投入水中。
身上累赘的衣饰浸了水,像是一只手,坠着她往水下沉。
岸边传来哄笑声,她一边呼喊一边往岸上爬。
却被一次次地赶回水中。
那些人笑着看她在水中挣扎,甚至往水里撒尿。
一只巨手捏紧她的肺狠狠挤压,最后一丝空气被挤出,她的眼球鼓鼓胀胀的疼。
她,再也等不到爹爹来接她了。
沉入水底前,姜囡看见那肥猪一样的公子,手里抓着一壶酒。
他在以她的死亡当做佐酒的美食。
姜囡抖个不停,不知是激动还是还留存着对王元庆的畏惧。
“他死了,被一人高的铡刀在闹市街头砍成了两截。”赵鲤平静地叙述道。
“你不必再害怕他。”
赵鲤将那匣子向前递了一下,放在姜囡尸体的手中。
随后赵鲤往后退开。
果然,下一秒立在甲板上的姜囡骤然发作。
手抓着匣子里那枚头颅,用力撕扯起来。
泡久了摇晃稀疏的牙齿,叼住那头颅面颊上的皮奋力撕咬。
如同一只母狼。
随着撕咬的动作,将仇人皮肉嚼进嘴里。
尽管被那头颅上的朱砂烧得嘴巴焦黑,也不愿停下。
姜囡周身冒出一股股黑烟,那是逐渐散去平息的怨气。
这黑烟不祥,不慎吸入便要倒霉。
赵鲤招手,鲁建兴立刻抬来火盆,往热炭上泼洒米醋。
所有粮食米麦酿造的米醋、酒精,都被赋予一些特质,可以祛除晦气。
带着酸味的雾气腾起,与黑烟相触撞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姜囡还在撕咬王元庆的头颅,肉干似的皮扯下露出里面的骨头。
赵鲤趁热打铁,往火盆里投了姜囡当年的卖身契。
在她的指示下,姜远又开始摇起招魂幡。
旁边还准备着一套女孩家的衣裳。
不是什么特别精致美丽的华服,是江南一带女孩常穿的布裙,还有一双小小的鞋子。
很素净也平常。
这些都是赵鲤准备的,她觉得姜囡会喜欢。
衣裳旁边是一只布娃娃。
姜囡娘亲为她缝的布娃娃,在空荡荡的房间躺了十年。
是还给主人的时候了。
衣裙、娃娃和那纸卖身契在火舌舔舐下,化作灰烬。
那边姜囡也将王元庆的头撕扯成了零碎。
周身泡涨的身体,像是受热的蜡,一点一点的垮塌融化,化作白色的脂类,堆放在脚边。
衔着半片耳朵,她突然一顿,抬起头来看向握着招魂幡的姜远。
“哥哥。”
姜囡嘴里衔着的耳朵掉在地上。
她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周身的黑烟全散,垂头再无声息。
赵鲤站得近,模糊看见她最后在笑。
姜远呆呆站在原地,顿了好久,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才让他大声哭出声来。
夜中,这哭声传出很远很远。
姜囡的脚边堆满融化的蜡脂和螺类。
唯有一具莹白、没有一点肉的骨架,直直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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