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为何是她
她于昨日已受过一次恩惠,今日就断不能再坦然接受。
她作了深揖,声音恭敬道:“臣女宋清多谢陛下体恤,但臣女深知宫廷内非是朝廷大员不可乘轿辇,若一再为臣女开这先例,臣女实愧不敢当。”说着竟是要跪下去。
裴鹤铭目光沉沉看着她,朝内侍官道:“劳公公将其所言回禀陛下。”
内侍官应了声,带了内监往回走。
她长舒口气,前世陈廉那样的清廉公正的官员说贬便贬,反而贪官污吏最后独善其身,但在其他方面,景顺帝又确确实实是个好皇帝,方登基时朝政不稳,若不是他为主帅不畏生死焉有后来的康定升平。
帝王的心思难测,稍有差池便是掉脑袋的事。
掉她一个脑袋无事,最怕影响父兄的仕途,牵绊住宋家,那她再活多少次都没有意义。
“你倒是谨慎,”裴鹤铭负手而站,长身挺拔如青竹。
宋清也挺直背脊,哪怕方才的路已让她双膝难受,她仍是语气坚定的道:“臣女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他望过来,眸光潋滟,随即又转过头看向远方。
如此等了会,内侍官笑吟吟而来,请二人去坤宁宫处,这一路先开始走的顺当,最后一段简直磨膝骨涩疼,及至坤宁宫前,她已冷汗涔涔,两手掌心被掐的满是指甲印迹。
裴鹤铭沉了声音:“可能受的住?”
前面拐个弯有处花苑亭台,可以歇脚。
少女用衣袖擦了脸,微微一笑:“能。”
她是有心气的姑娘,说了自己走,便能扛下来,绝不拖任何人后腿。
裴鹤铭一时无言,就这么看着她步履不稳的挺着纤瘦的背脊,朝着坤宁殿一步步的走过去,有宫女来搀扶她,皆被她笑着谢绝并躬身朝那宫女作揖。
这些宫女内监久处深宫,动辄便触及生死,何曾被人尊重过,一辈子困于高墙里甚至老死都未能和家人见上几面。
加上宋清昨日为救陆宫令裙袍沾染鲜血的场面叫人动容,是以几个脸熟的宫女纷纷露出莫名复杂的目光,似是向往似是倾佩。
裴鹤铭收回视线,行在她前,于暖阁外看到陈瑞侍立,随即拱手行礼。
宋清跟在他身后,见状也拜礼,陈瑞见了她,总是笑眯眯的,竟比看到裴鹤铭还要温和。
“姑娘,请吧,陛下和娘娘这会儿正说您呢。”
她一愣,自己身上并无什么长处,有何好说的,但她不敢耽搁,依旧恭敬的跟在裴鹤铭身边,几乎算得上亦步亦趋,像稚儿跟着长辈一般。
昨日仓皇加之面见天子,她连头也不敢抬,如今屈膝跪于阁内,顿觉周遭有种迫人气势,想来这就是天家威严。
景顺帝望着跪着的女孩,轻声道:“抬起头来吧。”他声音浑厚,想看看这个敢于拒绝皇帝恩赐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究竟是否如皇后口中那般端庄大气磊落分明。
裴鹤铭低声提醒她:“抬头。”
宋清下意识的嗯了声然后谨慎的抬首,万字炕端坐的景顺帝鬓角花白,面容依稀能看到昔日英勇风采,身形倒还健硕,丝毫看不出年纪的累赘,此刻那双眼正含笑的打量她。
昭仁皇后恐她跪着难受,道:“陛下,还是赐座吧。”
“瞧瞧朕,将这茬给忘了,来人,赐座,子容,你也坐在朕与皇后这儿,”景顺帝道。
于是,便有了这样稀奇罕见的一幕,宋清坐在皇后身侧,裴鹤铭坐于景顺帝身侧,俩人对视一眼,她心口一顿,总觉得怪异至极。
好在帝后并没有问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宋清撑到最后,只觉两边颊面笑的发酸,趁无人注意低头抬手使劲搓了几下。
她揉的飞快,力道不轻,直将脸颊揉的发红,乍一看倒像是云霞。
昭仁皇后侧首看她,忍不住道:“稍后让子容送你回去,他做官做久了,从未与女子独处过,人也闷了,你可别嫌他这性子。”
宋清点点头,后知后觉咂摸出不对劲源自何处。
这种场面像极了逢年过节甚至年关时家中来了长辈,小辈们坐在他们两侧,闲话家常,共享天伦。
可她区区一介武将之女,何德何能坐在帝后身边,此时,她忽觉难安,那是种从心里涌上来的忐忑。
直至景顺帝摆驾回乾清宫,昭仁皇后累极往寝殿休息,她才能放松畅快的呼吸。
出了坤宁宫,裴鹤铭称有要事也往乾清宫去,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宫门前御道。
昭仁皇后命人置了小轿,这次,她只能叩谢凤恩。
宋清被太监领着正要往小轿走,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宋姑娘请等一步。”
她回头看到陆苁蓉,忙上前见礼:“陆宫令怎么下榻了,昨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要好好休养。”
“多谢姑娘挂碍,若不是姑娘,只怕这条命便要葬在宫墙之下。”
陆苁蓉望着她,忽而意有所指的道:“只是姑娘以后行于宫中的次数可能不止这一回。”
宋清微怔,方才的不安情绪此刻有了宣泄口,终于明白过来,昭仁皇后是为了什么宣召她进宫,甚至他们早就做好了打算,这个打算在外人眼里是光耀门楣的荣宠,是值得人感恩戴德的尊贵,便是嫁给裴鹤铭,但她不明白,怎么就挑中了她?
她无力的问:“为何是我?”
陆苁蓉面露微笑:“姑娘不用多想,只管顺其自然就好。”言毕,在宫女的搀扶下跨进门槛。
已经乱了,全都乱了套了。
她举目远眺,宫廷巍峨宏伟,白云悠悠荡于苍穹,但高墙遮挡成四方小小的天地,她抿了抿唇,心中下了莫大的决心。
………
离汴州水情过去月余,该惩治的要么枭首要么降职罚没家产,但晌午前自西北快马传来大同巡抚的急函,北镇抚司杨敖死于当地一场小小的暴乱中,尸体都被马蹄踏成烂泥了。
杨敖之势遍布大昭各处,是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就算到了西北也会有自保能力。
更不要说那些官员审时度势,亦会巴结逢迎他。
都察院在接到这封信函时,左都御史蔡荣便进宫面圣,裴鹤铭因要将宋清送到宫内,也一并前往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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