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给相公绾发
陆念锦见他沉了脸反问自己,才想起他对“妾身”二字的排斥,心里不由一紧,松开他的手,道,“太子,我说的当然是真心话。”
“是吗?”萧询眼里犹存着几分质疑。
陆念锦与他对视着,抿了下唇,眼里一片诚挚,“真的,我没骗太子,方才自称‘妾身’,并无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太子明白,我与你是一体的。”
萧询执拗的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后,忽然莞尔一笑,似经冬的冰雪融化,抬起手在她发心揉了揉,低声呢喃道,“你何时,才会对本宫动情?”
“嗯?”他的声音太小,陆念锦没有听清楚,仰望着他,疑惑的反问。
“没什么,”萧询摇了摇头。
到晚间的时候,无动大师的灵柩被扶了回来。
如今天热,尸体已经轻微的腐烂,整个小院中都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陆念锦对气味一向敏感,她忍不住皱起眉来,萧询瞧见,还以为她不悦,侧头沉声道,“你若是不喜,本宫便另置宅子安顿师兄几日。”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念锦摇头,她在无动大师的灵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扭头向萧询,问道,“师兄的棺椁可是要扶回天算门?”
“是!”萧询看了她一眼,声线内敛,蕴着悲伤道。
“现在的天气,尸体的腐烂程度只怕会越来越厉害,”陆念锦叹息,“太子既然要将师兄送回去,那不知可有保存尸体的法子?”
萧询摇了摇头,“若只是停灵在一个地方,姑且可用冰块保持尸体不腐,可要是赶路的话,这个天气,恐怕只能任由尸体腐烂。”
“我有办法,”陆念锦轻声道。
萧询神色一震,朝她望去,“当真?”
陆念锦点了点头,肃声道,“我有制冰的法子,只要沿途有水源即刻可。”
“怎么做?”
“太子可知虎冥镇何处有道观?”陆念锦并没有立即回答萧询的问题,却是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萧询摇头。
陆念锦眼里浮起一抹凝重,接着道,“那就请太子让死士去探访周边的道观,看哪家道士有炼丹的本事,在从他手中购置一批消石回来。”
萧询听她这般吩咐,剑眉微挑,“你的意思是,消石能够制冰?”
“正是。”
萧询没有再言语,他冷着脸唤了几个死士上前,令他们去寻访道士,购置消石。
死士领命而去。
陆念锦走向萧询,握住他冰凉的大掌,在他耳畔低声道,“太子信我!”
萧询闻言,侧头朝陆念锦看去,容色淡淡却极笃定道,“锦儿,本宫从未怀疑过你。”
夜色终于降临,虽然是季夏,但夜风还是有些凉,萧询怕陆念锦染风,捏了捏她的手,道,“你先回去歇着,师兄这里本宫守着就好。”
“太子身上还有伤,我陪着太子罢,”陆念锦回捏了一下他的手,却没有听话的回去,而是执意留下来陪他。
萧询没有办法,只好陪着她一起朝里走去。
他握着她的手,想等她睡着后就去外间守灵,可陆念锦不知是窥透了他的念头还是怎样,竟是睡着后都不曾放开他的手。
萧询挣不开她,只得一手拄在床头,继续陪着她。
后来,也不知过去多久,房中的烛火因为没人调理,渐渐的全熄灭了,他靠在她的身边,闻着她身上清新的草药香,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两人是被一阵鸡鸣声吵醒的。
萧询一睁开眼,就对上陆念锦纯净无暇的侧脸,他有些混沌的望着她,看她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从榻上坐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看着他哑声问道。
萧询顿了片刻,才道,“卯时初刻。”
两人正说着话,芸姝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两位主子福身道,“太子,太子妃,早膳已经买回来了,是现在吃还是等会儿?”
“就现在罢!”陆念锦望着芸姝道,“你先去摆饭,我服侍太子更衣洗漱。”
“哦!”芸姝答应了一声,又退了出去。
陆念锦在她走后,掀开锦被下了床,她先打理好自己,然后才服侍萧询更衣擦脸。
擦完脸后,还要绾发。
萧询朝陆念锦头上颇有些不伦不类的单螺看去,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问,“太子妃会绾发吗?”
陆念锦扫了眼萧询头上的白玉簪,犹豫道,“那要不太子自己来?”
“算了,还是你来吧!”萧询说着,牵着她的手朝妆镜台走去。
他在鼓凳上坐了下来,目光清淡的看着面前的铜镜。
陆念锦已经净过手,她慢慢的将萧询头上的白玉簪拔了下来,下一刻,他缎子一般及腰的长发就朝下垂去。
陆念锦一手握着牛角梳,另一手覆上他柔润富有光泽的长发,轻轻的梳理下去。
她医术高明,身体康健,五指间的暖意透过他的发丝和头皮,直抵达他的四肢百骸。
萧询很喜欢这种感觉,他舒服的闭上眼睛。
陆念锦察觉到他的放松,又想起通发能够活络血脉,干脆又执着牛角梳帮他多梳了几次。
她梳的正认真,忽然间,手却被握住了。
萧询闭着眼睛,轻声道,“不要用梳子,用你的手。”
陆念锦:“……”
刚好,她也喜欢他那一头发丝的触感,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放开了牛角梳,用纤细嫩白的十指帮他通发。
一刻钟后后,陆念锦感觉差不多了,便挑起前面的一股发丝帮他绾了起来,再用白玉簪固定住。
“太子看看,可还行?”陆念锦看着铜镜中那张俊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容,轻声提醒。
萧询睁开眼睛来,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很好。”
陆念锦得到了赞许,不由弯唇一笑。
萧询迎着她的笑意,施施然的站起身来,回头又道,“以后本宫的头发就交给你了。”
陆念锦听他这么说,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以后你要帮本宫洗头、擦发,绾发。”萧询淡淡的解释。
陆念锦气呼呼的哼了他一脸,“你想得美!”说完,转身就朝外走去。
外面,芸姝已经将早饭摆好了,看到她和萧询前后脚出来,立刻道,“两位主子好了。”
陆念锦哼了一声,在侧位上落了座。芸姝不知主子为何生气,当着太子的面又不好问,只得将满腹的疑惑压了下去,耐着性子,给两位主子一人盛了一碗粥。
一顿早饭吃的悄无声息,芸姝看着两位主子谁也没理谁,心更慌了。
好容易等用完早膳,她正要寻个时机问问主子,可是又跟太子闹脾气了?结果还未寻到机会,去寻找道士的死士先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一布兜的消石,大概四五斤的样子。
萧询朝陆念锦看去,暗示很明显。
陆念锦没有理会他,直接吩咐为首的死士去厨房搬个大水缸出来,又吩咐芸姝去取洗脸的铜盆。
死士和芸姝同时行动,没多久,东西就被拿了过来。
陆念锦将水缸里的水,往铜盆中舀了半盆,然后将铜盆放置在水缸中,再加了适量的消石到水缸中。
“把水缸盖上!”做完这一切,她吩咐先前去搬水缸的死士。
死士闻言,立刻将自己手中的木盖盖了上去。
“就这样?”萧询朝陆念锦看去,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陆念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直接握住他的手,压在了水缸壁上。
霎时间,萧询变了脸色。
一旁的死士见状,还以为有什么不对,也摸了一下,“好凉!”下一刻,他大声叫道。
陆念锦放开萧询的手,淡声解释道,“生消石和生石灰刚好相反,生石灰见水会散发大量的热,生消石见水则会带走大量的热,只要把握好度量,滴水成冰会是很简单的事情。”
在场众人听她这般说着,眼睛都紧紧的盯着面前的水缸。
约莫两刻钟后,陆念锦让死士将木盖拿开。
芸姝勾着脖子看了一眼,激动道,“姑娘,真的成了,铜盆里的水都结成冰了。”
“太子可还满意?”陆念锦走到水缸旁,轻轻的敲击了下已经冻得结实的寒冰,望向萧询问道。
萧询与她四目相对,颔首道,“满意!”
“只是,这些消石恐怕用不到回天算门。”
“那就先让人去各地道观搜寻,炼制。”陆念锦道,“太子手下这么多人,应该不难办到。”
萧询“嗯”了一声。
随后,没多久,来臣和蔡浥也回来了。
两人向萧询禀告完黑虎寨的情况,才注意到旁边水缸里的冰。
蔡浥还好,就是觉得站在院子里凉快了一些。
但来臣却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很有眼色的按下不提,只询问道,“太子打算命何人送无动大师回天算门?”
萧询闻言,思量了片刻,看向他道,“朝中事多,本宫分身乏术,就由你带人走一趟,届时,无为会在途中接灵。”
“是,太子。”来臣答应了一声,心里并没有丝毫的怨言。
安顿好黑虎寨和无动大师的事情后,萧询便让人去准备回京的马车。
“三皇子,我们要将他也带回京吗?”陆念锦随着萧询进了正房,落座后,问道。
萧询冷哼了一声,“不必,他既然能出宫,就自有回宫的法子。”
陆念锦沉吟片刻,明白了萧询的意思,他只怕是打着让萧德吃些苦头的心思。
“我这就带人将他放了!”她说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萧询没有阻止。
萧德这两天一直被关在柴房里,陆念锦带着芸姝和惯用的蔡浥朝柴房走去。
柴房中,萧德一看见她,立刻扑上前道,“太子妃,你说过会给我解药的,究竟什么时候带我回京?”
陆念锦扫了眼他身上的刀伤,死士所用的刀剑刃原本就薄,再加上她调制的伤药,虽然只有两天,但他的伤口却已经好了个三四分。
也因着这个缘故,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蛊毒。
陆念锦听他提及蛊毒,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来,她没有理会他,却是从自己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只褐色的药丸,递到他的眼前,“我那日给你吃的就是这个,”她话落,忽然张得口来,将药丸吞了下去。
“你、你……”萧德也不是个傻的,看她这般,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她耍了!
只怕那丸子根本不是什么蛊毒,而是面粉丸子。
“看三皇子这样子,现在倒是明白了,”她冷冷的觑了他一眼,“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今日与三皇子就此别过,从此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
说完,她朝蔡浥使了个眼色,蔡浥会意,立刻将绑着萧德的绳子砍断,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三皇子,请!”
萧询脸色大变,“你跟太子,不准备带我回京?”他的人在跟蔡浥交手的时候就全挂了,让他一个人回京,不是将他往死路上逼!
“……”陆念锦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冰冷的看了他一眼,就朝外走去,芸姝连忙跟上,蔡浥断后,直接将萧德扔出了小宅。
又一夜,漫漫而过。
次日清晨,几辆马车兵分两路,来臣护送无动大师的灵柩回天算门,陆念锦则是和萧询赶回京城。
上马车前,萧询意有所指的交代了蔡浥一句,“听闻温阳郡的南风馆极为有名,不论多烈性的小倌,都会被调教的温驯顺从。”
蔡浥闻弦歌而只雅意,拱了下手,道,“太子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来的路上,日夜兼程,只用了两日,回去的路上,有些松泛,到十里驿,也就是陆念锦和黄伦分开的地方,已经是第四日的事了。
当时刚好是清晨,陆念锦想着六十来里也不甚远,便让萧询陪着她走一趟常乐镇。
萧询自恢复身份后,待陆念锦便十分纵容,无有不应,眼下听她要去常乐镇看望义兄一家,只是思量了片刻,便让死士调转了方向。
他们是在下午到的常乐镇,陆念锦亲自指路,一行人又去了黄家村。
到黄家村黄家后,原本的黄家大门却是紧闭着的,陆念锦瞧着院中那副破败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来,吩咐芸姝,“你下去找人打听打听,看看大哥一家现在住在哪里?”
“是,太子妃!”芸姝答应一声,跳下了马车。
没多久,她就回来了。
陆念锦担心黄家人,立刻急声问道,“怎么样,打听出黄家人在何处了吗?”
芸姝摇了摇头,“奴婢找几个村民问过,他们都说不知道,黄家人好像是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
“这可怎么办?”陆念锦有些发急的低喃。
这时,芸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开口道,“对了,太子妃,您当日搭救黄公子的时候不是给了他一个死士,要不联系那个死士问问看?”
陆念锦也是关心则乱,现在听芸姝一说,当即反应过来,“你说的对,有青二在大哥的身边,不论如何,他都会护大哥一家平安的。”
说着,他又吩咐外面的蔡浥去联系青二。
蔡浥应了一声,发送了一支信号弹。
信号弹发出后,不过小半个时辰,青二就赶了过来。
陆念锦隔着车帘跟他说话,“青二,我大哥一家可还好?”
青二在外,拱手应道,“回太子妃的话,黄公子一家已经团聚了,现在住在白檀书院的后山。黄老爷和黄夫人身子倒是还好,请了大夫,调养几年,也就回来了,唯独黄姑娘,她的精神似乎出了些问题……”
陆念锦听说黄薇出了问题,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煞白了起来。
萧询见状,连忙握住她的手,道,“锦儿,黄家的事怪不得你。”
陆念锦眼里流露出一抹痛苦,“可当初到底是因为我的插手,大姐才会和周家和离的……若是大姐不曾和周家和离,她可能就不会被卖到那种腌臜地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锦儿,此事真不怪你,”萧询紧紧的握着陆念锦的手,拍打着她的后背,沉声道,“就算当时你没有插手,让黄薇和周家人和离,你以为周家人就会放过她?”
“你可知,在他们那种人的眼里,从来都只看得到别人犯下的错,永远看不到自己的不是。就算黄薇不曾离开过周家,可事发后,周家人还是会觉得错在她的身上,是她不能生儿育女,所以才给了丽娘进门的机会,他们还是不会放过她的!”
“真的是这样吗?”陆念锦眼里含着泪,望着萧询。
萧询肃然颔首,“是!”
陆念锦听他这般说着,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为了黄薇,也为了黄家。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而周家母子,他们这个始作俑者失去了什么?他们只是失去了几件家具啊,等到风头过后,他们照样可以再娶新的媳妇进门,为他们家繁衍子嗣!
可黄薇却没有以后了,她的整个人生都被这对薄情寡义的母子给毁了。
“……青二,带我去黄家人落脚的地方!”很久后,陆念锦的情绪才缓过来,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渍,冲着外面的青二吩咐道。
青二答应了一声,旋即,他上了车辕,亲自驾车,往白檀书院的方向赶去。
因为黄家人住在白檀书院的后山,所以马车并没有走书院正门,而是从后门的梯田处绕上去的。
马车经过好长一段颠簸,最后停在了黄家暂时租赁的小院外。
“太子妃,到了,”马车停下后,青二率先跳下马车,冲着车内提醒了一句。
陆念锦闻言,朝萧询看去,“太子可要一起下去?”
萧询抬眼道,“既然是太子妃的干亲,本宫这个做相公的自然也该拜见一番。”话落,牵起她的手就朝马车下走去。
两人刚下马车,得了消息的黄家婶子和黄伦就迎了出来。
“这、这两位是……”黄家婶子和黄伦在十里驿见她的时候一样,根本认不出她来,她看看黄伦,又看看青二,有些胆怯的询问。
青二朝陆念锦看去,她不确定主子想不想暴露身份,便没有立即上前介绍。
陆念锦察觉到青二的犹豫,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她朝黄家婶子走去,“婶子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庭之啊!”
“庭之?”黄家婶子喃喃着这个名字,倏地瞪圆了眼睛,“你、你说你是谁,你是庭之?!”
陆念锦看着眼前像是老了十几岁的黄家婶子,动容的点了点头,“是,婶子我是庭之!”
黄家婶子还是不敢相信,上下端详着她,低喃道,“听声音倒像,可你不是个男儿么?怎么现在打扮成这副模样?”
陆念锦:“……”
她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黄伦,又看了眼黄家婶子,赧然道,“说起来,也是我的错,不该欺骗婶子和大哥……我根本不是什么父母双亡的逃难小公子,去岁我到黄家村,其实是因为逃婚。”
“逃婚?”黄家婶子听着,更懵了,一旁的黄伦也是一头雾水,两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陆念锦。
陆念锦只好将自己当初的艰难处境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连自己当初怀着身孕,不能久留,也透露了出来。
黄家婶子听完后,又愣怔了很久,才堪堪相信,良久,目光一转,又想起什么似的,朝萧询看去,带着疑惑道,“庭之,那这位公子……”
陆念锦回过头去,冲着萧询招了招手。萧询走了过来,也不等陆念锦介绍,便主动道,“婶子,我是锦儿的相公,初来乍到,姓萧,便跟她一起称您一句婶子。”
“这一年来,锦儿可没少跟我提起您,说她当初怀着身孕跑出来,您可没少照顾她。”
“这些都是应该的!”黄家婶子呐呐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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