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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恩怨交缠


田建先向项少龙致歉昨晚爽约之事,借口是父王忽然身体不适,却不知齐雨等早泄露出原因,但项少龙当然不会揭破他。

除仲孙龙父子和解子元外,陪来的还有个态度狂傲来自稷下的大夫晏向。

众人入厅按尊卑坐下,寒暄几句,位于上座的田建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上将军昨晚一刀败退麻承甲,今早又以奇技劈断玄华手中宝剑,令人不得不口服心服。”

项少龙这才明白他态度再次转变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显示出足可与曹秋道抗衡的实力,连忙谦让一番,仲孙龙等自然在旁为他说尽好话。

岂知“稷下先生”晏向斜眼睨着他插言道:“现今大秦国,究竟谁在真正掌权?”

项少龙故作惊奇道:“当然是政储君,难道尚有其他人吗?”

晏向好整以暇道:“可是听贵国吕仲父之言,政储君一天未登基,仍是王位不稳,上将军又有什么看法?”

项少龙登时整条脊骨凉浸浸的,这口不择言的稷下狂士,无意间透露出吕不韦确在怀疑小盘的真正身份,否则绝不会以此打动田建。

换言之,吕不韦已派人去邯郸找寻那对曾抚养嬴政的夫妇,若他以此扳倒小盘,或做威胁小盘的筹码,会是非常难以应付的一回事。

田建见他神情有异,问道:“上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项少龙心念电转,回复冷静,淡淡道:“晏先生这话使项某联想到有人会叛乱造反,不过蒲鶮等的下场,该是对他们的当头棒喝。”

解子元笑道:“‘当头棒喝’?嘻!这词语顶新鲜哩!”

晏向又道:“不知上将军对我大齐印象又是如何?”

项少龙大感头痛,他不惯拍人马屁,只好道:“从晏先生能如此在二王子前侃侃而谈,可知贵国君主制度开明,特重人才。故稷下学宫才能应时而生,这是区区愚见,先生勿要见笑。”

晏向口若悬河道:“我大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乃四塞之地。不过若治之不当,尽管纵横两千余里,带甲百万,堆粟如丘山,也如虎之无牙,难以争雄天下。故自桓公、管仲以还,均广开言路,对敢言之士,奉以车马裘衣,多其资币,以延纳天下贤士。我大齐有今天之盛,确非侥幸。”

项少龙首次领教到稷下狂士脱离现实,仍陶醉在齐国桓公霸业时的美好昔日、满口狂言的滋味。只见田建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辉,显是对晏向的一番话非常自豪,心中暗叹,表面只好唯唯诺诺,表示同意。

田建摇头晃脑地道:“上将军观察精到,看出我大齐的兴衰,实与稷下学宫的兴旺有关。昔日桓公曾问管仲,如何可‘常有天下而不失,常得天下而不忘’。管仲答道:‘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于人也;尧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故此有学宫的产生。”

项少龙心中感叹,各国王室后人,或多或少沉溺在往昔某一段光辉的日子里,像齐人开口闭口都离不开桓公、管仲,而不知必须时刻砥砺,自创局面,以适应不同的时势。

他说齐国君主开明,换另一角度说是齐国君权脆弱。要知在这战争的世纪,强大的君主集权制实是称霸争雄的首要条件。

小盘这冒充的嬴政,便完全没有其他王室后人那种心理感情的负担,只知全力抓权,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反成了最有为的明君。

秦国之力可歼灭六国,一统天下,非是无因,皆因再没有任何君主有他的出身和背景。

仲孙龙岔开话题道:“政储君倚重上将军,此事人尽皆知,际此诸国争雄的时刻,未知上将军有何匡助大计?”

项少龙想起太子丹和徐夷则,心中一阵为难。仲孙龙这么引导自己说话,自然是想自己做出类似吕不韦向田建的保证,好把田建从田单手上争取回来。

不过回心一想,无论自己说什么,都左右不了“已存在的历史”,为自己,为善柔,他不得不做出承诺。

环目一扫,迎上众人期待的目光后,正容道:“政储君年纪尚幼,明年才正式登基,所以把精神全用于内政上,聘郑国建渠是目前的头等大事,至于对外用兵,都是处于被动之势。今趟项某顺道来齐,正是欲与贵国修好。”

晏向尖刻地道:“自嬴政归秦,先灭东周,又下韩地成皋、荥阳;接着取赵太原建新郡,更取魏三十七城,似乎与上将军所说不符。”

项少龙正是要引他说出这番话来,从容不迫道:“谁灭东周,大家心里有数,这些年来大部分的土地都是蒙骜只手夺回来的,而蒙骜为何能独揽军权,不用项某点出原因吧!”

田建立时脸色微变。项少龙这番话有真有假,说到对领土的野心,小盘这位未来秦始皇比之吕不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他年纪尚幼,自然可轻易把责任推到有摄政之名、而无辅政之实的仲父身上。尤其近几年的军事行动,主要均由小盘自己亲自策划,但外人当然不知道。

晏向倒坦诚得可爱,点头道:“上将军说得对,田单是临老糊涂,看不穿吕不韦的本质,二王子该知所选择了。”

这么一说,仲孙龙等喜上眉梢,田建却大感尴尬,干咳一声道:“与上将军一席话,田建茅塞顿开,嘿!待上将军与曹公比试后,田建再设宴与上将军共叙。”

大家再没有什么话好说。田建、晏向等走后,仲孙玄华留下来,介绍了派来那群武士中叫姚胜的头儿,道:“姚胜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上将军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去做,绝不须经我们再出主意。”

又对姚胜嘱咐叮咛一番,这才走了。

项少龙细观姚胜,这人年在三十许间,双目精灵,长相颇佳,神态又够沉稳冷静,心中一动,道:“我想姚兄多替我监视韩闯和郭开两方人马的动静,但切勿让对方觉察。”

姚胜恭敬道:“唤我作姚胜就可以,上将军折煞小人。此乃小事,上将军的吩咐,必可办到。”言罢领命去了。

项少龙趁机回房休息,睡了个把时辰,醒来时原来韩闯已久候多时。项少龙心想这个没有义气的小子找自己该不会有什么好事。又想到他是不能不来,否则足可使自己对他起疑,梳洗后往前厅见他。

韩闯早等得不大耐烦,来回踱着方步,见到项少龙,喜道:“少龙终于醒来了。”

项少龙见他毫无愧色,心中有气,冷然道:“无论多长的梦,总有梦醒的时刻,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韩闯色变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前天龙阳君才拿言语来试探我,今天少龙又这么毫不留情地责备我,我韩闯做错什么事呢?”

项少龙来到他身前,虎目生辉盯着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到稷下学宫偷刀的事就只你一个人知道……”

说到这里,眼角瞅到凤菲正要进厅来,挥手道:“大小姐请回避片刻,我要和这忘恩负义的小子算账。”

凤菲见两人脸红耳热,吓得花容失色地急退出去。

项少龙续道:“若非你通风报讯,曹秋道怎会收到风声,在那里等我送去给他试剑?”

韩闯焦急道:“这确实不关我的事。记得我还劝你不要去吗?唉!怎会是这样的。”

项少龙暗忖这家伙倒是演技了得,本来他打定主意和韩闯虚与委蛇,来个尔虞我诈,怎知见着这“老朋友”,立即气往上涌,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一步不让地喝道:“难道你该劝我去吗?姑且不论此事,为何你近几天频频与郭开密斟,又威胁龙阳君来对付我。”

韩闯色变道:“是龙阳君说的吗?”

项少龙冷笑道:“这个你不用理会,假若你敢动龙阳君半根毫毛,我回咸阳后就把你精心策划的郑国渠阴谋揭破,翌日立即领兵直捣你的老巢。”

韩闯剧震道:“原来你连这事都洞悉无遗,为何却要瞒着嬴政?”

项少龙叹一口气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还不明白吗?只有建渠一事,才可把秦国的大军拖住,十年、八年内无力东侵。我正因不想我的朋友变成亡国之奴,忍住不以此事去打击吕不韦,但看你怎样待我呢?”

韩闯崩溃下来,跌坐席上,热泪泉涌道:“我是逼不得已,不知谁把我见到你的事泄露出去,被郭开软硬兼施,威胁不放。但我已尽了力,暗示龙阳君立即助你离开临淄。少龙!相信我吧!我一直在拖延郭开,今天来正是想警告你小心他。”

项少龙发觉自己已很难再像从前般信任韩闯,因为他的演技实在太精湛了,道:“那偷刀之行泄露一事,你又有什么解释?”

韩闯涕泪交流泣道:“若我有向人泄出此事,教我活不过明年今日,少龙于我有大恩,我韩闯怎样无良心,都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

项少龙定了定神,心想难道是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

这时他的气早过了,在韩闯旁坐下来道:“堂堂男子汉,不要哭得像个妇道人家好吗?”

韩闯以袖拭泪,摇首凄然道:“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天人交战,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现在给少龙臭骂一顿,心中反舒服多了。”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回去吧!我们两个都该静心想想。”

韩闯道:“有件事少龙切勿轻视,郭开已勾结吕不韦和田单,准备不择手段要你回不了咸阳。齐国说到底仍是田单的地盘,你一不小心就会为他所乘。”

项少龙淡淡道:“只要不是朋友出卖我,我便有把握应付。这件事形势微妙,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会被郭开诬陷。”

又冷哼道:“好像我项少龙特别好欺负似的,郭开这老贼大概是嫌命长了。”

韩闯吁出一口凉气,道:“到刚才我始真正领教到少龙的胸襟手段。不过一天你与曹秋道生死未分,吕不韦和郭开都不会动你。但若你胜了,形势就不同了!”

项少龙把他扯了起来,推着往大门走去,道:“回去告诉郭开,说我为了秦国剑手的名誉,不得不接受曹秋道的挑战。”

韩闯吃了一惊道:“你不打算提早走吗?”

项少龙笑而不答,把他直送出门外。

揭开韩闯的假面具,他反而心安理得,龙阳君说得不错,韩闯虽非什么好人,但对自己仍有几分真挚的感情,这发现足使他大感安慰,感到人性总有光辉的一面。

现在他已给身边的人谁个是真、谁个是假弄得一塌糊涂,除了善柔和肖月潭外,他绝不会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包括李园和龙阳君在内,谁说得定他们不会忽然变心,又或一直在骗自己。这种敌友难分的形势,他尚是首次遇上。

刚跨过门槛,凤菲迎上来道:“你和闯侯间发生什么事?”

项少龙微笑道:“没什么,现在雨过天晴哩!”

凤菲幽幽地白他一眼,怨道:“昨晚为何不来呢?我凤菲难道不堪上将军一顾吗?”

项少龙苦恼道:“恰恰相反,我是怕尝过大小姐的迷人滋味后,难以自拔,那对我们的逃亡大计将多出难测的变化。”

凤菲板起粉脸气道:“不要事事都牵连到那方面好吗?现在形势清楚分明,纵使恨你入骨的人亦很难对你下手。你不欢喜人家,干脆说出来好了!”

项少龙立时头大如斗,牵着她衣袖朝内院方向举步走去,岔开话题道:“淑贞她们不是在排演吗?没有你大小姐在旁指点怎行?”

凤菲“噗嗤”娇笑道:“你这人哩!总是在紧要关头左闪右避,现在人家失掉情郎,说不定会忍不住钻进你的被窝里,看看你的心是否铁铸的。”

项少龙心中一荡,微笑道:“大小姐不是说自己心灰意冷吗?为何忽然又情如火热?”

凤菲撇撇可爱的小嘴,媚态横生地瞅着他道:“都是你惹的,常有意无意的引诱人家,欢喜便搂搂抱抱,爱亲嘴便亲个够的,又时时语带挑逗,凤菲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给你这般撩拨,自然想得到你的爱宠哩!”

项少龙听得心痒起来,却知像凤菲这种绝代尤物惹不得,幸好只要想起她曾和韩竭好过,立时意兴索然。

他已非刚抵达这古战国时代的项少龙,过了纯为肉欲也可和女人相好的年纪,凡事考虑后果。遂强压下心中的冲动,正容道:“像我们现在的关系不是挺好吗?一旦有了肌肤之亲,会是另一回事,徒使你将来恨我无情。”

来到凤菲闺楼的石阶前,她停下莲步,秀眉轻蹙的思索半晌,逸出一丝笑意道:“上将军说得不错,假设你得到人家的身体,又不纳凤菲为妾,虽说早有明言,但凤菲心里总难释然的。”

项少龙见她这么明理,欣然道:“不若我们只限于搂抱亲嘴,噢!”

凤菲已一把推开他,狠狠瞪他一眼,又报以甜笑,登阶入楼去了。

项少龙煞住尾随她进屋的强烈冲动,掉头走了。

为避免无谓的争斗,项少龙整天留在听松别馆中,不过却避不了诸女的纠缠,其中当然少不了董淑贞和祝秀真,其他如幸月和云娘亦争相献媚。幸好他立下决心,捱了曹秋道那十招后立即溜之夭夭,否则这么下去,说不定会一时失控,陷身在温柔乡里。

黄昏时肖月潭来见他,两人到园里漫步,项少龙把韩闯来访的事说出来,肖月潭色变道:“少龙实不应揭穿郑国渠的事,说不定会逼韩闯下决心除掉你。”

项少龙吓了一跳,道:“不会吧!他当时涕泪交流,真情流露呢!”

肖月潭叹道:“人就是这样,一时冲动下显露真情,但经深思熟虑,便不得不考虑现实的利益,为了国家利益,什么私人感情都得摆在一旁。”

项少龙点头道:“老哥的话总有道理,幸好我不用靠他。仲孙龙现在和我有利益关系,该比较可靠吧!”

肖月潭苦笑道:“这正是我今趟来找你的原因,还记得仲孙无忌吗?他告诉我今天韩竭带吕不韦去拜会仲孙龙父子,至于他们谈的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项少龙愕然道:“吕不韦不怕田单不满吗?”

肖月潭冷笑道:“少龙还不认识老贼的为人吗?田单年纪大了,已非昔日的田单,兼之功高震主,深为王室猜忌。齐王之所以要废田生,正因他对田单唯命是从。吕不韦一向谋事不择手段,什么事做不出来。”

项少龙笑道:“仲孙龙亦非好人,不过现在我的利用价值对他比吕不韦大得多,他理该不会变心吧!”

肖月潭皱眉道:“不要小觑吕不韦,他若没有几分把握,绝不会贸贸然去找仲孙龙说话。你只要看看仲孙龙会否主动把吕不韦过访的事告诉你,便可知他们是否仍倚重你。”

项少龙心中一震,想起小盘的身份危机,假若吕不韦向仲孙龙父子透露此事,说不定仲孙龙父子会靠向吕不韦的一方。其中一个问题是韩竭身份暧昧,有他从中穿针引线,很难说会否出现另一番局面。

仲孙龙终是对凤菲野心不息,假若认为自己只是头纸老虎,这只只讲利害关系的吸血鬼,可能会把心一横,做出不可测的事来。

说到底齐人与其他东方五国是同一心态,就是视他项少龙为头号大敌。当年白起令他们惨痛难忘,而他项少龙则是今天的另一个白起,谁不想把他去掉?

如此一来,他的如意算盘再难打响,且还不知谁人可信。若他只是孤身一人,该还易办,问题是他不能撇下凤菲等不理。

肖月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这两天我们好好想想,看看有什么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项少龙心知连这足智多谋的人亦一筹莫展,形势之劣,可想而知。看来唯一可行之计,是自己一个人先行溜掉,然后再找解子元保护凤菲。

他有这样的能力和把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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