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残酷现实
过百艘三桅大船,组成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地逆流驶至雍都南面的码头。
两艘战船放下数百禁卫,列成护驾队伍,形成一种威武和紧张的气氛。
嫪毐率领雍都的大小官员,在码头前列阵迎驾。项少龙扮的乌果和荆俊则在安谷傒之旁,遥观壮大的船队。
荆俊凑近项少龙,低声道:“你看嫪毐的样子,昨晚定是没有睡过。”
他们仍未知道韩竭夤夜溜走,故而不明白嫪毐的精神为何这么坏,小盘的龙驾船在隆隆响声中泊岸。
荆俊担心道:“假若乌果那小子被识穿身份,五花大绑地给抬下来,我们怎办才好?”
项少龙苦笑道:“唯有告诉嬴政这是惑敌之计,不过我们的计划立即宣告完蛋。”
安谷傒向荆俊笑道:“久未见过你三哥,心中很记挂着他,来吧!”
拍马而出,两人慌忙跟随。
跳板由船面探下来,岸上的嫪毐命人奏起欢迎的乐曲。
先下船的三百名禁卫筑起左右各三重的人墙,中间留下阔约十尺的空间,行动一致,整齐好看。
安谷傒等甩镫下马,跪在马旁。
昌文君大步领头由跳板走下来,后面是二十名开路的禁卫精锐,头两人分持王旗、族旗。接着是十名捧奉各式礼器祭皿的内侍臣,然后再二十名禁卫,才见未来的秦始皇小盘和储妃在昌平君、王绾、李斯、蔡泽、戴上面纱的琴清、扮作项少龙的乌果等文武大臣簇拥下,步下船来。
外围处以万计的雍都城民,立时爆起震天彩声,高呼万岁,纷纷下跪,气氛炽烈。
项、荆见乌果“安然无恙”,都放下心头大石。
项少龙瞥了不远处的嫪毐一眼,见他听得群众欢迎的喊叫,脸色阴沉下来。心中暗叹凭你这只靠姻亲关系封爵的小白脸,无论在军力、民心和形象等几方面,怎斗得过秦始皇?
小盘从容自若地接受嫪毐的祝贺,与储妃登上龙舆,在昌文君的禁卫前后护驾下,驶往城门。
安谷傒的军队沿途把守,保安上无懈可击。项少龙和荆俊找个机会,登上乌果的马车,项少龙和乌果脱下面具和衣服,匆匆交换穿戴。
乌果得意洋洋地道:“幸好我懂得装病,否则都不知怎样应付那些人才好。”
项少龙道:“储君没找过你吗?”
乌果道:“他只派御医来看过我,又说登岸后要我陪他到大郑宫谒见太后。”
项少龙失声道:“什么?”
安谷傒抽空策马驰至他们的车旁,项少龙忙坐上乌果刚才的位置,微笑道:“大将军你好。”
安谷傒显是茫然不知他和小盘间的矛盾发展,笑道:“少龙像以前般唤我作谷傒吧!少龙真是威风八面,乃我秦国的支柱。”
项少龙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闲聊,车队进入城门,安谷傒一声告罪,忙其他事情去了。
项少龙挨到椅背,如释重负。计划的第一阶段大功告成,现在剩下的就是怎样逃过小盘的暗算,潜返咸阳了。
小盘偕储妃领着一众臣子,在大郑宫主殿前下车。
项少龙见到有这么多人陪同,松了一口气,暗忖若只是他和小盘去见朱姬,那就惨矣。
经纪嫣然提点后,他痛苦地认识到在眼前的情况下,朱姬已是泥足深陷,再没有可能离开嫪毐来跟随他。但怎样才能保她一命?
或许仍非全无办法。但失去嫪毐和儿子,更清楚小盘非是自己亲生子,她活着亦等似走肉行尸,做人还有何意义?
此时茅焦由殿内迎出来跪禀道:“太后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见那么多人,只请储君和项上将军入内相见。”
众人愕然,储妃更是一脸不满,心想难道项少龙比她更有资格吗?
小盘和项少龙则是面面相觑,假若殿内布有伏兵,两人岂非要给剁成肉酱。
昌文君跪向小盘道:“末将必须随侍在旁。”
一旁的嫪毐陪笑道:“太后只是不想一下子见那么多人,禁卫大臣当然要侍奉随行。”
小盘忽道:“不用了!就上将军陪寡人进殿问安好了。”
项少龙瞥见茅焦向小盘暗打手势,这才明白小盘为何忽然如此豪气。
小盘向项少龙打个手势,昂然登阶,项少龙忙追随其后。
小盘头也不回地低声道:“那女人在想什么?”
项少龙低声应道:“因为她想把事情弄清楚,看看是否该全力支持嫪毐。”
小盘毫不惊讶地冷冷道:“这叫一错再错。”
项少龙很想尽最后努力提醒小盘要谨守诺言,但知等同废话,遂把这股冲动强压下去。
朱姬高坐太后的鸾座上,殿内除她之外再无其他人。
两人的靴子踏到大殿的地台上,发出使人心颤的足音回响,空旷的大殿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生气。
朱姬胖了少许,仍是艳光照人,不见半分老态,只是玉容有些儿憔悴,冷冷看着二人对她行礼。
朱姬淡淡道:“王儿、上将军请就坐。”
两人坐到她右下首处,小盘公式化地道:“王儿见到母后风采胜昔,心中非常欣慰。”
朱姬叹道:“哀家多久未见过王儿?怕有三、四年了吧!有时哀家真的以为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小盘龙目杀机一闪,迅即装出恭谨之色,道:“母后过责!王儿只因国务繁重,又怕惊扰母后的静养,但王儿仍像从前那么关心和爱戴母后的。”
项少龙呆望前方,心中希望现在只是做梦,因为现实太过残酷。回想起当年初抵咸阳,朱姬和小盘是如何相亲相爱,现在却是尔虞我诈,互相在算计对方。
朱姬的目光落到项少龙身上,声音转柔道:“哀家尚未有机会祝贺上将军凯旋呢!”
项少龙深深望她一眼,胸臆间充满真挚深刻的感情和内疚,叹道:“只是幸保小命吧!怎当得起太后谬赏。”
朱姬凤目一寒道:“最近有关储君身世的谣言甚嚣尘上,上将军有什么对付良策可说出来安哀家的心?”
小盘冷然插言道:“王儿已传令全国,不准任何人谈论此事,望太后明鉴,毋庸多提。”
朱姬勃然大怒道:“是否连我做娘亲的也不准说?”
小盘好整以暇道:“王儿怎敢,但上将军却有不能违令之苦。”
朱姬发出一阵有点失常的娇笑,凄然道:“哀家差点忘记,三天后王儿正式登基,自然不用再把我这太后放在眼内。”
小盘淡然道:“母后过责王儿了,总之母后听到的闲言闲语,全是有心者故意离间我们母子间的感情。”
接着长身而起,道:“母后身体欠佳,不宜激动,王儿告退,迟些再来向母后请安。”
项少龙直至此刻仍没有说话的机会,心中暗叹,纵使以前小盘没有杀她之心,只朱姬这一番话,现在已为她招来杀身之祸,偏是自己毫无办法救她。
因为朱姬对他再没有爱,代之而兴的只有咬牙切齿的痛恨。
因为她已可肯定是自己骗了她,甚至认为是他项少龙杀死她真正的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蕲年宫。
御书房内,小盘接过项少龙递上来管中邪的大铁弓,哈哈笑道:“管卿家,你现在若不是成了一只糊涂鬼,就该知昔年投靠吕老贼,乃是你一生人中最错误的一招。”
恭立两旁的李斯、昌平君、昌文君、安谷傒、王绾等纷纷恭贺项少龙立此奇功。
小盘如释重负的把铁弓放在几上,着众臣坐下,笑向项少龙道:“可惜见不着管中邪的人头,不过寡人完全赞成荆卿的做法,只有毁尸灭迹,才不致惊动嫪党。”
略一沉吟,续道:“这几天我们在饮食上必须小心在意,不要着了嫪贼的毒手。”
昌平君欣然道:“储君放心,微臣们会加倍在意。”
小盘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到项少龙处,柔声道:“上将军身体好点吗?”
项少龙摇头苦笑道:“都是在韩、魏边境雪地上逃亡时弄坏了身子,当时还可强撑着,岂知回来后不时发作,只是吃药都吃怕了。”
小盘道:“上将军这几天勿要操劳,好好休息。”
接着龙目寒芒大盛,冷哼道:“嫪党已确定在登基当晚的国宴时作乱,上将军有何应付妙策?”
项少龙淡淡道:“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此乃千古不移的至理。”
小盘一掌拍在龙席前的长几上,叹道:“就是这句话,我们可稳操胜券。”
王绾皱眉道:“请恕微臣糊涂,我们不是拟好待嫪党作乱时,才治之以罪吗?”
小盘从容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胜利才是最重要的,哪管用什么手段。我们就在国宴前动手,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斯道:“嫪毐那恶贼,可能连死了都不知错漏出在什么地方。”
李斯指的当然是茅焦这个大内奸,正因小盘对嫪毐的虚实、布置、时间了如指掌,故可从容应付。
小盘显是成竹在胸,好整以暇地道:“在国宴前一个时辰,安大将军持寡人之令,夺去城守兵权,控制所有出入要道,不准任何人离开,如此必可逼嫪毐提早发动。而禁卫则负责封锁蕲年宫,一方面可保护各公卿大臣,亦可依名单逮捕宫内奸党。”
顿了顿,续道:“同一时间王上将军的大军开进城内,把嫪党杀个片甲不留,项上将军则和寡人攻打大郑宫。哼!让寡人看嫪毐如何收场。”
众人纷纷称善。只有项少龙心知肚明,假若自己没有应付之法,大郑宫就是自己葬身之所。
项少龙回到蕲年宫后宫一座分配给他的四合院时,隔邻的琴清和扮作婢女的纪嫣然溜过来,正和荆俊、乌果两人聊天。
见到项少龙,两女自是喜上眉梢。
项少龙坐下问道:“联络上四弟吗?”
荆俊点头道:“刚才趁三哥到大郑宫,我和他碰过头。”
纪嫣然问道:“朱姬有什么话说?”
项少龙叹道:“情况很恶劣,储君和她的关系终于完全破裂。”
回答后转向荆俊道:“四弟有什么话说?”
荆俊道:“四哥说储君向他下达命令,由现在开始,把雍都全面封锁,严禁任何人出入,除非持有特别通行的文件。”
项少龙一震道:“储君又在骗我,刚才他只说在加冕礼后和国宴之前才会围城。”
琴清吃了一惊道:“那怎办才好?”
项少龙思索道:“我要离去是易如反掌,只要扮回乌果,正式向储君表示须率人回去咸阳加强二哥的实力就可溜掉。乌果回去也没有问题,他只要变回自己,再有四弟之助,自可顺利脱身。问题只是清姊,嬴政必会派人名为保护,实则却是严密监视,那才令人头痛。”
妃嫣然道:“夫君大人可曾定下何时回去呢?”
项少龙道:“我应该明天和荆俊动程回去。唉!可是我怎能这样丢下你们?储君太清楚我了。”
纪嫣然微笑道:“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众人愕然瞪着这美丽的才女。
琴清喜道:“嫣然不要卖关子,你究竟想到什么好计谋?”
纪嫣然欣然道:“我是刚给夫君大人的话启发,想到可以利用太后和储君间的暧昧形势。试想假若太后派人来请我们的琴太傅到大郑宫陪她解闷,储君会怎样反应?”
众人连忙叫绝。
琴清喜道:“这个可由我来用点手段安排,储君很难拒绝。”
众人知她最熟悉宫廷之事,故这方面不用为她操心。
纪嫣然道:“这一着还可使储君误以为夫君大人全无溜走之心呢!岂知我们的琴太傅尚未到达大郑宫,已在中途溜掉。”
乌果问道:“那我这个上将军该何时逃命去也?”
项少龙道:“基本上是随机应变,以保命为第一要务。但切勿待至加冕礼之时,那时嬴政怎都不会让你溜出视线之外。”
纪嫣然道:“要走须在加冕礼之前一晚走,有两天时间的缓冲,我们足可收拾吕不韦。”
荆俊提醒道:“记着莫要在咸阳久留,而是尽速返回牧场去,集合后再依计划逃走,就大功告成。”
项少龙叹道:“辛苦这么多年,老天爷好该让我过些安逸悠闲的日子吧!”
众人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耳内似乎响起健马在塞外的大草原上忘情飞驰的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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