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村路
正屋院子外面摆着酒席，想要偷溜只能从鸡窝猪圈旁边的小门出去。正是三伏天，那一片气味难闻，隔着老远就让宋晚河变了脸色。
屏住呼吸走了出去，两人在门外遇上一只不知谁家没被关牢的溜达鸡，它正沿着小门外的墙，往墙角下的草丛中啄食。宋晚河眼睛一亮，搓着手弓下腰蹑手蹑脚朝那只鸡走过去，闪闪下意识停下脚步，盯着宋晚河与那只仍旧无知无觉的公鸡。
那只鸡能独自越狱，怕是早已身经百战，它似乎对宋晚河略有察觉，停下动作迅速扭头望了一眼。宋晚河一顿，眼瞧着那只鸡无所畏惧地转过身来，朝他张开翅膀。
“妈呀！”宋晚河往后一跳，跟着闪闪往远处跑，直至跑到那条小路的岔口，再回头时去瞧，战斗鸡早已经不再理会无聊的人类，继续进行觅食大业。
“你们这儿的鸡怎么不怕人！”宋晚河觉着丢脸，想要捡石头去砸它，又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一只鸡计较有点儿太小心眼：“它刚才还瞪我，是成精了吗！”
闪闪这才笑出了声，宋晚河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她自认比他见识广博：“谁让你想吓唬它，好在是只公鸡，那要是只大鹅你试试。”
“鹅怎么了？”
“鹅超凶的，比狗都会看家。”
“真的假的？！”
两人从大公鸡聊到大白鹅，又聊到村子里的池塘，山里的刺猬，红星二厂别人家院子里养的兔子和狗……闪闪脑子里关于幼时的记忆一起涌上来，她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其实它们都深藏着。
说是爬山，但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规划。他们边走边聊，顺着村路一直往背阳处走，村里的小道不算平坦，走过几间民房，一拐弯便能看见大片的农田。田边有路，勉强够两辆拖拉机交错行驶。道路两旁种着笔直的杨树，细瘦高耸，树叶稀少随风摇晃，藏匿其间的蝉不知疲倦地聒噪着。
“好热。”宋晚河望着那条路，却不往前走：“还要多远才能走到山里。”
闪闪皱着眉踮起脚往远处望，仔细回忆了一阵子，最终摇摇头：“不知道，我只去过山上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大舅骑电三轮带我去的。”
“那不去了，万一在路上中暑，连个120都打不出去。”宋晚河把手机塞回裤兜，又问：“小卖部呢？离这儿多远？”
“我记得那边路口下去就有，不知道还在不在开。”闪闪指着远处。
“走，去买冰可乐。”宋晚河拍了拍口袋：“哥哥请你。”
说完这句，两人又同时沉默，陷入尴尬。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宋晚河脸上通红，或许是被晒的，又或者是被肆无忌惮的蝉声嘲笑的。
“那谢谢你。”过了好久，闪闪才小声应了。
闪闪记性不错，走了三四分钟，他们果然在一间自建房外的墙上看见一个往外开着的门，墙上用白油漆刷着“超市”两个字，门板朝里开着，上头挂着彩色的塑料帘子，屋里大约是开着风力巨大的电风扇，有风将那帘子吹得猎猎作响。
两人买了冰棍和可乐，出了门便在树荫下光滑的石凳上坐下。冰棍儿是闪闪没见过的牌子，吃在嘴里满是香精味，但足够冰，咔咔咬着也很爽。
宋晚河打开可乐，一口气喝了半罐，然后端坐着等待，直到长长的一个气嗝打出来，他才舒坦地长叹一口气，觉着自己活了过来。
“这家小店的老板还认识你嘞，你以前常来？”宋晚河扭头去看闪闪。
闪闪吧唧吧唧嚼着冰块，嘴里冰得发麻：“没有，我其实不认识她，不晓得她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村子小，大概是认识我妈，猜出来我是谁的。”
百十来口人的小村子，彼此总是沾点儿亲带点儿故的。蔡红英当初离婚这件事，放在外面看稀疏平常，可在这小村子里，却是被人嚼在嘴里好多年。这件老蔡家的笑话，如今因为蔡红英二婚嫁了个城里的公务员，又有了翻转式的续集，今天小半个村子都有人去她家吃酒席，村里人猜也猜得到这个干干净净的生面孔小姑娘是谁了。
宋晚河虽然不太明白，但也没有深问，他拆开冰棍袋子，吸溜着咬了一口：“农村人就是热情，跟你不熟还给我们抹了零。”
闪闪嗤地冷笑一声，她抬眼皮瞅了瞅小卖部，忽然有些气愤：“那是因为你没看见他们冷漠的时候。”
宋晚河叼着冰棍看向闪闪，满眼的不明所以。
“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爸带我妈回来请酒席吗？”
宋晚河摇摇头。
“当初我妈离婚，大过年的被姥爷赶出家门。那天冷的要死，我跟我妈走得又早，在村口看见进城赶集的人，想搭他们的车。”闪闪瞪着那间小卖部，仿佛穿越时空瞪着当年村口的那些人：“那么多人赶集，摩托车拖拉机三轮车……什么车都有，可没人愿意带我跟我妈一程。我妈离婚的消息，两天内传遍了整个村子，谁都看蔡家老三的笑话，谁都背后编排她。”
她叹了口气，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手里的冰棍上，趁着化开的糖水淌到手上之前，用力吸了一口冰棍：“后来我跟我妈就顺着外头那条路，走了好几里路，才走到有车的地方。”
宋晚河怔怔地“啊”了一声，咬着冰棍不说话。
闪闪说完，又觉着有点儿尴尬，交浅言深是大忌，她刚才不管不顾说的那些话大约让宋晚河不自在了。
“那是该回来摆酒席。”宋晚河忽然又开了口：“我爸别的算不上好，起码大高个儿，结结实实一身正气。”
闪闪脸蓦地红了，她一口把冰棍剩下的全咬进嘴里，垂着头盯着那根冰棒棍儿。
宋晚河看闪闪脸红，不知道为啥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他抠着可乐罐儿，不尴不尬地继续补充说明：“以后要有人欺负你们，我爸会给你们出头的。要不然，咱们走的时候，让我爸把警笛放车顶上打开？”
闪闪瞪大了眼：“还有那个？”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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