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吃饭的时候汤婆子就眉飞色舞地跟大老汤描述她怎么智斗何常胜的。“我就把照片往他手里一塞,哎哟,他那个傻,他那个呆,好玩好玩。”
大老汤啐道:“他们老何家人就那毛病,没尿性。”
汤婆子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是他们家老大勾引我们为民的,我们这家庭,谁不想来?你,是吧,商业局的干部,我,味精厂的干部,人家一个礼拜吃一顿肉的时候,我们家就能吃两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谁都会考虑。而且我们家为民,那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工作积极、思想进步,那往淮滨路的梧桐树下一站,我保证有小姑娘扑上来。哎呀,遗传我,鼻子长得好,男人看鼻女人看眼,为民鼻子长得好。”
“鼻子随你?人家都说像我,鼻头大,有福气。”
汤婆子打了一下丈夫:“有点自知之明!得有点自知之明行不?就你那蒜头鼻子,遗传给谁谁遭殃,儿子像妈,所以我就说,我嫁到你们老汤家就是来给你们改善品种的。原来是土鸡,经我那么一点化,立刻成洋鸡。”大老汤任凭老婆沾沾自喜,习惯了,不负责任的自恋,当自己是何仙姑,还点化。
汤婆子又神叨叨道:“不过你看秋芳,脸盘子条子都不错,以后生出来的孙子肯定漂亮,哎我跟你说,今天儿子跟秋芳看电影去了,《智取威虎山》……”正说着,为民进门,怒气盘踞在脸上,一进屋就冲到床边翻自己的枕头。
一寸照片不见了,平日里他总是枕着“丽影”入眠。
“妈,你动我东西了?”
汤婆子翻身起来:“没有啊。”佯作不知。
“我枕头底下的照片呢。”
汤婆子反应过来:“不知道。”
“还扯谎,”为民激动,“家丽她爸都发现了,今天来电影院兴师问罪。”
“问谁的罪?他敢问你罪我去找他。”
“问家丽。”
“那不正好。”汤婆子不屑地笑,“女孩子就应该接受教育,要检点,知道什么叫妇道人家。”
“妈,照片是不是你给她爸的?”为民直接问。
“物归原主,完璧归赵。”汤婆子连用两个成语,显得很有气势。
“妈,我对你太失望了!”为民的话很重。汤婆子受不了,“儿子,你什么意思,妈妈不是为你好啊?我们这么一个革命家庭不要一点操守的啊?什么阿猫阿狗‘黑五类’都想混进来?儿子你不要被一些坏分子蒙蔽,秋芳哪里不好?我看比那个什么何家丽好一千倍一万倍……”
汤婆子喘息的空当。为民打断她:“说完了吧?”
汤婆子愣住,儿子从来没对她这么冷漠过。
“我要休息了。”为民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脸。
农业学大寨,家丽第一个报名下乡学习,目的地:肥西。为民得知后,也很快报名,去肥西学习去了。两家人一听,乱作一团,都觉大事不妙。肥西是温床,孕育了一段“孽缘”,现在重返肥西,很可能弄出问题来。汤婆子找秋芳做工作,让她也去。秋芳为难,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报名。刘妈得知,坚决反对。“我马上还要去一趟巢湖,你爸在那边被批得厉害,现在你去大寨,秋林怎么办?”秋芳为难:“妈,是组织的意见,要不我带秋林一起去?”
“荒唐。”刘妈放下手中的编织针,“真是组织的意见,还是你想去找汤为民?我看你是中了魔了。”
“真是组织的意见。”秋芳坚持。没办法,最后秋林托给何家老太太照看几天。老太太欣然应允,笑说多一个没问题。刘妈不好意思:“你看,我也是放下工作,老张在那边非让我过去一趟,你说他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毛病多。”老太太道:“老张是有文化的人,他让你过去,肯定有事,或者是想你了……”老太太说得暧昧。
没几日,秋芳下乡了。临行之前她想明白了。原本她觉得尴尬,但又想想,如果真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就应该去争取。下了乡,虽说都去肥西,但三个人一时还碰不上面,没有都分在木兰村。过了几日,家丽先到木兰村。没多久,为民也到了。还住知青住处,还有知青没回城。当晚,大家狠狠聚了一餐,喝了酒,趁着月光,为民又正式向家丽表白。
带着酒劲,知青们起哄。
家丽有些不高兴,太不庄重,她期待中的表白不是这样。喝多了,家丽出来上厕所。为民觉察到气氛不对,追了出来。
“对不起。”为民说。
“什么对不起。”
“刚才我说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这话你应该跟你爸妈说,应该去争取。”家丽说。
“你爸妈同意吗?”
“不同意。”家丽说,“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可能。”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但我不能因为你就放弃我整个家庭,这样不好,也不应该。”
“那我放弃,我入赘。”
“别说傻话。”家丽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幼稚,“你是家里的长子,入赘?你爸妈会杀了你,何况入赘我们家。”
“那怎么办,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我们要反抗。”
“反抗,”家丽叹了口气,“可是要反抗的是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家庭。”
“那我们一意孤行坚持到底,我们私奔,反正只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这种话能不能不要再说了?”家丽有些不耐烦。
“那再想想办法。”为民只能这么说。
接下来是学习。肥西也开始学大寨,组织会上,有人分析,“学大寨,最根本就是贯彻党的基本路线,批判修正主义,批判资本主义和一切反动没落阶级的意识形态,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同是一个天,同是一个地,同是一个太阳照,大寨能办到,我们为什么就办不到?”
为民和家丽一前一后坐着。为民问旁边的知青:“小宋呢?”小宋是个女知青。同伴做了个嘘的手势。家丽觉得奇怪。开完会,几个人一碰头,家丽和为民才知道,小宋去镇医院住院去了。怀孕了,跟当地农村一个青年。同伴手舞足蹈地描述:“一开始也都是不同意,两方家里都不同意,男的家嫌小宋成分不好,又不能干活,小宋也看不上男的。”为民着急听接下来的故事。男知青说:“接下来就是现在了哇,小宋有孩子了,生米煮成熟饭,不同意也得同意。”
生米煮成熟饭,这句话在为民脑子中过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家丽,家丽没领会,只当成个传奇故事听。
为民憋着没说。
一直到晚上。
月亮大而圆。两个人在小河边走,来回好几遍,快回住处了。为民支支吾吾说:“其实,有个办法能让我爸妈,你爸妈,都同意。”
家丽就那么一听:“什么办法?”
“就是……”为民说不出口,单纯的初恋。
“什么办法?说啊。”家丽急着回去上厕所。
“就是……”为民还在思想斗争。
“不说我回去了,憋不住了。”家丽说。
“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为民一秃噜嘴,快速地。
家丽愣住了。是,那个故事,小宋的故事,生米煮成熟饭……豪爽如她,也不禁难为情。“你混蛋!”转身就逃。
心跳如兔子,家丽脑子乱极了。是个办法,的确是个办法,虽然是个昏招。但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两方家长的确只能就范。
家丽躺在床上,为民的表情和话语,全都放大了,变慢了,反反复复在脑中盘旋。毕其功于一役。似乎也只能如此。可是,家丽想来想去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她有自尊。她有强烈的自尊。如果那样,她成什么了?他们成什么了?偷食禁果,奸夫淫妇,即便走到了一起,终究为人不齿。不,不行,不能那样。长征的路就应该一步一步走,不可能坐着飞机直接飞过去。
一夜到天明,家丽已经有了主意。她打算拒绝为民,她不能这样做。第二天忙,又是学习,分成小分队,分批再往别的村走。家丽和为民不在一个村。两个人只在出发前见了面。家丽想说,但有点不知怎么开口。为民急切切地,凑到家丽耳朵边:“晚上九点麦场后头等,不见不散。”说完,就跟着队伍走了。算了,不多想,家丽收拾好,便去邻村做宣传。这日,秋芳则跟着队伍进驻木兰村。一问,为民、家丽都不在,只能等晚上再见。
太阳落山,为民先回来。吃了饭,他便去河里洗澡。为大事做准备,他坚信家丽一定会来。
男知青住处,秋芳进屋,说:“找一下汤为民。”男知青指路,说去河边了。秋芳对路不熟悉,往河边走了一段,又折回头,在麦场这边,她看到那头有个人影,身形跟为民有点像。喊了一声,那人没作答,她便跟过去看看。天上有云,遮住了月亮。
草垛后头,那人影准备好了铺盖。
秋芳刚踏过去,人影便一把搂住她。嘴亲上去,喘着粗气,“就知道你会来,一定会来。”
听着是为民,秋芳不知怎么了,拼命反抗。
为民开始脱裤子,秋芳尖叫。为民捂住她的嘴。“生米煮成熟饭就好了,他们都会答应,都会答应,就是要熟饭……”
秋芳抓爬着,尖叫声从手指缝漏出。
“汤为民!”背后一个声音大喝。竟是家丽。
为民回头,再细看看身下人,吓得顿时瘫软,连忙从草垛上起来,“这……”秋芳痛哭。家丽几个箭步上前,重重甩了为民一巴掌:“你混蛋!”秋芳抱着家丽哭得更厉害。
为民回不过神:“不是……这……不是……我其实……唉……”
太子怎么成了狸猫?
重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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